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来打电话的人，一个是江副局长，一个是人事科的吴芊，还有一个是保卫科的年轻人，不太熟，好像姓仇，让人看着心里一惊的那么个姓?
江副局长看上去是个颇有点风度也颇谨慎的中年人，不过在仕途上发展到这步的人好像都是这样的，小卉看不出他的个性，但是暗地里还是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瓶塞子”，因为他总是紧紧闭着嘴，脸上不透一点儿表情，打电话时，假装漫不经心地观察小卉所处的位置——这时小卉便乖巧地躲开——然后他背过身去嘀咕嘀咕地打电话，你永远听不到他说的什么话，你也永远不能从他的语调中判断出他是打给朋友还是敌人的电话，小卉甚至怀疑他打电话时都闭着嘴巴，发的是“腹音”?修炼到这地步是多么难能可贵啊?更可贵的是，他有时打完电话，会绕到小卉面前来笑一笑，打个招呼，问她工作适应不适应，还问起小卉父亲的目前生活，感叹一声说：“方局长对我帮助很大啊！小方，以后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啊?”把小卉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末了，江副局长随手借本资料便出去了?他出去时的侧影在资料室门上的玻璃窗一闪而过，然而小卉仍然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又紧紧地闭起来，像个瓶塞子?下一次他来打电话，总是把上次借的资料带来还掉，但是资料少有翻动的痕迹?
吴芊就不一样了?小卉喜欢吴芊，她们有许多共同点，都年轻且未婚，都爱穿长裙子，都喜欢吃某种外国牌子的薯片?知道这么多，当然是因为她们交谈过，不仅交谈，简直是交心?像小卉这样还没男朋友的女孩，女朋友是非常重要的角色，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小卉很容易发现自己不如人的地方，但得到了这么一个闺中密友，她真是很幸福的?
吴芊和小卉不一样的是，她漂亮，也知道自己的漂亮，所以总把脸微微地半仰着，显得有几分傲气，但是呢，面上的表情却是柔和而愉快的微笑，很平易近人的?综合起来，她就兼具了冷漠与热情两种迷人的特质，叫人想亲近她吧，又不敢放肆；想敬而远之吧，又于心不忍，难以抗拒?所以吴芊周围曾经堆满了异性朋友，里三层外三层，把她挤得透不过气来?为什么说“曾经”呢？那是因为她最光鲜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岁时挑花了眼，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恋爱人选，那些异性朋友也就偃旗息鼓，纷纷散去了?男的嘛，总是实际得很，维特们只会把烦恼留在少年时代，以后，看得开了！现在，三十三岁的吴芊身边只有寥寥可数的一两个护花使者，而且是“别人挑剩下的”，“男人死光了也不会嫁的”，她的失意可想而知?当然，也有两个当年的骑士，结婚生子后又来找她，诉说婚后生活的种种不幸，企图拿她当婚姻之外的候补，她更是嗤之以鼻?
小卉每每听她说起这些忧愁，心里却是一万个羡慕?她觉得，真是不公平啊，美丽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连忧愁也是美丽的?她方小卉有什么呢？她的天空狭小而逼仄，读书便读书，工作便工作，相貌平平，身份平平，连引起别人注意的机会都没有?原先有一回听父亲开着玩笑说，谁谁谁想把侄子介绍给小卉，但是父亲没有答应，说小卉还小呢，等毕了业再说吧?等小卉毕业，父亲也病退了，再没人登门介绍对象?也怨不得别人，如果她小卉也有吴芊的先天条件，不怕没人捧的?
她一边叹气，一边把目光落到吴芊身上?吴芊打电话的样子是很动人的，她把身体轻轻斜靠在墙上，右手拿着听筒，左手呢，也不闲着，把连在话筒上的电话线一圈一圈地绕在指头上，绕到头了，又一圈一圈地松开，很优雅地?她的眼睛总像盯着面前某个人，眼神柔情蜜意的，波光闪闪的，嘴角漾着笑，微微醉着一般?天啊，小卉想，哪个男人（她确信是个男人）能得到这样的奖赏呢？恰恰就在这个问题上，吴芊绝对是闭口不提的?她从不谈起她会给谁打电话，或已经给谁打了电话，她不说，小卉就不会问；越是不问吧，小卉偏又越好奇?她只能妄自猜测，在想象力的造就下，出现了一个俊朗逼人的青年人，苍白的脸，带着诗人一样忧郁的表情?这是好几年前小卉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里的男主角，也许是她心中理想的美男子形象，她把他搬到这儿来了?
也不是说小卉就没有一点秘密?那个姓仇的保卫干事大约就算一个吧?说不清楚，小卉总觉得他挺可疑的，虽然来打电话，却又不像是为打电话来的?他来了吧，像个侦察员，把里里外外前后左右都观察一遍，眼睛贼亮贼亮，然后才漫不经心地拿起话筒随意地拨几下，多数情况是听一听就放下来?一看小卉在注意他，他便此地无银地说一句：“噢，占线?”有时候他会走到小卉跟前来闲聊几句，问你很忙吗，这电话打的人多不多?小卉觉得他真是无聊透顶了，话都不想跟他多说?有一次外面有人喊：“小仇！小仇！”年轻人忙答应着出去了，小卉才知道他姓仇?她才不想了解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