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0年第06期
栏目:武侠精品
清晨。早春三月的清晨。
阳光和煦,碧空如洗。可来来往往的人们却丝毫感觉不到。因为春寒料峭,西风甚疾,刮在脸上一如刀割。仿佛穷人的棉袄就是被它刮破的。
“呜——”汽笛声划破了静谧的天空,唤醒了城市的生机。它带来了第一列进站的火车,也给人们带来了新的盼头。
那时的南京,还没有长江大桥。北上的旅客都要在下关下车,从那里摆渡到江北的浦口,再从浦口北上。数十年下来,这原本只是一个小镇的下关,竟比十里秦淮还要热闹了。
出站口,稀稀拉拉围着数十个车夫。不一会,就见数十个衣衫简朴、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鱼贯而出。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三等车厢里的乡巴佬,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一个婴儿被检票警察吓得哇哇大哭,年轻的母亲慌忙解开衣襟给他喂奶。这一举动顿时让那些正拢着袖子歪在座上打盹的车夫精神一振,个顶个地都把眼睛瞪得溜圆。
很快,二等车厢里的乘客也出来了。他们大多衣衫齐整,精神焕发,伸手一招就有车夫围拢过来。热热闹闹了好一会儿,才见头等车厢里的官僚贵胄、富商大贾们腆着肚子踱步而出。又有三五个拄着文明棍、扯着洋泾浜的“假洋鬼子”,一边走一边捋开袖子,彼此炫耀起了手表。忙忙糟糟了好长工夫,四周才终于安静了些。
此刻,出站口附近的土墙下,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儿正可怜巴巴地乞求施舍。也许无聊透顶了吧,年长的乞儿就碰了碰他的同伴:“哎,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好啊。”年幼的道,“赌什么呢?”
“嗯……”年长的托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我赌最后一个从出站口出来的是一位阔太太。赌一个铜板,行不?”
“好啊。”年幼的仿佛来了点精神,“哥哥你输定了,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大老爷。”
“切。”哥哥轻蔑地道,“我都在这三年了,每次都是阔太太最后一个出来。”
“不对不对。”弟弟抢着道,“我会算命哩。我刚才算了,出来的一定是大老爷!”
“是阔太太!”
“是大老爷!”
“是……”哥哥刚想说下去,抬头一望,便垂头丧气地掏出了铜板,“你猜对了,喏,铜板给你。”
喜上眉梢的弟弟接过铜板,正要把玩一番,忽听哥哥大叫一声:“不对!”劈手夺回铜板,“最后一个出来的,不是太太,也不是老爷,而是洋鬼子!不信你看,是洋鬼子!”
洋鬼子是“鬼”不是人,所以这场赌赛,谁也没有获胜。
果不其然,最后一个从出站口里踱出的,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洋人。两个保镖提着厚重的皮箱跟在后面。
洋人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忽然拿下了嘴里的雪茄,大声喊道:“保尔!保尔!”
“来啦!”却是一个瘦小精干的中国人应道。他头戴瓜皮小帽,身上却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整齐的领结,真是不伦不类。他趋步上前,鞠了个躬,无不谄媚地道:“大人有何吩咐?啊不不不——What can I do for you, Sir?”
洋人哼了一声,向他投去轻蔑的一瞥。
洋人抬头看看天空,似在想着心事。刚想说些什么,忽觉阳光一阵炽烈――就像海上的阳光一样,刺得皮肤有些发烫。
“咕咚”一声,洋人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晃了两晃,竟然气绝身亡!
深红色的血液从他的七窍里缓缓流出,还没落到地上,便凝成了一道道深色的印痕。死者的脸依旧油光可鉴,就连适才那轻蔑的一瞥,还残存着三分笔意,似有若无地刻在眼角。
显然,这不是疾病突发致死的症状。
那么,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何等出神入化的杀人手法?
“妈妈呀!”假洋鬼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撒腿就跑。紧接着是那两个“保镖”,再紧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了。
嘈杂无章、揪人心魄的尖叫声、踩踏声和哭喊声顿时形成了一股巨浪,宛若一道晴天霹雳,霎那间震撼了这座六朝古都。须知那时还是民国十六年,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一个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神秘丧命,若要追究起来,怕连警政司长的乌纱帽都保不住哩!
惊慌的人群纷纷四散。谁也不愿意被当作嫌疑人,抓到局子里去喝辣椒水。只有两个乞儿还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西洋景。
他们倚靠的墙上,挂着一本薄薄的新式黄历。猩红的大字,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公历三月二十二日,晴。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