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四月天。
结束了这一次的会谈,阿南拿着已经谈成的合同,跟着厉庭深走出了会议室。
阿南恭谨地汇报,“先生,简小姐刚在您会议时来电,说替你也准备了晚饭,问你要不要回去一起吃?”
厉庭深皱了皱眉,“不用。今天我回景日方住。”
阿南默了一会,点头。
司机已经将车开到公司外,厉庭深上了车后座,阿南坐去了副驾驶位。
车子启动,手机响了。
厉庭深低眉,是副总经理来的电话。
他温温道,“怎么了?”
“厉总裁,桃园镇的纺织厂还是没法拆迁。他们陈厂长拿了我们给的钱就逃了,工人们的钱一分也没肯给。还忽悠工人说我们没有把给工人的钱给他,那些工人没有钱,死守着那个厂不给拆迁。”
“政府那边沟通过了吗?”
“和当地公安厅那边的人说过这事了,警察也来了,但毕竟都是百姓,也不好乱动。”
“那那个陈厂长呢?”
“他带着老婆孩子跑美国去了。政府也管不到美国去,现在说拿他没辙,大概意思就是这事不会帮着解决。”
这事情相当棘手了。
厉庭深捏了捏人中,道,“我排个时间,过去看看。”
那笔钱不可能一下子就追回来,但工程不能因为这个厂的事就停下来,得先安抚这些工人同意先拆迁,到时候再把追回的欠款还给他们,才能继续拆迁。
那副总经理犹豫了一会,说,“总裁,是这样的。这边其他还好,就是碰巧也有一个叫做厉庭深的男的,大概是个知识分子,说话做事有头有脸的,大家都听他的。起初就是他带着所有人不给拆迁,这些才日夜守着厂等他们的工资。”
厉庭深。
呵,这世上倒竟然还有一个厉庭深。
“好。我知道了。”
切了电话,厉庭深对阿南说,“阿南,你派些人去找找那个水月厂的陈厂长在美国哪儿厮混。人带不回来,把钱拿回来也成。”
顿了顿。
他继续,“顺便帮我抽个时间出来,我亲自去趟桃园镇。”
阿南,“是。先生。”
这一阵电话刚下来,下一通电话又见来了。
是简星的。
阿南还没来得及把厉庭深的话传给简星,简星就已经打了过来。
厉庭深任由那电话响了几声,最后还是按下划到接听。
“庭深,等会还回来吃晚饭吗?”
“……”
简星声音软软糯糯,“庭深,你最近这几天为了桃园镇那个案子忙了很久,也没有好好陪着厉湛湛,今天厉湛湛在幼儿园拿了小红花,你还是回来陪她一起来吃个饭。”
静了静。
厉庭深应道,“好。”
三年了,厉庭深见厉湛湛的面见得并不多。一开始阿南想不通为什么自家的先生这么“不待见”自己的女儿,后来脑子愚钝的他看着厉湛湛越长越大,越来越有她妈妈的眉目笑音才终于明白过来。
不是厉庭深不想见厉湛湛,而是厉庭深已经不敢再多见厉湛湛。
触景生情。
何况厉湛湛还是这世上长得最像慕澜的人。
阿南记得,那一场荒唐的婚礼后,厉庭深一度不再振作,荣盛的业绩全靠江宴一人从医院下班了之后帮着厉庭深,才跌跌撞撞地搞了下来。
他以为他家先生会像当时在教堂里说的那样去报复慕小姐,结果他并没有。
他只是一蹶不振。整日地抽烟、喝酒。
有一回下大雪的天,厉庭深喝过了头,忘记等阿南去接,自己一个人走回景日方。
走到半路的时候,他整个脑袋犯浑犯晕,猛地栽倒在了雪地上。江宴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冰冷,呼吸微弱。
江宴把厉庭深送去抢救,却在厉庭深醒来之后将他狠狠打了一顿。
阿南当时在场,但是他没有去劝架。他甚至私心觉得,自家先生这样被打一顿也是好的,说不定能够让他清醒过来,不要脑子犯浑。
在阿南心中,像厉庭深这样的男人,如果只为了慕澜这一个女人而存在,就已经是天妒英才。
阿南听到江宴揪着厉庭深的衣领,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厉庭深,要报复一个人不是这么报复的,而是要在她回来的时候,让她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活得比她好一百倍!好一万倍!”
