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澜幽幽看着慕承和。
她蹙了蹙眉，反问道，“哥哥？”
“嗯。”
“慕承和？”
“嗯。”
慕澜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左手拇指来回摩擦着右手食指上的指甲，低下了头，轻轻道，“对不起。”
慕承和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
但真实情况是，他并没有很难过，甚至心里很平静。他温温一笑，“没什么要问的吗？”
慕澜抬头，眼神怯了一下，才问道，“不是亲哥哥？”
“不是。”
“哦。”她低眉顺眼地应道。心里却升起一堆又一堆的疑团。
“……”他沉默。
“那个……慕承和。”
“嗯？”
“我……我脑子有点乱，我去静静。”慕澜一边无措地看着他，一边两手朝外面指了指。
话落，就逃也似的要往外走。
慕承和马上伸出手拽住了慕澜的手臂，慕澜惊措地回头，“怎……怎么了慕承和？”
“不要叫我慕承和。”
“哦。”她反应迟钝得可以，半晌才反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承和。”
“嗯。慕……”她钝了一下，“承和。承和，我先走了。”慕澜手挣了挣，想摆脱慕承和的桎梏。
慕承和没有很快放手，而是笔直地看进他的眼底，说，“会回来？”
慕澜迟疑了半秒，点点头。
末了，她既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慕承和承诺，“回来。”
慕澜走出病房，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湿漉漉的一片。
她抬手擦了擦。
眼泪的凉的。和夏天的雨一样，又多又凉。
－
医院的走廊很长，慕澜漫无目的地朝前头走了一段。
眼底忽然跳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拦住她的去路，手里举着一捧玫瑰花。她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轻说，“小姐姐，你要不要玫瑰花？”
玫瑰花上还有新鲜的露珠，紫红的玫瑰如娇艳的女王，立在空气中。
慕澜伸手摸了摸两口袋，然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妹妹，我现在没有钱。”
那小女孩有些失望，但还是朝慕澜礼貌地笑了笑，“那如果你有钱了，会找我买玫瑰花吗？”
慕澜还没说话，就被人揽进了怀里。
头顶有男人的声音压过她的开嗓，他说，“我来买。”
慕澜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一僵。她低着头，双手撑在厉庭深的胸前，用力猛地一推，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脚步跑得飞快，就像要避开洪水猛兽一样。
厉庭深怔了怔。
随即对那小女孩笑了笑，那小女孩对厉庭深说，“哥哥好。请问哥哥要多少玫瑰花？”
厉庭深看着孩子年纪还幼，和厉湛湛身高也差不多，于是下意识说，“全部吧。多少钱。”
“我还有20朵玫瑰花，每朵15块，一共300块。”小女孩闪着亮晶晶的期待的眼睛，字正腔圆道。
厉庭深二话不说，给了她三百。“你为什么要卖玫瑰花？嗯？”
尾音微扬，让小女孩笑得越来越温柔，她说，“我妈妈是个癌症病人。但是有一个很好的叔叔一定要娶妈妈为妻，马上他们要结婚了，我想给他们准备礼物。”
厉庭深摸了摸孩子的头。“那你真是个乖孩子。你妈妈一定很幸福。”
小女孩认真地收好三百块钱，朝厉庭深鞠了个躬，“谢谢叔叔的祝福。”
……
小姑娘在兜里揣着三百块，蹦蹦跳跳地朝楼上妈妈的病房跑去。
然而正在楼梯转弯口，她就看见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身高也差不多的女孩坐在最上边的一个台阶上，头埋在膝盖里，低低地在哭泣。
小姑娘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厉湛湛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陌生人拍了下肩膀，吓得连连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慌乱地看着另一个小姑娘。
厉湛湛见是小姑娘，神情放松不少，“你……你是谁？”
“我叫宋鸢。”
厉湛湛嘟着嘴巴，“我叫厉湛湛。”
“厉湛湛。厉湛湛你为什么要哭啊？”
厉湛湛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宋鸢连忙解释说，“我没有恶意。我妈妈也在这个医院，马上要和一个叔叔结婚了。妈妈和叔叔都教育我要关心他人，所以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
