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照踌躇着上前一步，“母后……”嘴巴张张合合多次，还是叫出了口。
那样生硬，听在太后耳中竟是那样刺耳。
太后定定地望着欧阳照，虽然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欧阳照那张脸，正如同看不清他那颗心一样。
欧阳照又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年，欧阳照始终都不能想明白，母后为何要那样偏心，为何不能将对欧阳煦的疼爱分给自己一丁点。
这对母子疏离了几十年，两颗心之间的那道口子，怕是再也无法愈合了吧。
太后遣走了如意和吉祥，室内独留下欧阳照和太后母子两个人。
欧阳照坐到太后榻上，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双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如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欧阳照抿了抿唇，“这些年苦了您了。”
太后眼眶中含着泪，终是没能忍住落了下来，滴在欧阳照的手心。她伸出枯槁的双手摸索着抚到欧阳照的脸，从额头到脸颊，到下巴，再到头发的每一处。
太后默默地叹了口气，“你也老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欧阳照连连点头，心中百般滋味无法言说。太后收回手，歪在榻上，“想来你已子孙满堂了吧。”
“上头两个女儿已经成了家，她们的孩子已经会叫爹娘了。”欧阳照将自己孩子的事一一说给太后听，“还有个小的，还在他娘肚子里呢！”这个时候的欧阳照，丝毫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儿子，已经化作了一团血水，再也回不来了。
太后满意地笑着，“好，大家都好，我便安心了。”
对他，太后何时有过不放心？他的手段那样凌厉，岂会有他摆不平的人和事？
太后没有向欧阳照提起欧阳煦，欧阳照便也没有打算将欧阳煦的事告诉太后。
临走时，太后突然抓着欧阳照的手，“皇帝，哀家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不求别的，只求最后再见一见煦儿……”
欧阳照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她终究放不下的还是她的小儿子。
欧阳照转身对榻上恳切央求着他的人笑了笑：“太后娘娘要见他，怕是此生不能了，母后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这些伤神的事少想的好！”
欧阳照拂袖而去，随后如意和吉祥赶紧来，看到榻上的太后娘娘泣不成声，手指直指着欧阳照离去的方向，“他……他……”
“这个混账东西……他还是留不得他！他怎么就留不得他呢？”哽咽着，突然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一口浓稠的鲜血喷涌了出来，双手无力地垂下，再也没能动弹……
清冷的秋风拂在欧阳照的面庞上，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去后，有些事，就注定再也回不了头了。
而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回到颐和殿，韩公公并一众宫人纷纷跪地向他请罪，“陛下赎罪，紫宸殿出事了……”
欧阳照脑袋“嗡”了一下，揪起韩公公追问道：“你说什么？”
欧阳照带着一身的疲累赶到紫宸殿的时候，官静妤还在昏迷当中。
御医向欧阳照说了情况，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将孩子强留在母体当中的，否则只会一尸两命。不，应当说是一尸三命，经御医们努力下，引产出来的是一对双生子。
可惜的是，双生子未足月，一出来便已经是死胎。
官静妤大出血，险些丧命，御医们只能尽了最大的努力吊着她的命，怕有个闪失，皇上真的会一怒削了他们的脑袋。
“放肆！”欧阳照大怒，详细问了紫宸殿宫人们今日情形，樱娘将详情一一说给了欧阳照听，欧阳照怒不可谒，瞬即下旨赐死玉美人，樱娘还说了一桩叫欧阳照险些做出更大举动的事来。
樱娘告诉欧阳照，使出那一脚绊倒贵妃娘娘的，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燕儿。
樱娘只听得欧阳照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两个字：“皇后！”
可樱娘没有等到欧阳照下任何责罚皇后的旨意，欧阳照看了一眼官静妤，命人好好照看着，便回了颐和殿。
韩公公带着人去处置玉美人，玉美人口口声声喊着要见皇上。
“你们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快放开我！我要见皇上……”
“皇上……”玉美人挣扎着，嘶吼着，“皇上……救救臣妾啊……皇上……”
外头清扫落叶的宫人们扫去一层，又会落下一层来，那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声，渐渐消失，直到昔日艳光满面的人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公公甩了甩身上的沾上的尘土，扬了扬手：“拖出去，越远越好。”