是的。
在他家先生还没正式开始报复慕小姐的时候,慕小姐就失踪了,和慕承和一起消失的。
他家先生曾让他去姜瓷那逼问过,但是姜瓷说那天她昏迷了一整天,醒来已经躺在医院,压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阿南当时惊讶了一下,姜瓷小姐怎么可能昏迷了一天,明明她还在厉庭深的婚礼上给慕小姐打电话不让慕小姐嫁给厉庭深啊!
但是阿南转念想了想,又觉得姜瓷不说给慕澜打电话也正常,毕竟是劝慕澜不要嫁给自家先生。估计当着他的面,姜瓷也说不出口。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慕小姐一消失,就消失了整整三年。
……
车子行驶到桃园镇的时候,因为路况不好,已经是傍晚。
四月南方的天,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明明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电闪雷鸣。
这是一个打雷的暴风雨天。
阿南从副驾驶座侧过身,提议道,“先生,这雨下这么大,今天要不还是水月厂了。先在就近的旅馆住一晚怎么样?”
厉庭深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并没有回应。
春雷惊声。
厉庭深皱了皱眉。
阿南不知道厉庭深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再一次试探性地开口问,“先生?”
厉庭深岿然不动,视线凝滞,“……”
阿南加大了音量,“先生!”
厉庭深似乎这会儿才灵魂回到身体里,淡淡问,“嗯?”
“先生,雨下这么大,去水月厂的路路况很差,要不还是先在附近的旅馆住一夜,明天天晴了再去?”
厉庭深想了想,点头,“也好。就附近的旅馆吧。”
……
桃园镇是一个靠海的小镇,镇上很多居民都是捕鱼为生,还有一个水月厂,招了一批居民,专门生产轻纺织品。
也并非旅游景点,所以这个小镇上没有多少旅馆。阿南让司机找了一个相对看上去比较卫生干净的宾馆。
厉庭深下了车,拿着身份证去登记开房。
前台的接待员难得见到这么标志的男人,一双满是倾慕的眼珠来回在厉庭深身上打量,在接过他的身份证的时候微微一愣。
“你叫厉庭深?”
厉庭深皱了皱眉,“嗯。”
女接待员被他这么清冷的回复搞得有些难堪,一边帮他登记入住,一边忍不住解释说,“是这样。我们这宾馆的老板就叫厉庭深,所以我看到你才有些惊讶。”
厉庭深挑眉,接回女接待员递回来的身份证,“那个帮着水月厂不给拆迁的厉庭深?”
女接待员没料到这个美男子一看就像是外地人,竟然会知道自己老板的底细,“这你都知道?”
“……”
女接待员好久没和这么帅的男人聊过天了,忍不住继续和他叨叨,“我们老板和你年纪也差不多,不过有老婆了,那老婆也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听说……”女接待员四周望了望,才说,“他老婆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厉庭深对八卦并不关心。他将身份证收好,就打算移步离开。
却在这时,宾馆的某个房间里忽然跑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隔得有些远,厉庭深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出她穿着一身棉质的连衣裙,拖着一双塑料拖鞋。踢嗒踢嗒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庭深啊!”
“庭深,你去哪儿了!”
“庭深!打雷了!”
……
声音叫的有些响,宾馆里不少住客都纷纷给她行注目礼,但是她却恍若未觉。
还是一个劲儿地叫庭深。
声音是江南女子独有的吴侬软语。
那女人身后追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拉住她,哄着她不要再乱喊。
厉庭深脸色一怔。
前台的服务生见厉庭深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以为他对她说的八卦感兴趣,忍不住继续和他说——
“诺。那个就是我们宾馆老板的老婆。老板平日向来把她保护得很好,不会随便让她出门。今天老板因为水月厂的事情赶出去了一趟,临走前拖了保姆看着她。不过没料到今天竟然会下雨打雷,哎,这老板娘最怕下雨打雷,每回这种时候,都一定要赖在我们老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