厉湛湛放松了点，她轻轻说——
“我也有妈妈。但是我妈妈不认我和爸爸。听爸爸说，她晕倒了，所以爸爸去陪她。我想去见妈妈，可是我又很讨厌她。她根本就不爱我和爸爸！她是个坏女人！又丑又疯的坏女人！”
宋鸢摸了摸鼻子，眼睛闪了闪，“你想不想我帮你确定一下，你妈妈是不是真的爱你？”
……
慕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碰到厉庭深就要跑。
她脑子路乱糟糟的，像一团找不到头的毛线团，只有在跑步的时候，乱成一团的脑袋才有喘息的空隙。
然而没跑上多久，慕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她熟悉的脚步声。没一会，她就被人扯住了手臂。
她知道是厉庭深的手。
但是她又不想回头看，只好僵硬着这个姿势杵着没有动。
厉庭深喉结轻滚，溢出一声清脆低醇的笑声。
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大约是忽然之间他和她的距离就好像缩短了一大段，也或许是这一刻她身上各种各样的情绪都被他牵动，又或许是刚刚他看见了她泪流满面地从慕承和的病房里出来。
他其实没有去偷听她和慕承和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何，她的眼泪竟让他莫名心安。让他莫名确定她和慕承和之间一定有了某种程度的坦白。
同时也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是消化了一些事实了。
姜瓷在那样情况下告诉她真相的做法，其实真的比他这种小心翼翼的做法好很多。他太胆怯，也太懦弱，以至于不敢去相像她得知这三年来她一直把慕承和当成厉庭深的错误会让她承受多大的痛苦，所以从来没有去尝试过要告诉她什么。
他不愿把她当一个不正常的人，可是他心里已经默认了她的不正常，所以才会担心她病情发作。
然而实际上，她得知真相之后，却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平静，都淡定。有好几次，他都感觉其实她还是那个她，她依旧是那个聪明的、乖巧的慕澜，她只是少了点记忆，只是情绪会比从前来的更激动。这就像是人掉了一片指甲，或者流了太多的血一样，只是受了点伤。并不是这样就会和别人不一样，都是简单地生了个病，只要治疗，总会康复的。
厉庭深想到这，嘴角的那点零星笑意反而越来越嚣张。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臂在若有似无地来回划了几下，仿佛是要给她最直接的体验，告诉她他才是厉庭深。
温热的触感在这一刻，给慕澜的感觉格外刺激。
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更深得埋下头。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厉庭深有些别扭，低低喊了一声，“记得了？”
她马上否认，“没有。”
否认得飞快。
“我是厉庭深。”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再一次强调自己的身份。
她背脊怔了一下，头快埋进自己胸前，沉沉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
“没有？”
“你把手放开？”
“……”他不说话，也没有放手。
活脱脱厉庭深的作风。
这才是真的厉庭深啊。但是脑子一转，慕澜又飞快地想起还在病房里那个慕承和，她说，“庭深。我结婚了。”
这回换厉庭深微微僵了僵。
片刻，他缓过神。拇指依旧在她的手臂上打了个圈，他说，“离婚不就好了。”
慕澜却没有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她低着头，黑色的身影打在地上，和树影影影绰绰地交织在一起，显得她这个人越来越不真切，她半晌，才终于开口。
“庭深。我不正常。我这一刻还是好的，我下一刻可能就会去街上抢东西。你也知道，我上次还抢别人的孩子。我……我会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厉庭深没有直面迎接她抛出的难题，他手往下移，牵住了她的手心，温温糯糯的掌心，终于能有机会牵回来。
他不再说话。
她也没有挣脱。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看他神情自若，觉得自己段数太低，牵个手就会心跳的快要蹦出来。
其实慕澜只要仔细看一眼，就会知道——
厉庭深很紧张。
他双唇抿紧，崩成了一条细线。甚至都没有心思注意脚下的路，以至于稍微一个偏差，叫踢到了小石子。
厉庭深不奢望时间能停下来，他心里默默祈祷着时间能走慢一点。
然而，时间也不如他愿。
电话铃一遍遍响起，他只好接了电话。
那一头传来阿南焦虑的声音，“先生，小小姐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