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侯子,国栋委托马鸣和李君将大杨安排好。当年荣城来的同学中没承想侯子先行一步离开了他们,大家一时有诸多感慨。大杨多年来没有和同学们见过面,同学会十五年的时候向大杨发过通知,二十年的时候又发过通知。可是大杨一直无声无息的,好像从人间蒸发了。马鸣和李君一左一右将大杨夹在中间。大杨说,不必了。我要去一趟合阳。我爸爸身体还行,可是我至少有八年未能见到他。这次去,我想给他老人家的养老院捐点钱,一来对他们多年来照顾我父亲表示感谢。二来……
马鸣打断了大杨的话,先住下来。又转身对自己的驾驶员说,你开车送他们到岚楼宾馆。
大杨的感觉有点儿怪怪的。似乎是被人强迫着。马鸣不由分说,大杨你先和李君住下来。明天我们三个人一道去合阳。你还不知道吧,李君他现在也是合阳人呀。他小老婆是合阳的嘛!按合阳的规矩他就是合阳的半个儿子了。大杨哪,你的小老婆在哪儿呀,怎么也不带回来让我们瞧瞧。好了,不说了,待会儿见面再说吧。
李君告诉大杨,马鸣升任正厅的文件刚下发不久,他现在可了不得了,他是负责发官帽子的,拍马屁的人可想而知是成千上万了。李君叹道:“嘿!能混到马鸣这样的,不单单是光宗耀祖了,也是我们同学的光彩啊!”
第二天一早,马鸣一身便装,自驾一辆宝马车来见两位同学。李君不禁惊讶:“马部长亲自驾车,你自己的车呢?咋不带上你的驾驶员?”
“哈哈,今天我这是陪同学私访。公家的车就免了,带上驾驶员我们三人说话办事不方便。再说了,在一个位子待久了,就有点厌烦了,总是前呼后拥的也不是滋味。”
大杨也不禁暗暗称羡,官位真能壮胆哪。马鸣五短身材,现在有身份衬着,梳着个精光闪亮的大背头发型,人就有了十分精神,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一股英气。马鸣同别人握手也很特别,他将大拇指卷在掌中,只缓缓地伸出四根手指,在将手送入被握者的手中时,也是轻轻一碰,点到为是,算是很亲切很礼贤下士。亲切中见到了距离,距离中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普通的官员替马鸣这样的官员想想,就能体会到高官的无奈。太亲切就失了威严,过于威严又失去了“平易近人”的亲民形象。特别是下基层的时候,要接见成百上千的大小官员,见面然后告别,一般情况下,同每位见着的官员要握上两次手。那么,每一次都重重地握住不放,再热情地摇上一摇,马鸣他必定要随身携带活血止痛膏药。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位官员都是一名戏子,登台、亮相,一招一式都要精心设计好,否则你累着了也还不讨好。
马鸣将车一直开到江堤上,似乎是开到了尽头方才停下来。他自说自话地领着两个同学来到江边。大杨和李君不明就里,也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马鸣指着江边一块芳草萋萋的滩地问大杨和李君,你们知道那里就是霸王自刎的地方吗?我看过县志,这里就是,我在当县委书记的时候,还要求史志办公室的人一道来确认过这一块地。可是你们知道霸王为什么要自刎吗?按常理,霸王来到这里是不打算自杀的,他如果想死,在一路艰难逃亡的途中,他失去了虞姬,失去了爱马和追随者,他早该有死的心思了。可是他挺住挺住,直挺到一抬腿就渡过江东了,他还是要自杀,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渔夫划着小船来接霸王了,渔夫劝霸王到江东重整河山,渔夫相信,霸王自己也坚信,一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本来霸王也已经答应上船了,只怨渔夫的一念之差。
渔夫是霸王忠实的追随者,他欣赏霸王的精、气、神!渔夫的小女儿如花似玉,她随渔夫一同来接霸王,她知道父亲的心思,父亲要将她许配给这一代枭雄!那样也不枉为人一世!渔夫含着热泪:“大王,你一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能渡大王过江,我这一把老骨头沉江喂鱼也值了。上有苍天下有大地,有天地为证,你们在草滩上完成我女儿的人生大典吧!”
