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个房间灯一直亮着,你的胃,没事吧?”是吴文彬,前外科主任,上个月刚退居二线,仍是医院里的专家顾问,被称为本市骨外伤的第一把刀。急诊科和外科在同一层楼上,以楼梯的入口处为界整个楼面分为两个区域,左边为外科住院部,右边第一个房间就是梅函子工作的急诊室。昨天中午,梅函子刚要去食堂吃饭,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让她把刚挂在门后边的白大褂又穿回到身上。她下意识地放下饭盆抬头去看表,时针刚好指到12点,她心里喊着“背时”,手里已经抓着门把手拉开门迎了出去。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吃水粉把黄豆吸进嗓子眼儿里,还好没耽搁,水粉摊离医院也很近,但小孩子极不配合,一个劲儿地伸胳膊蹬腿,梅函子眼一瞪冲他家长吼,“你使劲摁着他的手和脚,不然再往下滑就得开刀了。”家长已经吓得半傻,只好照办,于是黄豆取出来了。她的胃痛也来了,不请自到说来就来了。如果遇到类似的急诊而延误了吃饭时间,那她的胃是决不会对她姑息迁就的。因为那时候食堂里的饭菜已没有了胃口所需要的热度,她刚往嘴里扒了几口冷硬的米饭,就一点点将身体伏在餐桌上,旁边桌上坐着的吴文彬同样吃饭晚了,但他的胃显然要比她的强健得多,他清楚地看见她手撑在胃部,身体扭成一副足可以显示出其疼痛程度的形状。吴文彬把她扶回急诊科,站在桌子前开了个处方笺随口就喊助手的名字,“王小华,王小华,”没人应答。这些天医院对面的商场正在搞过季羊毛衫降价大促销,很多医生护士都趁中午的时间去抢购,这个时候,即便是吴文彬亲自出马能在药房里拿到药也算是很幸运的。把药放进嘴里梅函子就哭了,“是胃太疼了,还是药太苦了?”吴文彬问,她点头又摇头。
“把水都喝了,”吴文彬又说,于是梅函子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叭叭嗒嗒”全掉进水杯里。
后来王小华回来了,依照吴文彬的吩咐,她在上班时间又得到一次去商场购物的机会,不过这次不是让她去抢购羊毛衫,而是买回一包姜糖片。“吴主任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姜是暖胃养胃的,外边又裹着一层糖衣,没吃药那么苦。”
“谢谢。”梅函子接过来撕开袋子将袋口冲着王小华,一人拈了一片放进嘴里,“好甜哦,”梅函子说。
“还是略微有一些辣。”王小华说,又拿了一片放进嘴里,以前吴文彬的助手现在已经是骨外伤科的主任,王小华只是他现在的助手。
“吴大夫,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梅函子下意识地转身关掉电脑,也没和Q友说声再见。
“今天下午刚做了手术的一个患者,他痛得厉害,护士打电话叫我来看看。”
“现在怎么样?”
“就是麻药过后的痛感,我让他服用了镇静剂,已经睡了。”
在吴文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时候,梅函子忽然说,“吴大夫,我现在想回家,你能送我吗?”
“没问题。打一个车就行了,我先送回你去。”
老天好像得了间歇性的哮喘病,脸色阴郁地低徊在城市的上空,久久不肯放晴,街上满是游动着的雨伞和五颜六色的雨衣,水滴下淌着行人们对天气的抱怨和呓语。梅函子下班后窝在家里头除了睡觉就是发呆,饿了就啃两块饼干,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电子信箱。有个邮件特别大,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像墨汁一样的黑,黑得纯粹,黑得扎眼,黑得让梅函子以为电脑显示器出了问题。这时黑屏上出现了一条木头长凳,再然后,大滴大滴的雨点悄没声地、轻轻砸在长凳子上,不一会,凳子前面的地上就聚集起一个小小的水洼,溅起的水珠跳到整个页面的眉头变成了几行小字——
城市在雨中搁浅
没有黑夜,也没有了白天
当阳光变冷,让梦沉沦
让我变愚蠢
回忆在泪光中沸腾
当阳光变冷,世界沉沦
我还要你疼
反正就像飞蛾扑火
下一秒,都不可能
是Q友的信件。他经常给她发过一些自己写的诗和精美的文章,她往下看,紧接着又一篇短文跃入她的视线——
今夜有雨。
今夜,我将站在记忆丛生的山岗上,擎着微风,任往事如雨丝般飘散。就这么面对着窗外的山峦,静静地,想你。悄悄地,想你。
这首暗涌的歌,把我带入到你撒下的情网。我想你了,我流泪了,为你。
多想,在那丛林里有你我奔跑的脚印,多想,在那溪流中放入你喜爱的红色金鱼,多想,在那山脚下留下我们并驾齐驱的白马踪迹。想你。泪在此刻流成海,心在此刻揪成结,烟在此刻化为影,见你好难。
多少人在寻找爱的旅途中,掉入陷阱。多少人如我今晚一样,站在落雨的窗前,祈祷着永恒的情感,却一点一点被彼此的眼睛吞没。
当一个生命不再完整时,温柔便笼罩了无边的寂寞,只有孤独的雨丝,衔来一片孤独的身影,想你……
想你的时候,用沉默的形式。你会不会说,这是一种可爱的怯懦?想你的时候,扑打诗的翅膀。你会不会说,这是一种凄美的浪漫?
就这样静静地想你。就这样静静地呼唤你。
在雨夜。
在梦里。
黎明近了,我看到薄雾中的雨,雨中的山,山中的绿,绿中的你。爱人啊,你的微笑是一杯甜酒,永远有着35.8摄氏度的温暖。
……
她被他如此空灵而优美的文字蛊惑了,“我想去看你。看雨。”待会儿,她一定要对Q友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