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深耳朵烫了一下。
他迟钝了半秒，浓稠的眼里裹了几许不安，幽幽反问，“不见？怎么不见？”
“小小姐本来和简小姐在一起。刚刚简小姐上了个厕所，等再出来的时候，小小姐却不见了。这层楼我们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小小姐。”
厉庭深凝了眼慕澜，没有立刻说话，“……”
阿南在电话那一头有些急，“怎么办，先生？”
“先找。找不到，马上报警。”
厉庭深不是没有关注过人贩子拐卖儿童的新闻，这年头各种各样的拐卖手段层出不穷，小孩子抵抗能力又弱，很容易就受到伤害。
慕澜听不清电话那一头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厉庭深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指骨慢慢泛白。
慕澜见他结束通话，才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么了？有急事吗？那你先去忙，我一个人静静。”
厉庭深犹豫了几秒。
犹豫的时间里，他在思考着慕澜已经接受了这么多事实，有没有精力再去管辖厉湛湛失踪的事情。
为慕澜考虑，已经是他戒不掉的习惯。
踌躇片刻，厉庭深最终还是定了定神，对她说，“等会儿再来找你。我现在有点事。不要走太远，直接走回病房。”
慕澜乖巧地点头，“嗯。”
……
厉庭深赶回住院部的时候，阿南和简星刚好和他碰了头。
阿南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先生，我走楼梯下来的，从住院部1楼到28楼的楼梯间，都没有小小姐。”
简星也跟着说，“我坐电梯，每一层都看了下，也没找到孩子。我们住的那一层病房我也找了，也没看到孩子去哪儿了。”
厉庭深不说话。
但脖子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已经暴露了他的焦躁与不安。
厉湛湛这个孩子，向来乖巧，哪怕出去玩，都一定会来征得厉庭深的同意，不会这样恣意妄为。这样没有任何通知的失踪，真还是第一次。
阿南也知道厉庭深的想法，所以也替厉庭深着急。
“阿南，你随我先去监控室看监控。简，你去找找护士站里的护士打听。有消息我们电联。要是还找不到，我们就报警。”
……
慕澜按着厉庭深的意思，没有跑远，老老实实地回病房去。
风有点凉，她抱着胳膊，往回走。
路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往里面看了看，然后摸了摸肚子。
嘴巴有点寂寞，想吃东西。
她咬了咬下嘴唇，极其自然地想，“刚刚应该问厉庭深要点钱的。”
脑子里刚有这想法，慕澜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厉庭深这样鲜活地占据她的一切思维。
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脑子拐了几个弯，都一定能绕到厉庭深身上去。
慕澜继续低头前进，但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刚刚还见过的小姑娘撞了个满怀。
那小姑娘一整捧的花似乎都买完了，笑眯眯地截住了她的路。
慕澜立在她跟前，温温一笑，“小姑娘，你好呀。”
宋鸢眉眼弯弯，“阿姨。我已经卖完花了，刚刚那个先生把所有花都买走了。”
“哦。这样啊。”慕澜点点头。心想这孩子真有责任心，竟然还特意来通知下自己。
宋鸢继续，“那个先生人很好哦。”
慕澜眼睛填了几许微光，半弯下腰，和宋鸢平视，字句凿凿地说。
“嗯。他人很好。”
宋鸢笑容更深了，“那阿姨也是个好人吗？”
慕澜眉间透出一丝不解，“……”
宋鸢重复问，“阿姨，你是个好人吗？”
慕澜最终迟疑了下，说，“算……算是吧。”
宋鸢点点头，然后眉心微蹙，问，“我妈妈说，好人是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的。阿姨你会扔下你的孩子吗？”
慕澜又迟疑了下，摇摇头。“小姑娘……你能告诉阿姨，你为什么问阿姨这些问题吗？”
宋鸢原本就是来告诉慕澜这个的，于是坦荡荡地说，“阿姨。你女儿不见了。你丈夫和他的手下都在找你女儿。你不着急找她吗？”
慕澜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女儿？”
话才落，后脑勺就剧烈地起了一阵剧痛，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她整张脸一下子，恍若被浇了一段牛奶，苍白得可怕。
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最后姜瓷的话在慕澜脑海不断升起——
“听着，你一共怀过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现在七岁，读小学。她活得很健康幸福。她和厉庭深住在一起。”
再结合刚刚厉庭深接电话时说的那些话，不好的念头像水藻一样绑住了慕澜的神经。
