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惊,回过头来。哇,这么纯,纯纯的感觉仿佛青藏高原上的蓝天和雪山,一尘不染。
不是踩着你的命了吧?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天使。
天使发觉没我个儿高,仰起头盯了我一眼,眼波冷着,似不屑一顾。果然,她傲慢得可以。我晓得,傲慢是漂亮女孩子的通病,因不乏追求者,不乏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跟焙茶一样,她们傲慢的毛病渐渐地就给焙出来了。
嗨,我无赖地望着她笑,你没踩着我的命,你踩疼我几天前留在这里的影子了。
她说,无聊。
我说,男孩不坏,女孩不爱。而我只不过想试试你脱不脱俗。
她说,无赖。
我说,骂吧。上下五千年中一种朴素的民族感情就是,骂是爱。
她不再说话,傲慢的眸子直视前方,裙裾发出音乐似的声音。
我说,你被我的话击中了。
她说,你的话是手枪吗?
我说,不是手枪,是匕首。都说美女大多没有脑子,你这反诘就有些疑似没脑子。
她愤怒了,声音低而有力,我就是没有脑子,请你走远些。
我哈哈一乐,你承认自己是美女了?
她忍无可忍,扭过脸瞪着我,眼神“独”着。接下来,我感到脚腕处狠狠疼了一下,忙条件反射地蹲下身,捋起裤管,丫的,刹那间,脚踝上红出一个遒劲的“一”来。而等我再抬起头,天使已扭动着窈窕的身姿走远了。我冲着她背影说,你听着,上下五千年中另一种朴素的民族感情是,打是亲。
我目光在一辆又一辆颜色各异的小车上掠过,正张望的时候,冷丁一声鸣笛,一辆银白色“宝马”刚好滑到我跟前。乖乖,我眼珠子真的差点飞出去了。果然,是棍儿。他丫的在车里看够了我的惊怪嘴脸,方缓缓地摇落车窗。怎么样?棍儿问“怎么样”的时候,顺势照我胸口就是一拳。
我一个趔趄,继而站稳,也顺势还他一拳,说我先看看我的眼珠子再说,于是装模作样地摸眼睛,叹道,俩眼珠子都还安然无恙。少贫,上车。棍儿说话还是那德性,斩钉截铁。棍儿胖多了,只是黑了些,被珠海浪漫的海风常吻上脸的缘故吧。我讪讪地上车,说棍儿,在哪儿发呢,都发得快认不出你了?棍儿没接我的话,专注开车。
正赶上班高峰,路上拥挤得像个惹火的车市,“宝马”跑起来的时候我说,棍儿,你丫的还没吃早餐吧,走,去老地方,我请你吃豆花锅贴。哈,你小子找到工作了吗?没想到棍儿顾左右而言他,后视镜里他那眼神,绣花针一般。
我实话实说,没有。
棍儿继续呲儿我,你小子穿得这般正点,学范伟哥哥的话说,你上坟烧报纸,忽悠鬼呢?
我抢辩道,潮流如此,顺应而已。
棒儿,你小子想听吗?棍儿兀秃地问。
我说我想听,说。棍儿就嘴下无情地说道,我能点出你“飘零”依旧的死穴,一针见血,你信不信?
我说我洗耳聆听,你丫说个一箭穿心一剑封喉一刀夺命的。
我亲密无间的棍儿先是狂笑,关子卖够了才说,有两点。请我吃豆花锅贴,醉翁之意不在于你囊中多羞涩,而在于那里面有我以前喜欢的一个小粉丝,你单方面以为,我还想着她。眼光止步不前,这是其一。其二,你目光盯住的是什么。你小子如此人五人六地往人面前一站,你像个什么工作都能打发的主儿吗?一个比经理还经理的人,你只是要一份工作这么简单?吃得苦吗?最基层的脏活儿累活儿乐意做吗?做得下来吗?会不会眼光高得不盯工作只盯位子?
丫的,棍儿的话活似一盆狗血,兜头喷来,喷得我哑口无言。
在西城的罗马酒店,我们在棍儿下榻的606房间继往开来地喷。喷得尿意滔天的时候,我起身去了卫生间。在洗手间,我边洗手边照镜子,边照镜子边兀自揶揄。是的,我倒想看看镜子中的我是不是棍儿说的那个样子。嗬,丫的,眼前这个跟我四目相对的家伙,果真够人模狗样,精神儿的板寸,英挺的鼻梁,挺括的西装,超拔的块头。唉,这会儿男人长得帅有个丫用呀?到银行人家能答应你刷脸取钱吗?还有,瞧瞧,瞧瞧,这人模狗样的家伙这俩窟窿,隐隐吐露忧郁,仿佛两道将要耗尽电能的光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心灵也这样隐隐忧郁着吗?不,不是,我还一直一往无前力争上游来着。早已走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懵懂年代,还远远没到烦恼不寻自找来的颓废中年,正是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我怎么就那么忧郁了呢?难道是这五星级宾馆的镜子的缘故?
我的小出租屋里也有一面寒碜的穿衣镜,我女朋友毛毛喜欢臭美,刚租到房子的当天,我兴冲冲打街上给她扛回来的。当时毛毛还不领情,眼一吊,嘴巴一撇说,你看人家笑话啊?人家身子越长越像船,难看死了嘛。人家以后再不要照镜子了嘛。嗯。她“嗯”着跺起脚来。拍马屁被马蹄子尥了脸,但我没有就此作罢,书上说怀孕女人感觉幸福的指数越高,生出的孩子越聪明。一切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的一切,我赶紧上去拥住她,讨好地说道,亲爱的,怀孕的女人在老公眼里是最美的,知不知道?
是吗?毛毛将信将疑。我重重地点头,兴高采烈地说是。后来,果然毛毛越来越喜欢照镜子了,而且是光着身子,多半侧身站立,葱段儿似的十指抚住兀突突的大肚子,小脸后扬着扭向镜子,有时嘴里还嚷嚷着“我看到儿子在成长嗳”,或是“我看到儿子在动了嗳”。镜子中,她赤裸的身子还略显青涩,可眼波里的幸福却在汩汩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