这便是宫里的女人。
是荣是辱，结系在同一个男人身上。
谁也不知道今日红绡帐暖，明日是否会死无葬身之地？
韩公公忙完回颐和殿复命，欧阳照正独自一人坐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看，只是这样坐着，这模样像极了欧阳俊。
果真是父子俩。
大概这样做了一盏茶的功夫，欧阳照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迁太后娘娘出寿阳宫，到康宁宫养病。”
韩公公带着圣旨到寿阳宫宣读，未进门却听到几个宫女悲伤的哭声，心中料想不好。
才一踏进去，便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公公握着手里的圣旨，宣也不好，不宣也不好，他没有惊了这些个伏地抽泣着的宫女，转身回了颐和殿。
韩公公将寿阳宫的情形说给欧阳照听，韩顺看不清欧阳照的表情，不知是怒还是悲。
原来他们今日的见面，竟然是见的最后一面。
母后，你就那样放不下二弟吗？竟这么迫不及待要随了二弟而去。
欧阳照紧紧地捏着拳头，他的亲人，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他还未出世的两个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离他而去，他也想要放声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
他是皇上。
他既然决定坐上这把椅子，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了这一生都将身不由己。
欧阳照在大悲中下旨大办丧事，太后仙逝，这是国丧，当举国同悲。
蓝皇后还在病中，不得不强撑着身子接下这个为太后料理丧事的重担。
可悲的是，即便是太后大丧，欧阳照都不曾解了七皇子的禁令，仿佛这个皇子已经被他彻底遗忘。
丧仪上，众位嫔妃哭得花容失色，仿佛像是一场竞争一般，争着谁的哭声更大，谁的表情更悲伤。
可笑的是，这当中还有不少嫔妃连这位太后娘娘的面都不曾见过，又哪里来的真的悲伤呢？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惟独蓝皇后。
她的悲伤是真切的，她的眼泪也是凄然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悲伤，为的是太后娘娘，还是为了祭奠她那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呢？
蓝皇后忙完太后丧仪，前去颐和殿见驾，颐和殿的宫人告知皇上去了紫宸殿，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有愧的缘故，蓝皇后并未前去紫宸殿，而是折返了宜宁宫。
毕竟，那悄然而逝的是一对双生子啊。
她的这双手，到底还要沾惹多少无辜的鲜血才肯罢休呢？
丧仪结束后，三皇子欧阳明携着正妃李美子像皇后娘娘问了安，正要回去，皇后留下了三皇子，不知有什么话要说，让李美子先行回府。
李美子见天色不早，便应了。
然而当车驾停在三皇子府外的时候，李美子隐隐地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果不其然，三皇子府门上贴满了黄澄澄的符咒，而在一侧，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对着三皇子府点着纸钱。
李美子怒火中烧，命人去绑了那烧纸钱的中年妇人。
刚从太后丧仪上回来便碰到这样的事，当真是太晦气了，李美子恼怒异常，亲自跑去质问那妇人，才一靠近，那妇人便如同一头猛兽一般，挣脱开侍女的手，直扑向李美子，在李美子的身上胡乱的抓着，一边抓一边嚷嚷着：“你个贱人！你个恶毒的女人，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李美子镇定下来，挣扎着从妇人的手上脱开身，质问一旁的侍卫：“你们这群饭桶，还在一边看着做什么？一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给我拿下！”
侍卫们不情不愿地听着李美子的指示绑了那闹事的妇人，李美子理了理衣裳，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妇人，忽然笑起来。
“我说是哪个下作东西呢，竟然敢来惹我，原来是你！”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花府的二姨娘，花若依的母亲。
“你个恶毒的贱人！若依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给若依抵命吧哈哈哈哈！”二姨娘一边笑一边骂着，她只觉得痛快，虽然听从了花若彤的安排让她很不甘心，不过只要能替女儿报仇，不甘心一回又如何。
她早在推推散散间，将花若彤托冷傲天交给她的药粉抹在了李美子的脸上身上，料她再精明，也必定会中了这迷人心智的药粉不可自拔。
二姨娘抓着牵制她的侍卫手臂，一口下去，便是狠狠咬下去，疼得那侍卫龇牙咧嘴，二姨娘趁机一脚蹬过去，侍卫避闪不及，二姨娘见时机刚好，想也不想便提着裙子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