她抓住宋鸢的肩膀，一双眼染着猩红，表情已经浮着几分狰狞，“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去哪儿了？我女儿？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
监控室。
厉庭深盯着监控，一帧也不肯放过地仔细审阅。
终于切到他们这一层楼梯转弯口的时候，屏幕上忽然闪出两个女孩的身影。
厉庭深神情一厉，马上喊，“不用快进了！往回倒。”
阿南动作顿了一下，马上照半。
厉庭深看着屏幕上那个卖玫瑰花的小姑娘和厉湛湛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厉湛湛还附和似的连连好几次点头，最后两人一起手牵着手下了楼。
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厉庭深眸子一黯。
难道这个卖玫瑰花的，是和人贩子一伙的？
阿南跟着厉庭深看着监控视频，他有些好奇自家先生现在的表情，微仰头去看他，结果视线刚抬起的时候，竟转眼看到那一头实时监控处，慕澜和一个小姑娘正在说话。
慕澜神情有些狂躁，正不断摇摆着小姑娘的肩膀，激烈地哭叫着什么。
阿南连连道，“先生，你快看那！慕小姐和这个小姑娘在一块！”
……
慕澜的情绪失控总是突如其来。
比如这一回。
她像是要把宋鸢摇坏一样，摇摆着这个小姑娘，一直不断地说，“我女儿呢！我女儿呢！她为什么不见了！不是说她还活着吗？嗯？不是说好她还活着吗？！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明明说好她还活着的！为什么要骗我！”
宋鸢也被吓坏了。她完全没想到刚才还文文静静的小阿姨这会儿竟然像个疯子一样。
厉湛湛一直躲在宋鸢让她躲的灌木丛后面看着慕澜。
她在原地僵硬了很久，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躲在这里。
她分不出慕澜是在着急她，是在在乎她，还是其他。而且妈妈的这个样子让她陷入无端的恐惧。
但是眼看着宋鸢被妈妈这么欺负，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冲了出去，借着跑步的力一把冲进慕澜怀里，双手狠狠推搡在她的肚子上，将慕澜一把推到在地上。
慕澜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推到她的人。
正是传说中的——
她的女儿。
慕澜在还清醒的时候，一直告诉过自己要慢慢地和孩子接近，不能过快地逼她认自己这个妈妈。自己肯定给这个孩子造成了不少伤害。可是她如今陷在了焦虑的情绪中，一切早已失控。
她像是疯了一样，站起身，抱住了厉湛湛，一手抚着厉湛湛的脸，“湛湛我的女儿啊。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啊！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不是故意的。”
厉湛湛不愿意看她这个样子。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妈妈是可怕的。她低着头，始终不肯看慕澜。
这更逼急了慕澜，她更加迫切地勾着她的脸，强使她看着她，“湛湛，叫我妈妈好不好。你叫我一声妈妈好不好。我以为你……我还以为你早就……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你叫我一声妈妈好不好？”
厉湛湛没有理。
她趁着慕澜松了手臂力道，马上逃出几步远。
……
慕澜转过身想去追的时候，视线擦过小卖部摆放着的一堆红苹果。
那些苹果红彤彤的，看上去很新鲜。慕澜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直接上前拿过了其中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她穿越了小卖部里的人惊讶而好奇的目光，途径了店主莫名其妙的眼神，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苹果，也没有付钱。
就这么直接追去了厉湛湛身边，献宝一样地将苹果递给厉湛湛。
慕澜弯着腰，神情虔诚地平视着厉湛湛，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的表情，讨好地说，“湛湛，苹果。”
也拙劣，也很真诚的讨好。
厉湛湛浑身一颤，她看着店主气势汹汹地追出来的眼神，眼圈一红，猛地拍掉了慕澜手上的苹果。
“你才不是我妈妈！你这个小偷！”
苹果猛地被打在地上，皮上瞬间积了一层的灰。
慕澜被小姑娘一句话砸中了脑袋，久久没有回神。只是怔怔地盯着那个被砸在地上的苹果，眼睛温热。
却是忽然——
有人捡起了那苹果，甚至都没有去擦拭上头的灰尘，一边温柔地看着慕澜，一边轻轻咬了一口。
那眼神，又霸道又暧昧。
他说，“阿澜，苹果很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