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矬子被困在巴彦县,急得火冒钻天。好在他带的盘缠是充足的,待几天倒也是无大碍,他担心的是出来的这些日子,家里会啥样?老爹刘大掌的齁喽是不是严重了?儿子栓柱能不能套住河套里那只狼,家里的那匹骒马快要下驹子了吧?刘矬子的一路遭了不少罪,他要找大车店住下来,车店是人多热闹又暖和的地方。可是车店里人满满的,塞都塞不下。刘矬子的身上有盘缠,住这里有些不放心,上趟茅厕的工夫兴许随身携带的东西就没了。没办法,他只能找旅店。旅店比大车店贵些,钱是舍不得花,可是要图个消停。
县城的大旅店,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只有刘矬子是个脏兮兮的庄稼人,满口的山东话,让人听得费劲着呢。旅店下面是个馆子,里面卖的蒸饺又大又香。刘矬子忍不住也去买来吃。和他同住一个屋的爷俩像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也不嫌弃他,吃饭的时候带领刘矬子去饭馆子,如不是这爷俩的带领,刘矬子还真不知道巴彦城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巴彦的蒸饺论屉,一屉四十个,按当时的价不到一块钱,那是满洲币,也有用凭贴的。蒸饺的皮又白又薄,是半透明的砂子粉,据说是哈尔滨火磨的面粉,用轮船从江上运来巴彦的。蒸饺的馅是猪肉的,又鲜又香,油花花流进嘴里,香透筋骨。这样的好嚼谷莫说是在家,就是在山东的德州,刘矬子也没吃过。这顿蒸饺让他彻骨难忘,乃至经人一提,他总不自觉地说起在巴彦住旅馆吃蒸饺享受美事,或者一提再提,成为他一生最美的享受。
同屋的爷俩姓张,一聊,竟是同路。父亲叫张英,是七马架南张家油坊的掌柜。刘矬子来到巴彦后,多次听到过这个人,沿少陵河一打听,谁都知道。少陵河边住的人家,谁家没去过张家?秋来大豆收获了,都用豆子去张家换油换饼。换回来的豆油烹菜吃,换来的豆饼喂牲畜。刘矬子没去过张家,是因为他刚来到巴彦,北方的豆油还吃不习惯,山东的花生油还没有的卖。刘矬子家没养猪,原因是,他家住马架子,没有结实的院子,挡不住山里来的野兽。再者,刘矬子一家人勤手灵,每年打住的套牢的狼和狍子,至少有十只八只的,这些肉够吃上一些时光的。入冬里,还能捕捉它几十只肥胖的山野鸡。至于河里的鱼虾,那都不是罕见玩意了。刘矬子一家常年吃的是野兽身上熬下来的动物油,又叫荤油。那两匹马吃的是成实的粮食,也就是说,刘矬子一家在这里的交易不多,没去过张家油坊没见过大掌柜张英也是情有可原的。张英虽没见过刘矬子,可是他早听说过,少陵河上头来了一户姓刘的人家,在河套开了些熟地。张英也清楚,这些在河边新来的占草户,开出的零零星星的地块还没有上到县公署的账上,是没有交过课子钱的。不交课子钱的生荒地是没有凭照的。不过,张英不知道这户刘家是扑奔谁来的,都有哪些亲戚,按理说这些该有。
张英的个子很高,进门多是哈腰的那种。从面容上看,咋看咋像个教书先生。张英是到哈尔滨接他在北平念大书的儿子,他的儿子叫张甲洲。刘矬子仔细看看张甲洲,的的确确是个白面书生,见人不说话,手里始终翻着书本,光是报纸,就有一柞那么厚的一摞。
刘矬子在巴彦县逗留的这三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张英父子。刘矬子心里想,张英是本地大户,又是大掌柜,他们能回到家,我就能回到家。
三天后,城门大开,据说,这三天是日本兵在巴彦扎大营了。这消息,大个子张英是知道的,他没對他的儿子张甲洲说,也没對刘矬子说。城门大开后,来接张氏父子的是一挂马车。车板上罩起一个棉布棚子,这样的车就顶现在的豪华轿车。刘矬子就是搭着张氏父子的马车回到七马架的,高兴不说还很荣耀。分手时,大个子张英告诉他,有事到张家油坊去找我,本地没亲拿我当亲。张大个子还向他抱拳,弄得刘矬子的心里热乎啦的。
巴彦城在一马平川的原野怀中。南望松花江犹如银练横贯东西水道弯弯。东看群山环绕高耸入云雾锁云罩。西顾驿马矗立水影山形如缎似锦。北接起伏丘陵霍远苍茫博怀无尽。清同治三年巴彦城已修成方形城池,方圆二十华里。县城四周叠土为墙,掘土为壕。城池东西南北正偏设有城门七个。正南门日明覆门,正北门日文治门,正西门日阜财门,正东门日兴仁门。各门衔接县域内四方通衢。城内街道正向南北呈井字分布,横平竖直。城内商铺云集,建有孔庙。凡建有孔庙之处,齐鲁行人必在此驻足。
民国二十一年,春天还没来到关外,冰封雪冻的二月,一大队日本兵来到七马架,把七马架的几户人家集合在一起,站在凛冽的冰天雪地里训话。
一个日本军官一阵叽哩哇啦讲话后,又一个刀条脸的翻译说,现在是满洲国了,年号是大同元年。大日本国要和满洲共荣。这地方要住开拓团。从明天起,你们就得搬走自讨生路,把地方让给皇军的开拓团。巴彦成立了县公署,知事是石井贯一,以后大小事情听皇军的,山峦地产栽埋不动,都得归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