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病房,那不就是他们的病房吗?
慕澜一惊。马上跑去锁上病房门。再跑回来时,因为急,头发一部分黏在了前额,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小仓鼠。
她五指插入头发,前额的发尽数梳到后面,低头望进厉庭深的眼底。
厉庭深眸光微闪。
慕澜紧了紧冷汗涔涔的手心,“庭深,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
慕澜显然有些急,无意识地抓住了厉庭深的手,似是想要寻求一点安心。“肯定已经知道我和你又在一起了是不是?我们现在怎么办?”
厉庭深余光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慕澜抓住他的手的手上,淡淡道,“你今天见过什么人了?有没有人认出你?没人认出你,就不会出事。江宴做事,你可以放心。”
慕澜脸色微凝。
半晌,她眸子一眯,有些难以置信地咬了咬下唇瓣,“我今天见过陈雩。去打水的时候。那时候刚洗完澡,就没戴帽子和眼睛。”
她顿了顿,看着厉庭深说,“难道是她?可是暴露我对她没有好处啊……”
厉庭深神色深了几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古代战场时,城门外卷着沙尘而来的金戈铁马,无不昭示着他们要踏破城门的气势。
厉庭深卧起身,喝了慕澜方才倒的那杯水,许久,才幽幽说了句,“好处?怎么没好处?她和叶英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走得挺近的了。”
厉庭深原本已经不打算再和慕澜提起陈雩在背后做的那些事,尤其上次陈雩让慕澜代班,故意让慕澜在天水之间碰上石华楠的事。
只是没想到陈雩这回做得更过分了,这一回让慕澜长个记性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致抗敌的时候,最容易化敌为友。就在方才还气氛紧张的两个人,或许是因为突来的记者团,又或者只是因为慕澜情不自禁抓住了厉庭深的手的那一刻,忽然又变得关系不再那么生疏。
一群记者已经冲到了门外,啪啪啪的敲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慕澜想起似乎有个叫姚贝娜的歌手,当时还在手术室里动手术呢,手术室外就候满了一群记者,都在等待她的死亡,然后写第一手的新闻稿。
冷汗爬上了慕澜的背脊。
她脑子里飞快地闪了闪,诸多画面像阳光下的流水哗啦啦地流过,最后凝成一张厉庭深的脸。她双手握住了厉庭深的手,神情倾注了认真与专注,“庭深。”
他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一丝异样,“嗯?”
“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之前,大学那一次下乡调研的时候。”
他眉色一拧,似乎不明白她忽然提起这事是为何意,“记得。”
“那一次,我不是在有几个人深桑泼了猪饲料吗?后来那个被你折断了手的人,第二天让他兄弟在我们原路下山,走山路的时候把我推了下去。”
这事情厉庭深当然记得。也不会忘记。
因为当时慕澜被推下山的时候,周遭已经是一片暮色。乡村不比城市,这种山上难免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动物野兽,当时的他只打了一个手电,就匆匆跟着她半走带滚地下去找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找到最后手机没电了,手电也没电,他只借着月光,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摸索着前进。
一直到他靠近一个像是动物穴口的地方时,刚叫了一声慕澜,那山洞里就腾地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然后一道沾满了泥渍灰尘的身影像是风一样,猛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是的。是扎进了他的怀里。
头、脸、身子,都像是抱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抱着他。
很快,他的上衣就被女人眼睛里冒出来的温热的液体濡湿。
她当时抽噎着,却用无与伦比信任的口气对他说,“庭深,你知道吗?我刚刚一直就在想,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来的!”
……
慕澜从回忆里抽身,郑重其事地说,“那时候是你救了我。这一次,我把我欠你的这一笔恩情一并还清,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但是我爸的手术费,请你让江先生不许赖账。这一次突发状况,我也一定会危机公关得让他满意。”
说完,她忽然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像语文课本里出现过的那个刘和珍君,像一个真的勇士,直直地朝外面走去。就在厉庭深下床追过去的那一刻,她听到了病房里响起了一串手机铃。
她独自笑笑,带上门锁,关上门,独自一人曝光在无数的闪光灯下。
记者们见有慕澜出来,纷纷开始按照上头上司给的提示,势如破竹地提问——
“慕小姐,听说厉先生因为身体不适住院,为什么叶小姐不在,却是你在陪床?”
