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8年第03期
栏目：奇案·奇人·奇情·中篇·征文
倒下假尸！翻起真尸！
北纬五十度线，八月的敖古都拉草原正是秋高气爽。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塞外情仇》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经过各种媒介的轮番炒作，价码不断看涨，全社会都在屏息静气期待着它的诞生，海内外华语电视台网也纷纷把预订电话打到现场来。
这是最后一幕大场面戏了，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剩一些边边角角的小场景就好办多了。导演汪凯胜券在握，就把敖古都泣市的有关领导都请来观摩，还让其中的一些人客串角色。先期到达的投资商林亦卿女士和她的女儿林小依小姐也来到现场，为剧组助威。天气晴好，气氛祥和，周边的村民都骑着马和骆驼赶来看热闹，跟那达慕差不多了。
副导演小旗一摆，一支马队就从高坡上冲下来。市公安局刑侦科长施斌骑一匹五花马，掂一杆毛瑟枪，掺杂在一群邋里邋遢的匪徒中间，狂呼乱叫着，十分亢奋。施斌本来担任林家母女的临时保镖，是一件很滋润的闲差，却被导演汪凯一眼看中，说施科长长得可真匪气啊！扮上扮上，弄个土匪甲干干，给你来个特写镜头，一炮打响，说不定能闹个特形演员，今后专演土匪歹徒和坏蛋！负责化装的两位小姐不容他分说，笑吟吟把他按在草地上略略收拾一下，再站起来，就俨然一个惯匪形象了。
施斌发现，演土匪真是很惬意很舒坦，用不着什么演技，只要放得开就行了。他纵马举枪，冲到马队的前面，做出很凶残模样，杀啊抢啊地咆哮着。导演用电喇叭喊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左侧高地上，导演身边坐着他的保卫重点林亦卿老板，她戴着一顶软沿凉帽，雍容华贵，正举着一架精致的望远镜向这边观望。她身边的女儿、休假回国的留美人类学硕士林小依，穿着一件火红的连衣裙，被清爽的草原之风吹拂得婆娑舞动，让他联想起不胜娇弱的虞美人花。马队的前面，是一群逃亡奔命的老百姓，长袍马褂的，青衣小帽的，鹑衣百结的，林林总总，都是质感厚实的阴丹士林布，一看就能让人回溯到那个苦难的年代。
坐在三轮摩托上的副导演一声命令，匪徒马队开枪了。施斌的马技当属上乘，双腿夹马，上身挺直，虚拟地瞄准着，沉稳地扣响一枪又一枪。剧组的枪械都是从长影的道具库租来的，子弹都是演出专用空包弹，能喷出长长的火舌，拍出来效果极佳。一阵枪响，逃命的人纷纷倒地，草地上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马队凭借着惯性依然向前冲去，土匪们呼啸着奔向草原深处，渐渐淡出画面。
观众们为这壮观场面一次性成功鼓掌欢呼。
随着停机的命令，“尸体”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全都笑嘻嘻的，似乎都感到了拍戏的乐趣。有一个身穿长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旁边的人用脚踢踢他说，完事了，别装死狗了，也不多发给你钱！那人却一动不动，嘴角还漾出一缕鲜血来。旁边的人就喊人，说这家伙没蛀够戏瘾。你们看他装得多像啊！几个人就一起拉他，嘴上还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一搭手，才发现这个“死尸”是个真正的死尸，已经死透腔了，一颗子弹从他的后心射了进去，血流在草地上，像一摊粘稠的果酱。
平地炸响一声惊雷，人们马上乱成一团，等到施斌转马回来，现场简直就是一锅人粥了，有些怕事的已经骑马跑开去。女老板林亦卿面色苍白，几乎要虚脱了，女儿林小依扶着母亲，浑身也在颤抖，不住地重复一句话：My-God！施斌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喊了两声，人们听不见，看看枪膛里还有一颗子弹，就朝天上开了一枪。
“都给我站在原地别动，谁动谁就是凶手！”他喊道。
人们这才静下来，抖抖瑟瑟地听任他的摆布。施斌就觉得事情荒唐而蹊跷，这假戏真作，是意外事故，还是蓄意谋杀？是误伤目标，还是明确针对？他觉得脑袋像个家用电器一样嗡嗡作响，一面借了别人的手机和局里联系，一面分开人群，进行现场勘查。死者他认识，叫马五河，五个一岁，是一个闲散人员，当年曾在乌兰牧骑干过，能吹笛子拉马头琴什么的。他老婆几年前离异了，没子女，也没有固定岗位和收入，平时四处游逛混日子，这次到剧组里当了一个过场演员，天天都来，积极得不可思议。有人说他是戏瘾犯了，幻想能像赵丽蓉似的老来红。施斌简单安慰了林老板母女，用报话机喊来汽车，又拿过电喇叭，指挥工作人员给在场的人分组登记，并叫扮演土匪的那些人把自己使过的枪贴上标记，连他自己的那支也在内。
汪凯走过来，站在死者身边看了一眼。
“你认为他是被‘土匪’杀的么？”
“验验枪就知道了！”
“这不会耽误剧组的拍摄进度吧？”
“那要看凶手是谁了。假如是剧组里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这些演职员能大老远跑这儿来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他老大贵姓我们都不知道，吃饱了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