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进后半夜便偷偷起床“上工”了。
拆房子归拆房子,日子还要一天天去过。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谁在安抚李跃进紧绷的神经,今天的运气格外好,他居然在破纸箱里捡到了一台收音机。
李跃进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借着拂晓的亮光,没错,就是一台银灰色的收音机,有点旧、有点脏,天线断了半截。李跃进拿到电器修理店一试,居然能用,还能收到四个台。
李跃进欢呼雀跃,抱着收音机就一溜烟跑回家。
老两口有宝贝了。
有时,收音机里突然跑出一个孩子天真稚嫩的欢笑,黄素花就会又吃惊又高兴地对李跃进说:老头子你听啊,这声音多像我家儿子……有时能收到京剧频道,李跃进也跟着咦咦呀呀哼上一段“霸王别姬”: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一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李跃进从垃圾桶淘出大宝贝的事很快在收破烂捡垃圾的“圈子”里传开了,很让几条街上的“叫花王”、“破烂王”眼红了一阵子。那阵子,李跃进遇到各路“大王”们都谦卑地绕道跑路,他不想将收音机让出来,他想让收音机在自己出外收报纸时给老伴做个伴。代价是李跃进悄悄退出了那条街,放弃了那条街上的五个垃圾桶,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能在垃圾桶里淘出个收音机毕竟是百年难遇的好事。多数时候李跃进还得一分钱一分钱辛苦地挣,一厘钱一厘钱小心地花。
一连两天,民工没有出现。李跃进还真是天真,他想可能房地产公司发慈悲不拆他房子了。他准备吃过早饭就去收垃圾,难说还有什么新的收获。
李跃进小心地拉开门透透气,拉开没两分钟,就看到气势汹汹的民工开着挖掘机和推土机来了。李跃进头皮“簌”的一下就麻了。
民工们也看到了李跃进,他们显得很兴奋,大喊,喂你别跑。迅速追了过来。
李跃进忙慌手慌脚关上门,插紧门后,又将吃饭矮桌搬过来抵住门。
李跃进悄悄走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条拉链那么宽的缝隙往外偷看。他看到了怒不可遏的民工,有的掐着腰,有的握着拳头,还有的竟冲李跃进家房子吐口水。工头也来了,相比而言,他还算冷静,对着李跃进紧闭的房门叹口气,招招手,民工就向他围了上来。低语几句后,民工坚定地四散开去。
李跃进听不到工头说些什么,但从民工四散开去的坚定步伐中他可以猜到:这群不要命的民工在不要命之前恐怕先会要了他的老命。
李跃进转头看着老伴,脑子被橡皮擦擦得空白一片。他害怕老伴承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变故。出乎意料,这次黄素花并没有紧张。她轻轻起身从针线箩里摸出一串佛珠数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李跃进看着老伴没再说半个字。他知道,此时他和老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等待或者说接受那突然而至的灾难——这灾难或许会让老两口送了命。
果然,滚雷般的响动后李跃进感觉到了房子硬邦邦的坍塌。一些沙土从瓦缝里漏了下来,漏到了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漏到了“厨房”的案板上,屋里就灰土弥漫了。李跃进甚至感觉到了房子的晃动。
李跃进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坐在了潮湿的泥地里,不知道挖掘机下一铲过来会不会将他拦腰截断……
像逗李跃进玩一样,民工们又停住了。
半晌,李跃进拉开门,四周空寂一片。李跃进看到了与自己房子连接在一起的另外六间房子,左边三间像一堆死肉一样一动不动瘫在那里,右边三间像是刚被屠杀,此起彼伏的尘土还在飞扬,似乎怨恨的灵魂还不舍得离去。
没有刽子手,就好像民工们从来没有来过。
接连三天,民工们没有再出现。
这次李跃进没有天真地想房地产公司不拆他房子了。但漫长的三天让李跃进混沌的脑子开了窍,他和黄素花商量,这家不搬不行,我们还得想想其他法子。
李跃进最先找的是特殊学校的老校长。
当初,就是老校长拍着胸脯对无处可去的李跃进老两口说:学校效益是差,但给退休教师安排一套宿舍的能力还是有的,黄老师你两口子不要有任何顾忌,安心住下就是了,住多久都行。
这一住,20年就过去了。哪知道今年春节后,政府招商引资,一家香港房地产公司一眼就看中了特殊学校教职工宿舍这块有树有水的“宝地”,来此搞房地产开发。
在学校了解一阵、实地观察一阵后,老师们认为搬家是势在必行了,便在房地产公司开始“做工作”时就搬了家。别看老师在课堂上讲得多,实际生活中多数是怕费口舌的,最怕的还是影响不好,弄不好还影响前途。
都是在职教师,有的搬到了爱人单位,有的动用关系搬到学校新建的宿舍区,还有的干脆借钱贷款买了自己的房子,只有李跃进老两口不知何去何从。
李跃进所在的皮革厂10年前就倒闭了,那以后李跃进便靠收购旧书报维持老两口的生活;搬到学校新建宿舍,不可能,黄素花退休20年了,凭什么再占职工宿舍?买房吧,那更是白日做梦!除非树叶子是钱才买得起!
李跃进老两口到了晚年真要没地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