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军接到梅子的电话十分吃惊,这不仅仅因为梅子知道他的一切行踪,还因为在文工团时他们之间是不怎么讲话的,舞蹈演员和声乐演员在团里彼此之间很少有往来。这除了业务上没什么沟通,还因为时间上都是错开的。舞蹈演员练早功时,声乐演员铁定了在睡懒党:下部队时,舞蹈演员喜欢到处乱跑,到哨楼前去拍一些搔首弄姿的照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声乐演员喜欢待在房间里休息、看书、养神、打气泡音(张嘴打泡泡音,但不出声的一种休息声带的方式)。
梅子没费多大劲,就把戴军给约出来了。
由于心中有鬼,梅子显得不那么洒脱。他俩绕着街心花园走了好几个圈,也没说到正题上。
戴军的心情明显不好,那是当然的了!被转业了嘛。哦,不对。是复员而不是转业,戴军还没有提干,所以还是个战士的待遇,战士就只能说是复员。
最后梅子就硬着头皮说了:“听说你和娟娟好上了?”
戴军很沉着地回答说:“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我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梅子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挺没劲的,但想起葵葵雨打梨花的脸,下决心说:“其实,其实我听说当时你和葵葵在学校时,老师和同学们就觉得你俩很般配,后来又一起参军到新疆,大家就更是认为你们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可是……”
“那是你们这些人的认为。”戴军不客气地打断了梅子的话说:“你们总是自以为高贵如天鹅,(天!他也提到了天鹅。吓了梅子一跳)你们看不起娟娟这样的女孩,可是(说到这里,戴军嗓子哽了一下)可是我,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她,仅此而已。至于我们之间好或是不好,好是什么意思不好是什么意思,好到什么程度不好到什么程度,这都要用时间来证明。”说到这里,戴军顿了顿,又说:“我知道,可能她有些被你们看不起,(梅子听到这里脸红了一下)但她在我的眼里是可爱的。如果她将来需要爱情了,需要结婚了,如果正好她需要我,我想我会和她走到底的。”
啊!梅子觉得自己小看戴军了,小看男人了,原先梅子以为男人都是功利和好色的动物,可戴军教育了她。梅子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不甘心就这样被打败,挣扎着追问了一句:“那——葵葵她——”
戴军果断地说:“于葵葵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一点你们所说的意思。”
梅子看出来了,一切都是徒劳。
这个可恶的戴军!被那个“架子鼓”弄得如此落魄,真是不可思议。
梅子不想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她觉得如果真是为葵葵好,就不应该把葵葵对戴军的心思说出来。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戴军对娟娟是认真的。岂止认真啊,简直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愣说葵葵的事,不仅傻,而且也不道德了。再说,葵葵也就太没面子啦!
虽然梅子为葵葵感到愤愤不平,但不知为什么,她隐隐地觉得戴军挺什么的。
挺什么的呢?
对了,挺男人的。就是挺男人的。
他,竟然敢如此不把美女于葵葵放在眼里,他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和“架子鼓”徐娟娟谈恋爱,更严重的是他自己还是个战士,战士是不许在部队谈恋爱的,这是全军将士都特别明白的特别简单的一个道理,戴军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但他就这么做了。
梅子心情挺复杂的,一会儿佩服戴军的勇气,一会儿又蔑视戴军如此不理性。一会儿心疼葵葵要知道戴军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会多么伤心,一会儿又想娟娟怎么那么幸福,要知道她是1976年兵里面第一个被男孩子爱上,公开爱上,并且大喊大叫着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天哪!
要知道,那是70年代末发生的故事。那时候,这样的事情是骇世惊俗的。
好多人都说戴军不像话。梅子也经常附和说对对对。但是静下来一想,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梅子说不出是什么问题,她只是有种说不出的预感。
上海的梅雨天终于熬过去了。正好是个星期天,上海难得的大太阳天。西服革履的常红军突然来拜访。在70年代末,军人还不流行或者说军队不要求他们上街穿便装,所以若是谁换了便装就显得十分隆重。
梅子照例识趣地拿了钢琴谱去琴房。临走时对董白莉调皮地挤挤眼睛。梅子明白,常红军开始“卑鄙地”向董白莉发起进攻了。但是梅子对白莉很放心,她知道常红军这样轻飘飘的男人一定不是白莉的“对手”。白莉那么高尚,铁心帮助朋友任小小,怎么会走进常红军的埋伏圈呢?
今天琴房楼里人不多,梅子的歌声就显得特别悠扬,也特别顺畅。以前她唱《岩口滴水》,总是在结尾部分的“海C”处打壳,今天不知怎么了,一溜烟就顺上去了。
唱歌这件事情很怪啊!如果你唱得不顺,你就会憋气、粗脖子、卡嗓子,浑身难受。但不知哪天感觉对了,就一顺百顺。今天是个好日子。梅子唱得上下通气,汗都出来了,脸也红扑扑的。
“岩口滴水打石崖。
点点滴滴落下来。
滴水穿石力量大,
打得磐石如花开。”
她反反复复地练,怕感觉会跑掉。刚好明天要回课了,王老师如果听到自己能唱下这首歌。会很开心噢。
这时,门口的小玻璃窗口有人在张望。
梅子有点不高兴,因为她早发现这个人了。是一个小伙子,面孔不熟悉,凭着直觉,不像是音院的人。他一直盯着梅子,梅子唱不下去了。只好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说:“请问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