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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作家》2011年第03期

栏目:长篇小说

佐雅·皮尔扎德(Zoya Pirzad)1952年生于伊朗南部油田城市阿巴丹市一个亚美尼亚族家庭,是伊朗当代最享有盛誉的女性作家之一。现居德黑兰。于1992年以短篇小说登上文坛,2004年发表长篇小说处女作《灯,我来熄灭》,横扫当年伊朗各大文学奖项。此后,又陆续发表了《我们会习惯的》《复活节的前一天》等长篇小说,均获得好评。《灯,我来熄灭》至今已再版超过二十次,并被译为德文于2006年出版,后又译为法文、土耳其文和亚美尼亚文等文字。

沈一鸣 江苏南京人。北京大学东语系波斯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及硕士,英国伦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

小学校车的刹车声传来。接着便是院子铁门的吱呀声和草坪中央小径上奔跑的脚步声。我根本没必要去看厨房墙上的钟。时间是下午四点一刻。

房门开着,我解开围裙,大叫道:“把外套脱下来,洗洗手和脸。别把书包扔在走廊地上。”我把纸巾盒推向桌子的中央,转身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四个小家伙已经站在厨房的门口了。我说道:“下午好。你们可没说有客人啊。去把外衣换了,你们朋友的茶点也就准备好了。”感谢真主,他们只带来了一位客人。我望向那个小女孩儿,她站在阿尔米娜和阿尔西娜中间,两脚交叉站立着。她比双胞胎要高一些,然而与那两个白里透红的胖嘟嘟脸蛋相比,她显得苍白而瘦弱。阿尔明站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嚼着口香糖,望着女孩的长头发。他的白衬衫从裤子里耷拉出来,上面三个扣子开了,不得不像往常一样用一只手拉住衣领。我把四个盘子和水杯放到桌上,自言自语道,但愿我别再被叫到学校去了。

阿尔米娜踮起脚尖,把手搭在小女孩的肩上,说:“我们和艾米莉是在校车上认识的。”

阿尔西娜用手拨了下艾米莉的头发:“他们刚搬到G4。”

我从冰箱里又拿出一个蛋糕卷。我怎么就没注意到有人搬家?G4号房就在我们的对面,在街的另一边。

阿尔米娜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们昨天搬来的。”

阿尔西娜接着说:“那时候我们正好在俱乐部呢。”说完,双胞胎转向小女孩。

阿尔米娜外套的口袋又开线了,天知道这是第几次了。“G4以前是苏菲家。”

不用看就知道,阿尔西娜的口袋边也开线了。“苏菲的妈妈是尼娜阿姨。”

阿尔米娜白色领口的带子松开了。“高尔尼克叔叔是苏菲的爸爸……”

阿尔西娜也解开自己领口的带子。“他真是太有意思了。不是吗,阿尔米娜。”

阿尔米娜频频点头。“我们都被他逗得快笑死了。”

我解开两人的领子,看到女孩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这对双胞胎身上。她的手钩在背后,偷瞄着四周。她的双唇鲜艳,就好像涂了口红一样。我把第四块蛋糕卷从中间剖开,说道:“洗洗手……和……脸。”

阿尔明洗完了手和脸,比女孩子们早回到厨房。他一脸倦容,头发湿漉漉的,前面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额头。他换上了最心爱的黑衬衫,胸口印着个小山羊头,长着长长的角。似乎平日里的唠叨总算起了作用,我的十五岁的儿子总算学会了保持干净和整洁。若母亲在这儿,亲眼看见该多好啊。

我把牛奶倒入杯中,“如果外婆在这儿看到这些……”

他拿起杯子,“看见什么?”

我在他对面坐下,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看见他的外孙不只为了出去玩和做客才梳头发,穿干净的衣服。看见他听话了,而且在家里也很整洁。”说着,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他的头立刻向后一缩,“别!我的头发弄乱啦。”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之后,从桌上拿起了一个我其实并不需要的盐瓶。

阿尔西娜和阿尔米娜拉着艾米莉的双手,走了进来。

“进来呀!不要不好意思啦。来呀!”

艾米莉看了我一眼。她的大眼睛就好像两粒黑亮亮的玻璃珠一样。我微微一笑,“进来吧,艾米莉。”阿尔明从桌边站起来,为艾米莉拉开椅子。我吃了一惊。这可不在我天天强调该做的事情的范畴内。

阿尔米娜和阿尔西娜同平时一样一句接一句地说起来。

“艾米莉和她奶奶,还有爸爸一起来阿巴丹的。”

“但愿我们的头发能像艾米莉的一样光滑。”

“艾米莉比我们大三岁。”

“艾米莉以前在马斯吉德苏莱曼市[1]上学。”

“也在伦敦上过学。”

“也去加各尔答上过学。”

阿尔明浅笑了一下,“不是加各尔答,笨蛋,是加尔各答。”

两个双胞胎装作没听见。

“妈妈,你看艾米莉的手多白啊。”

“像拉普泽尔[2]的手。”

阿尔明偷瞄了一眼艾米莉,又笑了起来。这次双胞胎看起来真的生气了。眼看他们要争吵起来,我赶忙解释道:“拉普泽尔是阿尔西娜的一个洋娃娃。”

阿尔米娜说:“我们在公车上就说过了。”她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空杯子推向我这边。

阿尔西娜咬了一口三明治,鼓着嘴说道:“她就是为了这个才来……”

