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红军一早就去了派出所,像“上班”一样。并且,他很快就和内勤周倩熟悉了。
周倩说你不必在这儿等,我们会认真查这个情况的。
丁红军说,反正我没什么事儿,我就在这儿等吧。说着,丁红军斜过脸,指着门口一个磨出了底纹的仿皮沙发问周倩:“我坐这儿不碍事吧?”
周倩说,你愿意坐就坐吧。
丁红军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报纸,每隔一会儿还去饮水机上打水,一次性纸杯软塌了,他再换一个新的。
丁红军也不总是坐在沙发上的,派出所是个热闹的地方,人员进进出出,有办理户口迁移的、有办身份证的,有咨询政策的,也有捂着流血的头,骂骂咧咧进来的,还有被民警押着,戴着手铐进来的。显然,丁红军没把心思放在读报上,派出所的门一响,他就像隐匿在草丛中的褐鸟一样,伸长了脖子。
丁红军闲在那儿,自然对很多事都好奇,只要有人吵闹着进来,他就放下手里的报纸,上前凑热闹。周倩不可能看不到丁红军,不过她懒得跟他说话。一个热闹过后,丁红军又回到了沙发上,新的热闹来了,他又凑了上去。
那个上午,丁红军一定是周倩厌倦的人,因为他的面孔总在周倩的眼前晃悠着。这不说,来办事的人多了,丁红军占着大半个沙发的位置,跷着二郎腿,那个腿毛稀疏的小腿棒儿摇来摇去。
中午,周倩从食堂打饭回来,见丁红军坐在沙发上挠小腿,咔哧咔哧,落下一些皮屑。
周倩皱了皱眉头,她说老丁同志,你也看到了,我一上午忙得上厕所都得小跑。
丁红军点了点头,说我看到了,你们真是太忙了。心里却想,要说忙什么时候都忙,正因为这样我才在这儿给你施加压力呢,不然,还不知道把我的事拖到猴年马月呢。
周倩说,我们的工作是有程序的,要向所长汇报。
丁红军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周倩说,复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很多环节,我只是其中一个环节,我还要申请去分局甚至市局核查档案。我这样说您明白了吧?
丁红军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所以,”周倩说,“所以我建议您把电话留给我,有了结果,我或者负责您辖区的小赵会立即跟您联系。这样行不行?”
丁红军无话可说,同时他也觉得肚子饿了,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周倩,同时记下内勤室的电话,离开派出所,走到寒风瑟瑟的大街上。
那天下午丁红军没去派出所,老邱约他打麻将。老邱原来在铁路上当检修工,还曾当过铁路系统的“全国劳模”,铁路大提速后,减员增效,老邱就提前内退,自然也成了丁红军的麻友。
坦率地说,丁红军不喜欢和老邱打麻将,他认为老邱的“麻德”不好,大家不经意的时候,他会有一些小动作,心眼儿还小,一输钱就来了脾气,啪啪地摔章儿,欠钱赖账等等。不光丁红军这样认为,另两位牌友——老乔、老邵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一遇到这种情况,丁红军暗自警告自己要长记性,以后绝不跟他玩了。奇怪的是,下次有人张罗,丁红军又把自己的告诫给忘了。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麻友毕竟有限,现在大家都为生计忙碌,能打发大块时间的人有限,总不能三缺一,况且,他们也不是聚众赌博,不过是赌点小钱刺激刺激,所以,几个麻友之间相互妥协,彼此迁就。
老曹去世后,大家都怀念他,觉得他的“麻德”是无可挑剔的。事实上,老曹绝不是无可挑剔的,只是比较出来的而已。
丁红军和麻友打麻将固定地点有三个,都是店招很古典的茶馆,茶馆成了麻将馆也是这个城市的特色。今天他们去的是“高山流水茶楼”,那个地方是老邱的“主场”,在那个茶楼里,十有七八是老邱赢,手气壮得不得了,他成了“高山”,别人都开始向他“流水”。
麻友们对地点的选择还是比较宽容的,根据他们彼此都能适应的规则,谁张罗谁买茶水钱,地点当然由张罗的人选择,说是“主场”,可谁说主场就一定能赢啊?再说了,如果觉得不公平,下次你也可以选择“主场”啊。
也许是心理作用,老邱一上场就来个“自摸”,给另外几个人来个下马威。丁红军很不服气,他觉得憋气上火的事儿不能都让一个人摊上,所以每抓一张牌,他都使出了手劲儿,没多久,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就开始发酸。
那天下午的麻将效率很高,打了两圈儿,丁红军手里的扑克牌(他们自行约定的抵金券)就没了。
丁红军对和牌的老邵说,欠一把。老邵没说什么。老乔露着烟渍的门牙,笑着说,准是碰女人了!这话的含义他们都懂,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嘛。老邱一般在这个时候是不说话的,说话容易让人理解成“得便宜卖乖”。
经老乔提醒,丁红军想起杨林芳,上个星期他没见到杨林芳,杨林芳也没给他挂电话。
丁红军借上厕所的机会给杨林芳挂了一个电话。他问杨林芳怎么不给他打电话,杨林芳说自己不舒服,就在家休息了。丁红军追问下去,杨林芳不高兴地说,你对我一点都不上心,我啥时候来事儿你不知道啊,我来事那几天心情不好你不知道啊!丁红军碰了钉子,心情更加沉郁,回到包间,他说轮到我坐庄,调庄调庄!换换运气。
那天,丁红军回到家已经凌晨2点,他翻了翻口袋,发现紧张地战斗了十多个小时,既没赢钱也没输钱,白磨手指头了。“这种时候并不多见”。他想,这个念头一过,丁红军觉得自己的心又“忽悠”一下,失重地下坠。他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死亡”记录的状态之中,穷乐和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