我这可不是诉苦,我是介绍一下大了的基本工作。我们没有节假日,没有公休日,没有旅游假,没有婚假年假,任何假都统统没有。不仅如此,还和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一样,24小时昼夜服务。还要有送外卖的速度,不是外卖,是110、119一般的速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救人如救火,死人虽然不用救也不是火,但是我告诉你,死者的家属,急得比着火还着急呢。
那种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我知道那感觉,就好像心里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冰和火再搅和在一起。我虽然不能和死人感同身受,但我能理解死者的家属。理解他们的心情,不是说理解万岁吗?多理解理解他人,多替他人想想,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也就不生气不着急了。不信你试试……
每年春节除夕那天睁开眼,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我都会想,今天谁会死呢?今年会是谁死在大年三十儿呢?那个人现在知道不知道,自己就不能活到下一年了呢?是正在和往常一样,还是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呢?谁又愿意让自己就在大除夕的离开这个热闹的地方呢?可是死真不能选,不能和买奖券似的,自己选个号,自己选个日子(自杀的不算在内)。
我躺在床上,瞪着白色的房顶子,我能“呢”个10分钟,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无聊。觉得自己比那些一睁开眼就拿起手机,看朋友圈的人有聊多了。至少我是在思考我的工作,思考我附近居民的生死。
记得有一年的春节除夕夜,我就是和一个死者家属一起过的。大家都在相互拜年的时候,我却把死者的手摆放在胸前。大家都在守岁的时候,我却在守灵。
去世的是一位老人,本来心脏就不好,加上现在的鞭炮越做声响越大,老人心脏受不了,在接近除夕零点钟声时,也正是鞭炮最响的时候,老人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安静地走了。
老人去世了,他的世界从此安静。可他的家人却接受不了。把我找去的是死者的邻居,他没有进屋,可能觉得大过年的不吉利,只是在门口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进屋,看到一个老奶奶的头发上还插着一朵聚宝盆的花,身上还系着围裙,手上脸上都是面粉。屋子很乱,有一把椅子倒着,桌子上的面粉也撒了一地,我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刚刚开走的救护车,可能是救护的时候打翻的,我把椅子放好,把地上的面粉收拾干净。我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很老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两位老人当时还很年轻,好像30多岁,有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他们的身后,长得特别像奶奶,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
老爷爷躺在床上,家里没有其他的人。外面的鞭炮太响,我对着奶奶大喊着说:“奶奶,我是大了,您要通知家里其他人吗?我帮您打电话!”
老奶奶安静地掉泪,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就是冲着我,摆手,不停地慢慢地摆手……我明白地点头。然后我们谁都不说话。就这样老半天。我想着让两位生活了半辈子的老人,多待一会儿。也许因为是除夕夜,所有人都那么高兴的日子,就更显得难过和冷清。
我和奶奶坐着,去世的老人躺着,我们三个人静静地听着窗外轰鸣的鞭炮声,有时烟花冲向天空,把整个屋子都染红了。
我陪着他们,前一个小时还不认识的人,在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他们的孩子。我走过去,坐在奶奶的身边,奶奶看了我一眼,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看见奶奶的眼泪唰的一下子,两大滴眼泪就掉了下来。此时我就是她的家人。我就是。
在凌晨3点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时间。我开始给去世的老爷爷净身。新的一年,对于他可能是新的下一辈子。
凌晨5点老爷爷穿上了寿衣,和小孩子过年要换新衣服一样。
一大早又是没完没了的鞭炮,死去的老人安详地躺在了棺材里。恰巧我看到太阳升起来,有一道阳光照到屋子里,屋子里也越来越亮。老奶奶一夜之间更老了,像很久没有浇的花草,枯干的脸上挂着透明的眼泪。她不出声地哭了整整一夜。
早晨6点左右,奶奶哭着给女儿打电话:“闺女啊,你过来吧……你爸昨天晚上……心脏病过去了。”可能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但是她还是拿着话筒,放在胸前,呜呜地哭。这是我从昨晚到早晨,才听到她哭出声来。刚刚给女儿打电话,奶奶委屈的语气,好像自己才是女儿。看来,人一老真的是变回孩子了。
女儿看到老爷爷疯了一样,哭喊着:“爸!爸爸!您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以后回来就再也看不见您了吗?爸爸!您说话,您一定还有话没有来得及和我说,您和我说啊……爸爸……”
在那一刻,哭喊声淹没了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