霸王脱下自己的铠甲,将渔夫的女儿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他要征服这个如花的少女,如同征服千军万马。可是悲剧性的情节就在此时发生了,当霸王细心剥光少女的衣服时,他的眼前闪现出虞姬的身影,霸王突然间觉得自己百无一用。他未能征服渔夫的女儿。霸王的情绪突然低落到极至。他想,天哪!天要灭我!我连一个如花的少女都不能征服,还谈什么江山!即使我得到了江山,如果得不到美女,那么拥有江山还有什么意义?霸王抽刀出鞘将少女截成两段,对渔夫说,你卖了我的铠甲,为我替你的女儿建一座娘娘庙。说完又是手起刀落,结束了自己。宋朝女词人李清照读到此段历史的时候也十分感慨,有诗为证: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对一个完美的男人而言,江山和美人缺一不可!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可现在的说法是,一个腐败的官员身后就有一个美女!否则你不会理解,一个中国男人征服了世界后,要在皇宫养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有时就想,皇上他用得着吗?皇上他要那么多闲着的女人在身边干什么?女人一旦闲下来是非就多,皇上他能不烦?皇上烦得不能再烦了,皇上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让宫中的太监同宫中女人们一对一地过家家,皇上叫做“对食”,宫女同太监过起了假式夫妻生活,总算解决了这个千古之忧!
一阵江风吹过,江水拍打着江岸。江岸和江堤之间,还有宽阔的江滩。马鸣结束了长长的谈话,三人趟过足有百米的江滩,来到临水的江岸。三人同时看到,面对江水的其实是一片浮土,江水拍打着,冲刷着,蓦然间一大片江岸就塌陷了,浮土便随着江水流去,江边只见着一时泛起的浊黄。哦!江岸原来是缓慢地移动着的,那么,这一片江滩还是当年霸王脚踩过的江岸吗?那娘娘庙的遗址还是当年霸王指定的地点吗?
马鸣说话的兴致一直很浓,大杨和李君几乎没有说话的份儿。马鸣说,大杨,你是个正宗的文人,是个正人君子,现在的正人君子不多了,记得我给你大学毕业时的临别赠言吗?“苟富贵,勿相忘”。我们应该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我知道,我有些事对不起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李君,你不会离开合阳。是我们逼你离开的。你一定要理解我。我当时是县长,办公自动化中心又是我主张让你和李君办起来的。骗了银行上千万的贷款,一句话说亏了,银行会善罢甘休?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找个替罪羊了。找谁合适呢?让李君顶着,当然行!可是,李君他有前科,让他顶着,他这一辈子就死定了。思来想去你是唯一合适的人。你的声誉好,在县里又有郑师爷做靠山,想来银行也没有通天的本事,不能将你怎么样。你跑了,你丢掉了饭碗,你为我们作出了牺牲。但是话又得说回来,烂摊子还是我和李君收拾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也不要太怨我和李君。李君、你和我,我们三人的婚姻起点都是一样的,我们本可以利用我们各自的婚姻去完成一番事业。可是你们没有很好的利用,可惜呀!我当时比起你们来起点甚至更低一点。但凭心而论,我如果不是娶了娟,我就无法上大学。如果没有娟的贤能,我也早在女人问题上翻船了。我的婚姻在常人看来不般配,其实正是这婚姻帮助了我。有了我和娟的婚姻,也不影响我对其他女人的兴趣。有了稳定的婚姻甚至是个很好的幕布。幕布扯起一阵锣鼓喧天,你就得认真做戏,幕布一旦放下,观众就不知后台的情形了。
大杨终于笑着打断了马鸣的话:“马鸣你真是讲话作报告习惯了,说起来没完!”
“好,好。你说说,你们都说说。李君的情况我知道得多一点。大杨你说说你的情况。”
“哈哈,我倒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你说得精彩一些。没想到像你这样的高官,竟然能看透。”
三人来到了江边的养老院。大杨见过了父亲,他告诉父亲,他要向这个养老院捐款五十万元。老人家惦记的却是儿媳妇和孙子的事。大杨却没有作答。
养老院的院长知道是马书记马部长来了,就急急地走上前来,紧握着马部长的手,一再地问要不要通知县委和县政府的头头们。马鸣拿出一张存折,对院长说,这五十万块钱是我多年的积蓄,留给你们作为善款吧。不要记我的名字,但你们一定要入账,一定要用在院内,用在老人们身上,不要搞花架子。你们经手钱物的领导一定不要贪占。钱这玩艺儿,生不带来死也不带去,爱它,它就害死你。
院长千恩万谢,挽留三人在院内吃饭。
席间马鸣接了一个电话,回到桌上的时候,他又激情万丈地邀请两位同学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他竟然十分清醒。
马鸣说,鲜花在盛开的时候,也往往是夭折的最危险时期。花开是过程,花落是结果。而过程比结果更美丽。
好了。
该结果了。
我要回去了,刚接的是中纪委电话,要我协助组织调查,看来是在劫难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