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那些支离破碎的女人身体一直如一个可怕的梦魇紧紧纠缠着梅函子,以至于在这样一个雨夜她再次来到他住处的时候,其实内心是带着一种希冀,希望他能把第一次留在她心中的冷酷而哀伤的毒蛇拿掉,让她相信那是个意外,如同一列火车钻进隧洞时偶尔出现的阴冷和黑暗,但很快就朝阳光下驶去,一直开到远方。
这次,范友申在门口等到她,眼神依然淡漠,没有表现出任何或高兴或欣喜的神情,倒是有一种猎人得到撞到枪口上的猎物一样的窃喜。门在他身后沉闷地响了一下,将街道上轰轰的车辆声和小区的人来车往屏蔽了。
应当说他布置房间的品味颇为不俗。扎染印花的亚麻布窗帘,博古架上点缀着一些小小的奇珍异宝和镶着贝壳的小镜框,闪亮的水壶旁放着一盒纸巾和一套精致的咖啡杯。他冲了一杯咖啡给她,杯口有一圈龙飞凤舞的手写英文,“我这里从不起伙,所以,开水不太热。”
他说。这是他在这个雨夜里惟一能够向她提供的热忱。他有一双灰而小的眼睛,即便想笑的时候仿佛也是告诉别人他正在牙疼。
梅函子站在地板中央,一时间被自己来这里之前突发其想的冒险精神裹挟住了。此刻她的感觉是敲错了门,而面前的这个人她真的不认识。自那夜起她恨上了大理石的地板,因为那种地板很凉,水渍很难渗下去,当范友申冷硬的躯体再次压倒她的时候,她心里用“天真”造了个句子,那就是“今天真冷。”
“你能抱着我睡一夜吗?我觉得冷。”她说。她仍然固执地想向他索要一份温暖,否则她的心将永远被湮灭在由他带来的怪异冷漠中。
“自己睡吧。抱着你睡我睡不好,我怕你会压迫到我的心脏,晚安。”事后,他像扔一块抹布一样将她丢开了。
夜的颜色更深、更浓了,冰凉从她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到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温暖,在不可企及的暗处,被寒冷谋杀。“都是自己犯贱。”她心里骂着自己,起身穿上衣服。
“你要干什么?”范友申问。
“回家。”
“随你吧。”范友申没阻拦她,从枕边揪下一撮面巾纸塞到鼻孔里像拧螺丝一样,然后把纸团丢到地毯上,翻了个身继续睡,“咱们说好了,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过些时候,我带你去见我妈妈。”他背对着她说话,好像声音是从他臀部发出的。
城市的雨夜寂寥而平静,树影浸泡在水里,遮断了路旁的小径,只剩下一串串路灯,孤零零地抵挡着寒夜的湿气。梅函子把出租车玻璃摇下来手放在车窗外,司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说这位姑娘,今天气温可不高,回头别冻感冒了。”梅函子心想,我就是先天性感冒载体,还怕什么感冒?
回到家,在门外打开包才发现,钥匙落在护士办公室里了。她站在楼道的阴影里笑,想起一句话,“屋漏偏逢连阴雨。”
她找到钥匙的时候,时针已划过午夜时分,坐在护士值班室的床上,看着一道道雨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睡意荡然无存。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是因为渴,只是想暖一暖手,不料想水的热汽在空气中摆动着鳍尾,以惊人的速度冷却,并且在热汽彻底隐退之前,把她指尖仅存的温度也带走了。她又裹着棉被打开电脑,想给一个聊龄有半年多的Q友留言,没想到他居然在线上,“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
“我们这边下雨了。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人都快要长白毛了。”Q友说。
“要不你们那里怎么叫南宁呢?可能总是下雨衣服湿了晾不干,所以就叫‘难拧’。我还以为只是我一个人有雨天恐惧症呢?”
对方接得很快,“要不怎么说我们同病相怜呢?什么时候你来南宁,我带你去北海看雨,两个人一起看雨,或许会感觉温暖……”
有敲门声。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