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一日地暖和,屋顶积蓄的雪水在午后开始融化,沿着房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到了地面也没有停住,径直渗进了土地里。弟弟已经开始踉跄着走路,只要放到地上,就飞奔向门口,想要冲出去到广阔天地间。这个时候春泥忙拉住他,抱起来,站在门前透过窗子看外面,说,宝宝,看,天多蓝,看,前面人家衣服都晾晒到外面了。我也站在旁边,果真看到前面人家的后院晾了一排颜色鲜艳的衣服,用晾衣夹子固定着,就是风把它们吹扬起来也不怕。我又看春泥,她的脸上还有忧伤的表情,只是和那日从医生处回来时相比,更多了内心的纠结。
原来母亲知道了春泥的病后,不出几日就打探出镇子东边新近从省城退休回来的老中医是这方面的专家,一日下班后在家里也不停留,直接就带着春泥去了,还说,一会儿路过汽车站和你家附近的人说今晚不回去住了,听见没?母亲说完门就掩上了,我没有听到春泥的回答。
她们走后,房间变得安静。晚饭的香气从厨房进入了客厅,我的作业已经写完,不愿意再去看课本,奇怪得很,我也不想画墨水画也不想写春泥说的文章。我在客厅转了两圈,看到窗子外面有伙伴在玩游戏,也觉得没有向往,转头,却看见了家里的录音机。这是父亲出差新买回来的,可是还没有怎么工作就被弟弟摔到地下发不出声音了。春泥到来不久发现了它,隔日再来,低声问我,那个可以听吗?我说,坏了呢,听不了。春泥没有说话,神色黯然,在她的手里是一盒磁带还有一页纸张,春泥仍然望向录音机,仿佛里面藏着一种珍贵。我拿来春泥手里的物件,磁带是翻录的,那页纸上则是抄写的歌词,有一些字用拼音代替,春泥局促不安,小声说,这里面的歌曲好听,可是总也没有地方听呢。想到这里,我不由过去拿起收音机看,想父亲下班回来一定要求他修理好它,这样在以后日渐变长的午后,春泥就会有音乐听了。
晚上春泥和母亲回来,都没有很多的话语,沉静得很。春泥没有回家,和我住在一起,任母亲怎么劝说都不肯脱衣服。她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半天不动,也不和我说话,但是我知道春泥没有入睡。月光透过窗子进来,给房间涂抹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我侧着脸在月光中能看清春泥的轮廓,在春泥的长睫毛上闪烁着光,我正想着不会是星星落在上面了吧,仔细去看,又不是,分明是悬挂着的泪珠。那一晚我最初是佯睡,应是午夜才进入了真正的睡眠,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身边已经没有春泥,我侧耳听,原来她在厨房和母亲准备早饭,我听到母亲说,回家里和大人商量一下,病好了才是关键,再说病不讳医呀。春泥并没有回答,厨房只有锅碗的声音。我慢吞吞地起床,见春泥的位置是干爽的,看来春泥一夜没有睡觉。
后来我知道,母亲领着春泥去看的医生开出的治疗方法是针灸再配上他祖传的中药粉末,只是要在春泥隐秘的部位针灸,春泥听后立刻红了脸,心里显然难以接受,回来的路上和母亲说要和家里人商量才成。等到隔日春泥再来,带回来了结果,说,我哥说秋后有闲钱先领我去临近镇子的一个气功师那里,人家看病不用吃药也不用我们的方法——春泥说话的声音小,可是母亲回答的声音大,春泥,那种治疗方法怎么行?都说那医生医术好着呢。见春泥仍然靠着墙壁低头又开始不说话,母亲叹息,春泥,镇上的医院都说想去根就得去省城的医院。现在这个机会多好,人家收费也不高,再说婶儿多少也能帮助些。春泥听到这话忙抬头说,婶儿,容我自己想想,我的心里面也没有方向呢。见春泥如此说,母亲也无话了,两个人面对面互望着,房间里出现了沉闷的安静,只有坐在母亲膝盖上的弟弟晃动着手里的图画书,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后来弟弟扔了图画书,伸出双手要春泥抱,春泥正要接过来,母亲说,罢了,我下午请假吧,你今日早回家,给你多些时间去想。春泥听后略微怔了怔,人有些恍惚,心下想,唉,下班了,回家了,天也要黑了,一天就没了。可是抬眼看了一眼外面,仍然是一派好阳光,人就更加糊涂,又想,这一天怎么无端地就拉长了呢?哪里得来的这些时光呢?如此一来,春泥走的时候也忘记了说再见,径直穿了外套出去了。还是那件红颜色的棉衣服,天气转暖了也没有换下,倒是不戴头巾,却遗忘了另一样东西,那就是一边听着修理好的录音机一边记下的歌词单子,春泥说过,回家背诵下来的,这样往来的路上就有歌曲唱呢。春泥走后这张纸就在我的书桌上一直静默着,而春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踩着自行车孤单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