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周末露露他们要来吃饭,你有空吗?”温小暖在电话里叨咕。下午一点,看时间她该是刚睡醒,听声音也还带着梦的余温。
“周六还是周日?”雷烈问。
“啊呀!他们没说,我问问再跟你联系。挂了啊,师哥。”
“晚上回家再说。我应该没什么事,你要好意思就让他们来吧。”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好工作吧你,别工作时间修理媳妇了。晚上早点回来啊,我煲牛尾汤。”在一起六年多了,温小暖还是叫雷烈师哥。雷烈对这个称呼很受用,他觉得很像武侠小说,一般师妹嫁给了师哥,也不会改口叫相公,依然师哥师哥地叫着,带着系出同门的近乎。雷烈挂了电话继续吃着外卖凉面,心想着晚上的牛尾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原本温小暖是不会做饭的。上大学之前,她甚至连水都没烧过,虽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却也被惯得四体不勤。有一次她大张旗鼓拎着两袋子东西去雷烈的出租屋做饭,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端出了三个碗,一碗汤大的饭或者水放少了的粥,总之那一碗大米干湿程度介乎饭和粥之间;一碗切得整齐的香肠,似乎是蒸过的,因为冒着热气;一碗西红柿黄瓜胡萝,拌了沙拉酱,中间还捣碎了一个煮鸡蛋。雷烈表情绝望地接过三个参淡的碗,心想这样的女人真娶回家可怎么办!偶尔改善伙食,都是雷烈掌勺,温小暖游手好闲站在一边看。后来,温小暖赋闲在家无事可干,才大器晚成开始了料理生涯。那是温小暖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和老板大吵一架愤而出走,只留下一张字条写了一行“老子不干了”就收拾行李回老家散心了。雷烈回到家看到满地狼藉的卧室和四只喵喵乱叫的猫,真想把那些猫一个个拎起来放血。这个好逸恶劳的温小暖,招呼也不打就怕屁股走人了,还留下四只流浪猫添堵。当晚温小暖在火车上来了电话,她上了火车才觉得不告而别不够仁义,特意打电话跟雷烈道歉。雷烈抓狂地嚷嚷了几句,温小暖却自顾自地讲起了老板的不是。她从毕业开始就一直在那家公司,一天八小时,随时接受任务录彩铃、搞笑段子、鬼故事,邮件一到或者电话一响,她就得及时出现在录音室。一个月底薪两千,根据录音的量拿提成。其实工作也还算有趣,咿咿呀呀装神弄鬼不是难题,就是那每天九点准时打卡的制度不合温小暖的意。她从没出过国却按照欧洲时差生活,无论何时非得比北京时间落后几小时。别人睡的时候她正精神,别人起的时候她正犯困。每天闹表响起,她都五官扭曲地把它关掉,杀人不过头点地地打算再眯一会。雷烈为了叫她起床花了不少心思,他简直搞不懂平时没什么脾气的温小暖怎么那么贪睡,一叫她起床就翻脸。他把手指插她鼻孔,靠阻碍换气打断她;他把手机开成震动放在她肚皮上,弄得她做梦也只能梦到拖拉机。每天他拖着满脸倦容的她走向车站,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偶尔他实在不忍心,或者她实在太强悍,温小暖就彻底睡死过去翘了班。每个月,她都因为里出外进的出勤被扣掉不少钱。温小暖从不检讨,而是致力于控诉公司的克扣,底薪才两千,可是一次缺勤就要扣掉一百元,迟到也要扣五十,难不成我一个月不去还得倒找他们钱吗?那个告别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的冬天,温小暖屡屡翘班,一个月下来,工资加奖金只拿到九百元。她捏着那薄薄的一沓钱,骂了老板,卷了铺盖,从此成为新时期的待业青年。
先是回老家住了一个月,反正怎么睡也没人扣钱,吃穿都有爸妈照顾,温小暖神清气爽乐不思蜀。雷烈苦苦哀求父母苦口婆心,她也没扒拉回去的算盘,直到雷烈恶狠狠下了最后通牒,不回来就弄死那四只猫,绝不食言。她知道雷烈没有恶从胆边生的行动能力,却还是装作就范地跑回了北京。一出车站,四目相对,没有浪漫煽情的拥抱和眼泪,两人推推搡搡,你给我一拳我撞你一膀,哥们般回到了出租房。倒是看到那几只猫时,温小暖眼神温柔笑容温存,她检查了猫粮猫沙,对雷烈露出赞许的笑容。等温小暖跟猫亲热完,才轮到雷烈靠前。
其实雷烈不喜欢那几只猫,它们肥头大耳好吃懒做,在不大的房子里闲庭信步东抓西咬,什么也不打怵。但是他没办法,温小暖不要钻石玫瑰,不爱华服美裳,唯独爱猫如命。那四只猫没一个名贵品种,两只从街上捡回的流浪猫,两只被消息灵通的前主人特意托付于此,从温小暖大三开始,陆续安营扎寨。温小暖本来还打算对楼下新来的流浪猫敞开怀抱,被雷烈疾言厉色的劝解,才撅着嘴打消了念头。四只已经是极限了,满屋子都是它们上蹿下跳的身影,满耳朵都是他们不管不顾的叫声,原本都是风餐露宿遭人嫌弃的家伙,却摇身一变成了温小暖的掌上明珠。美眉食欲好像不太好;牛丸最近在脱毛;村上又欺负钢蛋了……温小暖满嘴猫经,几乎把自己也当成了一只猫。有一次村上从开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活不见猫死不见尸,温小暖两天没正经吃饭,瞪着血红的双眼盼望着浪子回头的瞬间。雷烈假模假式宽慰着温小暖,心想少一只就少操一份心少一点麻烦。晚餐时间,他带着绝食两天的她到楼下小饭馆吃饭,她哭丧着脸,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好像需要吃饭的是筷子不是她自己。郁郁寡欢了三四天,却一下子听到了熟悉的猫叫,楼门口的雨挡上,那臭无赖的猫站在灯火阑珊处。温小暖大喜过望,静悄悄靠近着村上,好像怕它不是真心想回来,态度粗暴再吓着它,破费心思地指挥雷烈回去取猫包。雷烈拿着猫包认了命,这祖宗玩了几天失踪又恬不知耻地把家还。
作为挣钱的男人,雷烈要养着辞职的温小暖还有她的四只猫。不工作的温小暖一身睡衣打天下,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是万不得已不出门。可她一点也没胖,还是身材细长,像纸片一张。闲来无事,她开始研究做饭了。她煞有介事买了好几本菜谱,又大张旗鼓张罗了全新的厨具,出租房寒酸的厨房里,她的锅碗瓢盆闪闪发光。雷烈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样子真怀疑她会不会再买一顶厨师帽,还真是干什么都不拿自己当业余的,刚上手就摆出了食神的架势。那时候,每天推开房门都有日新月异的怪味,味增汤、红酒梨、烤鲅鱼、奶油杂拌……京鲁川粤古今中外,温小暖甚至到批发市场寻找模具,试图做出《红楼梦》里贾宝玉吃的那种莲叶汤。雷烈本以为可以天天吃上热乎乎的家常饭,却没想到每天都要硬着头皮试新菜。其实,味道都是不错的,雷烈也承认温小暖的确有这方便的天赋。只是他受不了她痴迷过度的花样翻新,也承受不了那些价格不菲还总被浪费的食材,在家做一顿饭,简直跟在外边吃的价格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