“慕小姐,为什么你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厉先生的病房,请您说明一下好吗?”
“慕小姐,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厉先生为什么不出来接受我们的采访?是不是厉先生有意在逃避什么?”
慕澜的双眼被闪光灯刺得生疼,忍不住用手挡了挡。
记者媒体猛如虎。
“慕小姐,你说句话好吗?还是说慕小姐心虚所以无话可说?”
慕澜闻言,笑得像春风一样轻盈暖融,她轻声说,“嗯。我心虚。”
……
病房门里。
厉庭深见是江宴的电话,似乎想到什么,最终拿起了手机。
隔着门外记者嘈杂得像热锅上在乱吠的蚂蚁的喧闹声,厉庭深听见通话那一头江宴兴奋得跟中了彩票一般的欢呼声,“成了!厉庭深,我们终于成了!”
巨大的喜悦当头而来,连向来反应敏捷的厉庭深这一回也吃了半秒才反应过来,“真的?”
江宴在那一头拿着那一份刚刚盖完章的合同,激动得像刚出社会创业尝了点甜头的毕业生,“真有你的啊厉庭深,喝出胃出血,最后还真没白陪那法国佬白喝啊!你看你喝得胃出血,女人回来了,连事业也蹭蹭蹭地往上涨啊。我看改天我也陪法国佬喝上一整晚,也签这么一个合同来买个医院算了!”
厉庭深右耳听着江宴说话,左耳听见外面忽然静了下来,只有拍照声和女人清亮的声音缓缓交错。
他听见她一字一句,温淡地,不带任何激烈情绪地说——
“是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厉先生本人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我不仅喜欢他,也喜欢他的钱,所以一心缠着他,想跟在他身边,还用假怀孕骗他,希望他能和叶蓁蓁离婚。今天听说他住院,我就趁着他妻子不在的功夫,再一次想接近他,勾引他,但是他又一次拒绝了我。厉先生一直都是个很好很顾家对妻子很负责的男人,厉先生因为我感到很困扰,所以这一次,我打算洗心革面,也还厉先生一个清白。”
江宴那边似乎在和荣盛的员工开庆功宴,喧哗声和江宴的说话交织着在厉庭深的右耳,“庭深啊。这一回签了这合同,荣盛已经完全能和丰跃对打了。就算你不拿回丰跃那22 %的股份,也有本事把叶家和丰跃一并搞垮了!哈哈哈哈,我说今天这天气怎么这么好,原来是要发大财哈哈哈哈!”
江宴不知道,那天厉庭深之所以往死里喝,不仅仅是想签下合同,更因为在那之前的前一天,他得知了慕澜要和慕承和领证的消息。
……
厉庭深结束通话。
他朝门外走去,门上那个小窗隐隐显出女人倔强却坚强的背影。
他知道,她正在把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揽到她一个人身上去。
有一个记者针砭时弊,追问慕澜,“所以,慕小姐,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企图勾引厉先生吗?”
慕澜迟疑了一下,温恬地说,“是。”
就在她这话刚落那一刻,病房门再次被打开,男人宛若行走的发光体,如神邸一般,轻易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他仿佛古代的帝皇,潮冷的视线倨傲地扫了一圈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记者。他淡淡地当着镁光灯的面牵过慕澜的手。
他面上那神色,就像是很久之前,当着记者的面前说,“是慕澜勾引了我”一样的坦荡淡然。
这一刻他依旧眉眼之间牵出温山软水,繁星万千,清清冷冷地说——
“慕小姐没有勾引厉某。慕小姐方才是出于为厉某的名誉着想,才出此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