阿尔米娜说:“来看一眼小拉普泽尔就回去。”我为阿尔米娜倒上牛奶,对阿尔西娜说道:“嘴里有东西不要说话。”

阿尔米娜喝了一口牛奶,“否则艾米莉没有她家谁的允许……”阿尔西娜说:“她坏脾气的奶奶……”

双胞胎同声叹道:“唉……哟!”望着艾米莉。阿尔米娜的嘴边长出一圈牛奶胡子。

我从克里内克丝牌[3]面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阿尔米娜,说道:“拿去擦擦嘴。”然后转向小女孩,“请转告你奶奶……”突然,门铃响了。

艾米莉一下跳了起来。

门铃又一次响起的时候,我已经走在过道上了。我从摊了一地的书包上跨过,打开了门。

我看向预想的高度,没看到有人。我深低下头,总算看见了她——一个小个子女人,很矮,大约就到我的肘部那么高。她穿着大花朵图案的外套,一条黑色针织披肩垂及腰间,脖子上戴着一条串成三排的珍珠项链。一只青蛙在草坪里叫起来,矮女人几乎是在尖叫:“艾米莉在这儿?”

我一惊,“和我的孩子们在一起。他们向来不听话。”

她抓紧自己的项链,“不在这儿?”

她转身准备离开,我说:“在这里!我刚反应过来,刚才我不知道是您来了。您一定担心了。”

她松开项链,闭上双眼,“没脑子的孩子。”

我说:“您说得没错,换了我也会担心的。请进。”

她睁开眼睛,抬起头,似乎要让我明白她正盯着我。然后她迅速地绾起脑后的满头银发,“对不起,这个傻孩子让我分心了。”

她向我伸出手,“我是艾米拉·西蒙尼扬,艾米莉的奶奶。”

那只藏起来的青蛙又叫了起来。这一次,另一只青蛙用更长的呱呱声呼应着。我手足无措。或许是因为艾米莉奶奶的矮个头,或许是因为下午四点的珍珠项链,或许是因为那个炎热天气下的羊毛披肩,又或许是因为那非常正式的腔调,又或许是因为那些该诅咒的蛙鸣——在阿巴丹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仍旧没法适应它们的外表和叫声。我也向前伸出手,“我是克拉丽斯……奥瓦泽扬。”为什么我自己也像这个矮女人一样说话了?

她使劲握住我的手,弄得我的结婚戒指甚至把我的手指都压疼了。她眯起眼睛,“来自居尔法[4]的奥瓦泽扬?”她眼角的鱼尾纹是那么的整齐和对称,仿佛是谁精心描出的蓑状线一样。母亲常说:“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女人一样把戒指戴在左手上?”

我解释道:“奥瓦泽扬是我丈夫的姓,是大不里士[5]的奥瓦泽扬。我母亲出生在伊斯法罕。阿尔沙露斯·维斯卡尼扬,您认识吗?”我妹妹总是嘲笑我:“要不人们从哪里才能知道克拉丽斯女士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她又伸手去弄头发,“如果我知道令尊的头衔,可能会认识。我已经离开居尔法很久了。”

我真是自己给自己下不来台阶。伊斯法罕居尔法地区的亚美尼亚人互相称呼的头衔并非褒义,他们称我母亲的祖父为米萨克·达汗卢格,也就是粗野的米萨克,我当然不愿意他人知道。所幸的是,我的矮邻居也并没有十分期盼得到答案。忽然,仿佛她一下失去了耐心,又变得不安起来,“请叫一下艾米莉,我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

我侧身让道:“请进。她正和孩子们吃下午茶点呢。”

老妇人又一次抓紧了珍珠项链,“茶点?”

这一次没有了蛙鸣,可是我又手足无措起来。“奶酪黄油三明治和牛奶。”我为什么要解释呢?

她的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小十字架上,又嚷嚷起来:“她不喜欢奶酪,牛奶也一定要喝热的,要加两茶勺的蜂蜜。”

我发觉自己“给病人吃错了药”。我还没开口,她径自走了进来,灵活地跃过满地的书包,三下两下跳到厨房。我把书包踢到一边,追上她。

艾米莉紧紧贴着墙站着。她纤细的身体几乎要把萨亚特·纳瓦[6]的肖像版画给压碎。诗人的侧面正对着艾米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萨亚特·纳瓦的爱人,也就是他在诗中称做谷兹勒的,一定和艾米莉很相像。奶奶这一次真的尖叫起来:“要不是我从窗子那边看到你走进这里,我是不是又要绕着城跑一圈啊?”

双胞胎张大了嘴看着她,阿尔明盯着这个矮小的女人,我可以肯定他正在暗笑。为了让阿尔明分分心,而且也必须说些什么,于是我说道:“艾米莉,你刚刚怎么不说你不喜欢奶酪和冷牛奶呢?”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艾米莉空了的盘子和杯子上。我不自在地望了望奶奶,“孩子们一起……”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转身对艾米莉咆哮道:“走!”于是小女孩就好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跟在她身后跑出了厨房。

我关上房门,从纱门后面看着她们。在草坪中央的小径尽头,就在我们种了几朵花的小花圃边,奶奶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一下孙女的后脑勺。我理了理纱帘上的皱褶,回到走廊,心想,但愿孩子们没有从厨房窗子后面看见他们的朋友挨了打。

厨房里,阿尔米娜正站在椅子上挺着肚子。她对着阿尔西娜学舌:“走!”三个孩子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她并不比西蒙尼扬太太矮多少,而她的模仿和往常一样都是一大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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