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匿名信提供的“某型号产品图纸失窃案”暨“某型号产品泄密案”嫌疑人姓名,牛大荣被带进保卫科。
保卫科是一幢“干打垒”房子,在47公里处的山脚下,面前有条清冽的小河,叫金沙河。牛大荣一路都在想,我咋了,是梦吧。
路边一些人看他,小声猜测。这些人一些穿厂服,一些没穿厂服,后者大多是地方上的。
才初冬。好些人外边罩着军大衣。金沙河边缘的凝冰,反着太阳的光。
牛大荣这坨160斤的肉在保卫科审讯室里,心在审讯室外。告密者谁?他明白,自己如果犯了事,一定犯了耍朋友的事。他不明白,无论是菊花、燕子,还是贾天棒,自己都付了保密费的,他们怎么能吃了保密费而不保密呢?
对了,赵小莉就没吃保密费,该不会是她吧?
半年前,牛大荣还不认识赵小莉。那时,他只认识菊花、燕子。那时他认识菊花已经年余,认识燕子也有数月之久。
认识菊花很偶然。星期天,在邱二姐张罗下,他坐班车去县城相女友。他相上了女友,女友没相上他。介绍人邱二姐在县城有事,第二天回。他在县百货公司、电影院处,溜达了一些时间后,向车站走去。邱二姐没说女友没相上他的原因,他也懒得问。邱二姐也没问他相上女友的原因,当然,问了,他也懒得说。他没有多少懊恼,这样的情况,家常便饭。从他吹着口哨去车站的情形看,不似威风扫地,更像英雄凯旋。
正是在车站购票处,他遇到菊花。菊花一看就是一个村姑、一个菜农。她眼泪巴巴,诉苦衷,喊着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同志,向他们借一块二的车票钱。她的卖菜钱包,被小偷摸了。看得出,她已经在这儿呆了不少时间,末班车都快开了。
菊花也把牛大荣喊了大哥,但牛大荣没有反应。
牛大荣站在一边看了她好一阵,见整个候车厅只有他与她时,就去买票。努力无效,万念俱灰,菊花蹲在一副空担边轻轻哭泣,心情比门外的天空黑得更快。
牛大荣买了票,刚一转身,就见菊花可怜兮兮站在他背后。
“大哥,相信我,我会还你的。一块二,也还得起。你把地址给我,我拢屋就寄你。”
“走吧,”牛大荣一边把手中两张票中的一张错开,递给菊花,一边帮菊花拎起扁担、箩筐。进检票口后,又帮她把卖菜工具放在车顶上绳网里。
车在公路上颠簸,他在她身上颠簸。这是牛大荣成年后第一次在女性身上颠簸,他感到奇妙。以前,车上,也出现过产生颠簸的机遇,但身边人蛇样曲展的身手,总是及时将所有可能的颠簸化解为无形。
菊花是在41公里下的车。牛大荣也跟着下了。菊花的家在白羊村,下车还有七八里。天早见黑了。
送菊花回家路上,牛大荣成功牵上了菊花的手。待侧脸进一步去亲菊花,菊花却避开了。
菊花避开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羞涩。
车上,菊花问:“你是干啥的?”牛大荣说:“你猜呢?”菊花说:“是401的,你这身衣服,哪个不晓得。但不知你是干啥的。”牛大荣看了一下车上的乘客,嘘一声说:“别说401。”“那说啥?”“说战旗厂。”“为啥?”“保密。”“为啥?”“401是番号,不能让美帝国主义,还有台湾、香港的特务知道,9401厂就是战旗厂!”“这还用保密?莫说细娃儿,我们村儿连猫猫狗狗都晓得。”
没超出三天,牛大荣就亲了菊花。
牛大荣相亲不成,返程遇菊花,就对菊花上了心。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菊花被牛贼惦记了。
牛大荣头天故意多走4公里,在502商店51公里店买了一件衣服、几把挂面,藏在马桶包里。女售货员见他做贼似的把东西快速往包里摁,有些奇怪,说:“送女朋友的吧,这么害羞。”他一听,更羞了,仓皇逃窜。第二天一早,出宿舍,小宋小青问他打球不,他说有事,改天打。
牛大荣坐一段路的班车后,下公路,朝乡野走去。一路上都是蔬菜和大粪气息。牛大荣是转哥,当兵前是农户,加之心情特好,因此不管风怎么把大粪往他鼻子里灌,他都嗅出了幽幽菊香。
菊花正在她家自留地锄草,见牛大荣挎一只绿色塑料马桶包沿小路走来,不禁莞尔。她放下锄,等待爱情。
在她家后山林子,牛大荣打开马桶包,取出衣服、挂面。他把挂面连同马桶包放在落叶上,把衣服递给菊花:“来,穿上试试。”
“给我的?”“嗯。”“我不要。”“为啥?”“我不能花你的钱。”“为啥?”“你那点工资,吃饭吃菜,哪样不花?不像我们乡下,去一趟地里,啥都有了。”
不管牛大荣怎么说,菊花死活不要。牛大荣急了,说:“谁说这是工资了?”
“不是工资是啥?”菊花纳闷。
“是,是——”“到底是啥?”“菊花,你就别问了。你就穿上给我看看嘛!”“不!”“菊花!”“就不!不说就是来路不干净!”“想哪儿去了?好好好,我说!是保密费!”“保密费?”“嗯。”“啥叫保密费?”“这个不能说。”“不说我还是不穿。”“哎,告诉你吧,保密费就是不能对厂子外的人说401是啥厂,生产啥的。”“不说又怎样?”“傻瓜!不说就发钱呗!”“还有这种好事。那401是干啥的呢?”“这可不能说。说了不光拿不到保密费,恐怕脑袋都得掉。刚进厂子时,我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保密课,之后才是军训。”
菊花闭了嘴,又抿嘴一笑:“保密费,好,我穿!”
菊花穿上新衣没五分钟,就被牛大荣亲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