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婧弋微楞，仔细想想，道：“昨日他除了通知我林杰的事，还做了什么？”
“他昨日传了一封信笺出去，我虽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但似乎，与你身上佩戴的玉佩有关，也是因此，将军才动了杀念的。”
“玉佩……”婧弋脚步微滞，雨水冰凉，直冲心间，堵的人胸口刺痛难耐，婧弋木纳的站在那里，原本的目色瞬间蒙上一层晶莹，到不知是雨水还是其他，她只觉鼻头很酸，心底很难受。
哥哥送给她的玉佩，也只有大晋公主才有的玉佩，若此事被石宣知晓，后果不堪设想，石闵是因为自己……才动了杀念的。
而自己……却因此怪他。
周成亦停下脚步，平静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我们还得赶路。”
婧弋握着缰绳的手越发收紧，久久，还是抬步继续前近，她早该想到的，当日樊城的守将皆被惩罚，看清她容貌的更没有几个，而张欣却好端端的来求她，甚至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只是她当时还是高热，又急着救人，到未多想，之后便也忽略了。
“如此，他让我们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速听上去稍微平静些，石闵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来此的。
周成到不隐瞒。“我只知道，襄国郡有民乱，王上让将军出兵。”
婧弋娥眉紧蹙。“民乱？”
昨夜石闵只说来此监督殿宇兴建，怎么又会出现民乱二字？
“你来时应该看到各处境遇，年前，王上大举征选民女数万人，为此征伐各州百姓数十万人修建襄国郡、长安、洛阳等宫殿，襄国郡的昆华殿便在其中，本不日便可完工，可不知因何事，百姓竟会pan乱。”
此事虽是蹊跷，可也不在意料之外，百姓有血有肉并非木偶傀儡，若真到投生无门，自会拼死反抗。
“数十万……”婧弋不敢置信，她一直知晓羯赵的残暴，却不想竟还会在战乱之下如此劳民伤财，而以羯赵人对大晋之人的态度，她不敢想象……
难怪，难怪刚刚林杰会那么说，当真死了是一种解脱。
“所以，之前他们才会如此言语？宁愿受死也不愿被派遣至此？”她早上便觉奇怪，悍名军的人在接受最严酷惩罚时都未眨眼，今日却是如此神情……
周成眼眸划过一抹忧伤，带着些许无奈。“此事怨不得他们，身为悍名军的将士，有太多的无奈和隐忍，但战场上的对手皆是铁骨铮铮的将士，可眼下要对付的，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周成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婧弋说。
或许是看的太多听的太多已经习惯，或许是太过恼怒连自己都不清楚该如何，婧弋沉默了许久，目光空洞，却有着隐隐的杀意。
两人都未说话，直到未过多久，浓重的血腥之气传来，便随着狰狞的叫喊之声，婧弋眸光一凛，与周成交换了神色，两人都未多言，翻身上马，朝那叫喊之声的地方奔去。
当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众人亦是惊骇，雨地中，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凌乱的躺着，鲜血与雨水混在一起，蜿蜒流淌，血腥刺鼻。
而一旁更骇人的，竟是用森森白骨对建起一座小山，细看之下并未发现头颅，这些白骨……该是和城门上所挂头颅有关。
婧弋双目怒视，攥着马缰的手指更是咯咯作响，可那些人却似未察觉到他们一般，狰狞的咧着嘴，随意的砍杀着趴在地上已经重伤的人。
其中一人背脊似乎已被踩断，浑身是血，麻木的爬着。
一羯人提刀靠近，大刀毫不犹豫便朝那人砍去。
婧弋眸光一凛，未有多考虑，手中便多出一根银针，直直朝那羯人手腕袭去。
那羯人吃痛，手中弯刀顺势落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弱不可察的针孔，亦朝婧弋这边瞧了过来。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身旁的羯人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了这边。
刀口逃生的晋人百姓或惊恐的逃离，或已麻木的向前爬着，整个场面竟比战场上还要残忍几分。
