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先是高兴,后来就警惕起来。他没有想到大头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最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你眼底下藏起来,不动声色,你还没有意识到,他就完成了。大头能吃苦耐劳,能文能武,断了一条腿还在挑黄沙,写报告写得出神入化。大头那张无动于衷的面孔下面,到底有多少能量,又隐藏了多少无法为人所知的杀手锏。直到这时,书记才想起来,大头是地主的孙子。地主蔡麻子的算盘可是方圆几百里的一绝,无人匹敌,最后盘得了田地无数。现在大头崭露头角,又意在何为?这让人不得不防。他先后提拔的五个人,豁跟头竖蜻蜓,都跳不出他的如来佛掌,唯独大头,他看不清。大头脚贼了,话更贼,一拳头下去,连个闷屁也没有。贼气不叹,连他的心思也猜不到。所以大头当了办公室主任之后,就一直得不到提拔了。
你不用,人家用。周围有好几个单位,看中了大头的能力。盛乡长是他的同学,他对大头说,你干脆到乡里来当文书。可人家大头笑笑,哪个地方也没去。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一门心思,钉在了农资公司。这次还要好了,人家躲之不及,他还迫不及待揭了书记的榜。
这一次确实不一样。按照老书记的说法,农资公司不用大头,大头迟早也要出去单干。但大头是聪明人,书记说道,出去单干会很艰苦。农资公司虽有些损失,但瘦死的骆驮比马大。大头接农资公司,两全其美。
大头没有直接回应书记的话。他揭榜后反问书记,要是我做一把手,菊英要不要用?
书记没有想到大头会提菊英。提起菊英他才知道,菊英是一副鱼钩,勾着他的心事。用不用都为难,十分为难。不用吧,菊英20多岁就跟了他,干了这么多年了;用吧,这次变故就因为她才暴露了300万。更辣手的说法:她和大头合伙出卖了他。因为菊英只管汇票,并不知道资金用途。钱派了什么用场,只有送汇票的大头知道。现在大头提这个问题,会不会是在试探自己?书记停了一歇,才缓声说道,那么你看呢?他在反问大头。
大头也愣了愣,显然他没有料到书记会这么说。但他没有多犹豫,他说这样的话,我看还是不用了吧。用的话恐怕弊大于利。大头说着话,这左腿一收,身体重心就到了右腿上。
书记知道大头在等他的态度,可他没有态度。现在明确态度是幼稚的,说用不用都会误入圈套。可以拖一拖,可以看一看,看看事态发展。但人家大头看穿了这个心思。他说,菊英是你的人。他说得直接和干脆,让书记刮目相看。财务不定下来,我怎么办啊?这样,你什么时候定,我什么时候接。
书记一急,话已经脱口而出,定,现在就定,你们一起上。
一锤定音。这音定得老书记目瞪口呆,定得大头含笑不露。
书记忽然之间就觉察了大头的厉害。这种厉害隐而不露,默默地充满了杀伤力,陌生而突然,朦胧却不含糊,让书记感到了一丝寒气。眼前的结局,已在心间飘上了几层愁云。
可到底愁什么?书记问自己,可什么也说不上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说的就是要敢下猛药,对人、财、物大调整。一朝天子一朝臣,特别是炳喜,以及五个副厂长,五大金刚,都应该动一动。只有用大动作来压一压阵脚,才有望打开新局面。但大头当了一把手,什么也没做。几个月过去了,一切听之任之,一点没有接班后的新气象,出出进进,还是那身工作服。
在别人印象里,大头在农资公司一直是这行头。挑黄沙,住医院,写材料,春夏秋冬,十几年没变过。他还坐他原来的办公室,三四个人一个房间,房门口也不挂厂长的牌子。只是原来的人搬出去,剩下他一个人。装两道安全门,整天把自己关在里面,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人。那段时间,农资公司的销售拼命下滑。周边还出现了好几家小厂抢饭吃。有人说炳喜不努力,可炳喜说产品质量出了问题。
场面有些乱。大家不知道大头葫芦里卖什么药。直到后来炳喜挑衅过后,大家才算弄明白。
其实炳喜的挑衅,一上来还比较隐讳。他只是在熟悉的朋友之间说说,发泄发泄情绪。他在试探大头。他很有分寸,步步深入,进退有致。后来,不满的情绪渐渐扩大,扩大到了客户群里。客户是外头人,在外头人那里说三道四,就有了社会影响。他说贼脚是阴阳脸、太监和奸党,不出半年就要完蛋的。再后来,他看看大头还没有反应,就放肆了。说话和说话的对象开始随心所欲起来。
大头和菊英的关系,是当时最热门的话题。炳喜说实际上书记做期货时,菊英就和大头搭上了。菊英每次给大头汇票,就要和大头睡觉。炳喜引证说大头家的台灯可以作证。大头家有一盏会猫叫的台灯,菊英到了高潮就关灯,灯一关就猫叫。有人不同意,不同意的人说大头家本来就有一只乌黑的猫,也有人马上就说那猫叫其实就是菊英在叫。
男女关系这种传言,热头一过就寡味了。大头没有女人,更没有结过婚。想想也是,大头和菊英,孤男寡女,又没有婚姻,就是在一起,也正常得很。就算菊英比大头要大出十岁,可这又怎么样?人家愿意。传言变成一锅粥,不冷不热,最后没有了热气,没有伤到大头一根毛。
炳喜没有罢休。炳喜又一次在客户招待会上发难。那一次,他故意和阿福发生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