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哥儿听到小希问起玉牌之事,神色微变,沉默片刻,方说道:“小希,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那块玉牌,应该是被二姐拿走了。”
“你能确定?”小希盯着霖哥儿道。
霖哥儿现出回忆之色,道:“二姐回家的那天,正是住在你的房间。后来,我们搬出高杨村时,曾仔细搜寻过你的床铺,什么都没有发现。”
小希叹了口气,道:“二姐要那块玉牌作甚?想要换成银子,也不怕给自己惹祸上身?真想不到,二姐做事,如此决绝,竟连一丝后路都不留,令人佩服。”
小希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回头冲店里喊道:“店家,算账。”
霖哥儿一见小希真的动了气,慌忙站起,走到小希身边,低声道:“小希,今日既然来了,先别急着走,好吗?”
“不走干嘛,继续留下来听你的责问?”小希没好气地说道。
霖哥儿自知失言,好半天才说道:“小希,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爹他……他是怎么死的吗?”
小希刚刚抬起的屁股,重新坐回凳子上。这时小伙计出来,眉开眼笑地拿起桌上的银子,殷勤地说道:“二位客官,可吃好了?是否小店的酒菜不对胃口,这……这都没怎么动筷……”
小希斜了小伙计一眼,“我们还要再坐会,这些菜已经冷掉,烦劳店家拿去热热,再温壶好酒来。”
小伙计答应一声,自去忙碌。
霖哥儿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双眸中带着淡淡的清愁,浓黑的剑眉蹙起,轻声讲述道:“小希,你还记得幽兰谷这个地方吧,还有村里一直传说的神奇的幽冥草,正是这种诡异的灵草,要了爹的性命。”
小希心头一震,说道:“霖哥儿,你是说爹去了幽兰谷,而且还嗅到了幽冥草,这……这怎么可能?幽兰谷里根本就没有幽冥草这种植物,那些传说,完全是子虚乌有,不能作数。”
“可是小希,爹千真万确是因幽冥草而死,就连死状,都与传说中的情形,一模一样。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霖哥儿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道:“自从二姐逃走后,爹便开始一蹶不振。好容易熬到第二年的春天,爹想去郝家租块地来耕种,就不用再去上山打猎。结果,我不说你也清楚,被郝家断然拒绝,并扬言,宁可田地撂荒,也不会租给我家。”
“爹一气之下,只得继续上山打猎,因为猎物太少,爹心中焦急,最后竟不顾那些传说,去了幽兰谷。开始几日收获颇丰,人也安然无恙,爹的胆子随之大了起来,几乎每天光顾幽兰谷。最后一次回来后,爹变得神志不清,满口呓语,继而狂躁不安,在村里狂奔不止,直至力竭而亡。”
“爹死后,村里出现一些奇怪的传言,说我爹曾经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样的死法,是上天对他的报应。娘很害怕,不敢在村里继续住下去,于是变卖了旧屋,带着我和小雅,来到了县城。”
小希的眉头,皱成了疙瘩。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幽兰谷,所谓的幽冥草,的确并不存在,甚至包括那些传说,完全是人为杜撰,只是不想外人随意靠近那里而已。
“霖哥儿,你们到县城后,靠什么为生?你的学业如何了,可有参加秀才的考试?”
小希转移了话题,不想再谈杨世昌的死因,如果她猜测没错的话,杨世昌是死于中毒。那种毒,叫做离魂散,而最擅长制作和使用这种毒的人,正是她的师傅,厉潇墨。
霖哥儿谈起父亲,想到他临终时的惨状,心中颇为难过。现在见小希不愿再提,也就借势翻过这页。
“小希,我来县城的第一年,就考取了秀才。娘那时身体还好,靠帮别人浆洗衣物为生,日子虽然艰难,也还过得下去。可是娘毕竟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家里一连串的变故,再加上劳累过度,终是病倒在床,已经有大半年了。”
“那霖哥儿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小希关切地问道。
霖哥儿眸光瞬间黯淡,他手里把玩着酒杯道:“娘病倒后,我就靠偶尔帮人写写书信什么的,挣些小钱,聊以为生。妹妹小雅,一心还想让我读书,她想代替娘,去做那份浆洗的活计,我一直没有答应。”
小希猛然想起,刚刚来杨家时,遇到的那个女人。忍不住冲口问道:“霖哥儿,娘原来干活的地方,是在倚香院,对吗?”