周成面色不辨，他早已知晓此女不会放任不管，便也未再出手。
那些羯人浑身染血，便是雨水冲刷也难洗尽他们身上的血迹，他们握着带着的刀，警惕了几分，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成并未下马，居高临下道：“悍名军将士奉王命来此监督宫殿修建。”
“悍名军……”那几人闻言，相视瞧了一眼，而后咧着嘴笑笑，眼中的嘲弄之气毫不掩饰。“昨日听到消息说邺城会派人前来，竟不想是你们，不过也罢，反正都是低jian的人，也省的我们来动手。”
而他所谓低jian的人，是指悍名军和眼下如俎上之鱼的百姓。
悍名军将士一个个神色难看，可相比这声诋毁更惊骇眼下发生的一切，即便他们皆是久居沙场的将士亦觉胆寒。
羯赵之人到不以为意，他们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道：“襄国郡内竟敢驾马前行，悍名军是做派本就很大？还是胆子从来就不小？”
“来时听闻异声，情急之下才驾马赶来。”周成面色平静，视线扫了一眼身后，悍名军的将士皆翻身下马。
羯赵之人冷眼扫过，看着带着的弯刀，道：“你们既是奉王命来此，那便动手吧！”
说完，这些羯人便退了几步，将这个血腥的场面完全袒露在悍名军面前。
婧弋袖箭的手紧了几分，便是周成亦眉心轻蹙，他知晓这些人是何意，却还是明知故问道：“动什么手？”
“你既奉王命来此阻止民乱，自要依命行事。”那人视线扫过地上或爬或蹲颤颤巍巍蜷缩在那处的百姓，道：“这些人胆大妄为，自然是要死的。”
悍名军的将士皆是虎目怒瞪，恼怒异常，周成却已开了口。
“我等的确是奉王命来此阻止民乱，要杀的自然是乱民，但这些人……”周成视线扫过地上的人，道：“他们一无兵刃二无能力，说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也不为过，又如何能称之为乱民呢？”
“笑话，这样的jian民又岂能与我们相提并论？可贱民终归是jian民，明明是狗却要试图咬人，不是找死吗？你们来的到也是时候，杀了半日到也累了，这些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我等之命，只诛乱民，不杀百姓。”周成却无退让之意，处理？放眼望去，此处还有数百名活着的百姓，仅轻描淡写两个字，就要借悍名军的手杀这么多无辜的人，他做不到。
“你说什么？”而这话无疑惹恼了原本就没什么好态度的羯人，那人走近，狠瞪着周成道：“你再说一次。”
周成却道：“王上让我等来此，除了控民乱，还负责此次昆华殿督建，杀了他们，延误了时间，你我，都担待不起。”
那羯人却道：“你是怕延误时间，还是本就不想杀他们。”
“我说过，我等奉命来此只杀诛乱民不杀百姓，你们若想动手大可随意，也可将我等所为上奏于王上，不过相比诛杀了这些人昆华殿未按时竣工怕是更惹王上恼怒吧！”
两拨人局面紧张，无一人退让，不过那羯人明显有些犹豫了，王上本就看重此事，甚至不惜从各处调来这些jian民，因修建此处，这一年来或累或伤也死了不少，本也没剩下多少人，要杀这些Jian民容易，可若真因此事延误了昆华殿的修建，王上只怕会真的怪罪。
“你最好记得今日的话。”那羯人突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道：“既然你们是奉王命来此，这昆华殿之事便全权交由你们，最好……你们能用你们的方式让这里太平，我们走！”
婧弋娥眉轻蹙，这话之意，以后昆华殿若出现任何事，皆是悍名军之责，与他们无关。
那些人说完便要离开，却不想有些突兀的声音传来。“等等。”
是之前被婧弋用银针射中之人。
那人似在地上瞧见了什么，委身捡起，霎时间，手中便多了一枚不易察觉的银针。
“这是你们做的？”刚才手中无故刺痛后，手中便留下了弱不可察的一个针孔装的痕迹，他本以为是什么虫子叮咬，可越想越不对劲，却不想在血水中竟看到了这跟银针。
周成也看到那根银针，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战场杀敌之人，我们手中只有利箭，这等妇孺所用针线恐是没有。”
这话到是实话，那羯人也有些疑虑，的确，若真要出手，一只利箭便可，这小小的针能做什么，可是这伤……
“行了，悍名军的手段你们会有机会见识的，我们走。”
那人的笑容让人极为不舒服，而身后的羯人亦是如此，其中几人平静拔出还cha在百姓身上的弯刀，一步步从悍名军身旁走过，血腥浓重。
好在，是真的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