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决定晚上不去接金枝了。
金枝上班的店离家很远,骑自行车需要半个多小时,每晚下班,郑平大多去接她。不去接的时候往往因为家教,或单位加班。每晚去接金枝,路灯都一如既往地投撒出昏黄的光线。郑平一路紧赶到店里,有时因生意忙,就在理发店门外等。金枝下班坐上自行车后座,总是双手搂住郑平的腰,把头靠在他背上。郑平双脚猛蹬,自行车快速飞驰。俩人的体温传在了一起,郑平倍感温暖,脚力骤增。又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住金枝纤嫩的手。金枝也抱得他更紧了……
结婚前,郑平和金枝的恋爱谈得既浪漫又实在。浪漫,是因为自由恋爱,实在,是因为坦诚相待。郑平对金枝说:“枝,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一定要考虑成熟,不要让感情冲昏头脑。”
枝说:“平,我已考虑成熟了,就这么定了。”
平说:“我既没貌,也没财,父母又年老体弱,你不悔?”
枝说:“认定的事哪有可悔的?”
枝和平就这样结合了。夫妻生活虽你恩我爱,温馨可人,但同时,工作、债务、孩子……一系列事务也接踵而来,几乎令人措手不及。郑平和金枝在生活巨浪的推搡下,一时难以适应。渐渐地金枝对自己当初的诺言进行反思,日长月久,烦恼积增,碰到棘手事务,更是怨声不迭。最后,郑平就成为她唯一的出气对象。郑平努力平衡自己尽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知道,这是夫妻生活的必然。可日子一长,随着金枝越来越多的埋怨和责怪,郑平心中也开始不平了,不时地也回敬上几句。你来我往,免不了相互拌嘴争执,各生闷气,互不搭理。每当此时,郑平就心乱如麻,更感家庭生活的麻烦。在这种状态时,郑平便不再去接金枝。郑平想,男子汉不应囿于婆婆妈妈的家庭琐事,理应去做男人应做的事。
这天晚上,郑平这么想,也就这么决定了。晚饭后,就去家教,赶到主人家,母女俩正等着他。主人家房子挺大,四室一厅,装潢更是豪华气派;高档家电,现代摆设一应俱全。郑平心想自己当初预感得很准,这是一个很有经济实力的家庭,心中既羡慕又暗喜。
小女孩名叫小雨,五官长得极清秀像她的妈妈。郑平结合语文单元训练给她辅导,小雨听得很认真,不时来几句提问,郑平一一详尽解答,言语又不乏亲切活泼,使得小雨一个劲地叫“叔叔”。小雨妈妈一脸的高兴。两个小时下来,小雨自信地说,郑叔叔,我一定能写出好作文来。小雨妈妈也一脸诚意地说,郑老师,小雨今后就拜托你了!郑平忙说,你女儿其实挺有悟性,话没说完,小雨妈妈就接上来说,我平日太忙,对孩子的学习抓得不够。说着她低下了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郑平一直没见男主人露面,不免纳闷。小雨妈似乎已看出郑平的心思,说:“郑老师,不瞒你说,这家里只有我和小雨俩人住。”郑平听了,更感奇怪,想问什么,又突然止住了,心里骂自己,男人家问那么多女人家的事干嘛,遂起身告辞。小雨妈忙掏出两张一百元钞票递给郑平,郑平推辞说,我还是头次来,怎好先收钱呢。忙退出门,咚咚咚下楼去。小雨妈追出来喊,楼梯黑,小心呢!郑平心里一阵热乎,黑暗中,不觉胆气倍增。
回到家,已是十点,本以为金枝已下班回来,没想到家中仍空空如也。房子不大,十来平米,租金却贵,每月三百,水电费还要自理,除了单位补贴二百,自己还要贴进去一百多。而且朝西的那个屋顶角,一下雨就渗水。郑平补过几次,雨水还是照常不误地渗进来,水渍像一幅灰色的地图。每每面对“地图”,郑平心中暗誓,在这几年里,一定要搞到一套房子,真正像城里人那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乐窝。
此刻,郑平望着“地图”和室内凌乱的摆设,心中一阵恼火,乒乒乓乓地整理起来,像拿这些东西出气。当收拾到写字台时,郑平突然发现上面放着一张字条,一看,是金枝写的:平,昨晚的事别挂在心里了。晚上,去接我好吗?枝即日
郑平看了,无奈地一笑。妻子就这样,每碰到不顺心时,就砰砰嗵嗵一阵火,说完了也就无事,还常常上班前写一张字条留在桌上,郑平回来,读着她娟秀的字条,品味着字眼里流露出的柔情和亲昵,顿感亲情涌溢全身,所有的烦闷落寞都烟消云散了。现在,读着妻子的留言,郑平自然又是这番心情。于是,推上自行车,匆匆赶去。骑到一半路程时,望见金枝骑车的身影。郑平突然发觉妻子本来颀长的身材,现在竟显得那样的瘦小,甚至弱不禁风;路灯将她的身影拖在地上,老长老长;轧轧的链条声在秋夜里响得清脆;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郑平望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妻子。
郑平告诉金枝晚上他去家教了。金枝十分惊喜。说“明天给你买几盒三勒浆来补补。你每天这样要累的。”郑平说:“你也一样累。”金枝说:“我吃得消。”郑平靠近了金枝,神秘地一笑:“等会儿我就让你吃不消。”
金枝的脸红了,轻轻嗔道:“没正经!”郑平加快了车速,金枝紧紧跟上。
抬头望去,家里亮着灯,桔黄的灯光热切地召唤着主人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