霖哥儿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低声道:“你……你是如何得知?”
小希直视着霖哥儿的眼睛,正色道:“今日上门的女人,不就是倚香院的兰姐吗?霖哥儿,你根本没有说实话,那个兰姐,绝对不是让小雅去给她干活这么简单,恐怕是要买了小雅妹妹吧。”
“小希,你放心,就算我饿死,也绝不会将小雅卖到那种地方……”霖哥儿急吼吼地说道。
“你是不愿意,只怕是娘想卖了小雅,用这笔钱,供你继续读书,对不对?”
霖哥儿满面怒容,恨恨地说道:“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时常给娘灌输一些奇谈怪论。说什么女孩家的青春短暂,若是入了青楼,不但能赚到大把的银钱,将来还有可能被哪个达官显贵看中,娶回去做妾,一辈子衣食无忧。这番说词,令娘越来越动了心,真是可恶。”
小希兀自苦笑,看来杨世昌的死,并没有使秦氏警醒。现在杨家一无所有,唯一能换回些银子的办法,只有出卖自家的亲生女儿。这秦氏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狠毒,或者也可以说,迫于形势所逼,事出无奈。总之,秦氏的做法,不可原谅。
“霖哥儿,你不要总是埋怨他人,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想怎么说,谁也管不着,至于听不听,还在于自己。既然青楼楚馆那么好,也没见谁主动把自家的清白女儿往里送。娘活了一大把年纪,又在那里帮过工,是非黑白,还需他人说?自己难道不会看吗?”
小希的一番话,说得霖哥儿的脸色,愈发涨红。尽管心里明白小希说得有道理,可秦氏,到底是自己的娘。于是他低着头,说道:“小希,请你不要怨恨娘,她……她已经够可怜了,再说,她还不是指望我出人头地……”
“霖哥儿,你怎么还不清醒?出人头地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如果用小雅去换钱,供你读书,就算你将来真的考取了功名,家人都不在了,你的所谓功名,又有何用?不如想方设法先顾好眼前,至少娘和小雅都在身边,好歹是个家的样子,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做打算。”
霖哥儿沉默半晌,点头道:“小希,我听你的。从明天开始,我出去寻些营生来做,先保证让娘和小雅,能填饱肚子。”
“这样才对,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照顾生病的娘,保护年幼的妹妹,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小希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霖哥儿见到小希的笑脸,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两人接着又用了一些酒菜,话题也变得轻松许多。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一同起身,向着小希拴马的店铺,走去。
途中,小希掏出阿祺交给她的那包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大约能有几十两,递与霖哥儿道:“霖哥儿,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足够你们用上些时日。昨天你刚受了伤,出去找事做,也不差这几天,先把身体养好,再做打算不迟。”
霖哥儿没有推脱,默默接过了那包银子,轻声说道:“小希,你以后,还会再来看望我们吗?”
小希展颜一笑,推搡了霖哥儿一把,说道:“我可能会离开县城一段时间,不过,不会太久的。我希望下次再见面时,能看到一个全新的你,而不是今天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
霖哥儿也跟着笑道:“小希,我答应你,一定会振作起来,不让你失望。”
小希原地站住,指指不远处栓着的战马道:“霖哥儿,我骑的马匹就在那里,你回去吧。”说完,复又指着霖哥儿手里的银子道:“对了,霖哥儿,你手里的银子,是高书祺让我带给你的,差点忘记告诉你。”
霖哥儿举起来冲着小希晃晃,说道:“小希,谁给的我不管,反正我只领你的情便是。”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看见对面有一匹马,缓步走来。那是一匹毛色纯白的骏马,马上端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坐在前面,身后男子的双臂,从女子的腋下穿过,抓着马的缰绳。从侧面看,似乎将女子整个拥在怀里,状似异常的亲密。
小希无意中瞟了一眼马上的这对男女,目光瞬间被定住。她迅速拉了霖哥儿一把,让他脊背朝着他们,自己也低下了头。
霖哥儿不明所以,待那匹马走远,方望着他们的背影,问道:“小希,怎么了,难道你认识马上的二人?”
小希若有所思地说道:“真是奇怪,他们两人,怎会在一起,还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