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苫下来,陈肃提了两瓶茅台、两条软中华,就往史国家来了。史国做四中校长时,提他做了教务主任,史国提升为教委副主任兼四中校长,就提他做了个副校长,史国当了教委主任,就提他做了个校长,后来又给了他个教委副书记,解决了个副处级。那时候四中校长是个热门人选,史国给了他,他一直感念这份提携之恩。这也让他觉得史国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内心有一个比喻但从没敢说出来,他觉得他和史国是拴在一根绳子的蚂蚱,史国蹦一下,他就能蹦一下。虽然这个比喻确实不雅,而且影视上威胁别人的时候老用,但却十分的贴切。说起来他和史国没有同学、姻亲、战友、同事之类的特殊关系,他们的关系完全是建立在工作之上,只不过他懂得怎么做好一个下级,在学校迁址大搞基建和教学设备购置等一些开支上,他都是签过字的,有些开支他并不知情,但他明白,倘若你不签字,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别人来了照样会签字,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签字。虽然电话里解释过了,史国似乎已经谅解了,但还得去补充一下,这是关键时期。
陈肃进了门,史国沉着脸子说,我把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你可没给我争面子啊,我让康市长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让刘书记大大耍笑了一番。陈肃诚惶诚恐地说,主任,你说这事有啥办法,这个童妍她偏偏提前来了例假。史国摆了一下手,说,就当个事故吧,不说这些了。这时,史国的手机响了。史国看了一眼手机,到阳台上去接。史国是很少避着他去接手机的,他断定这个电话不同寻常,把耳朵往长里伸伸,史国却拉上了推拉式玻璃门,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史国的影子在里面来回晃动。史国拉开那玻璃门从阳台出来时说了句“你过来吧”,便挂了电话。陈肃明白这句话既是给对方说的,也是给他说的,遂就起身告辞,告辞的时候,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来,史国说,你这是干啥?咱们之间还来这一套?陈肃说,主任,我有今天还不是你栽培的?没啥意思。史国拿起来塞进他的口袋里说,咱们就像弟兄,弟兄们之间用得着这样么?你的事就像我的事,啥也不用说,我心里有数。
从史国家里出来,陈肃一闪身躲在一个角落,他要知道是谁到史国家里去。不一会儿,一辆车就停在楼下,两柱灯光下走来的竟然是教委副主任兼三中校长的王远成,陈肃的心便一阵下沉,心里骂了一句操他妈。
陈肃回到家,老婆已经回来了。老婆在市委宣传部工作,副处调。陈肃点了一支烟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本市新闻刚开始,正播送这次大教育大视察纪实,画面是他们学校,陈肃坐了起来,学校的画面过去了,没有播那让他尴尬的一段,陈肃感慨地想要是现实生活能像电视画面一样可以随意剪辑那该多好。
老婆贴了一脸的黄瓜片,嘴依然不闲着,说,你这次可是名出大了,整个大院都传扬着你的辉煌业绩,我也跟着光彩哩。陈肃说,你少冷嘲热讽,那是个意外,特殊事件。老婆说,意外?别找借口了,这么高规格的视察你都敢让出漏子,你平时的管理能高到哪里去?陈肃敲敲茶几说,你们这些党政机关的人,总是喜欢推断,以点带面,以偏概全。老婆说,这不是推断,如果平时抓得紧,管理得严,教师敢轻易离开课堂,学生又怎么会打起来?陈肃突然说领导也会这么想么?老婆说,只有领导才会这么想,别人管吃饱了撑的。陈肃说童妍他妈的来了例假,整整提前了八天,去宿舍换裤子去了。老婆说,弄得这么清楚啊。陈肃说,我总得把原因问清楚,要不我给史国如何解释,他他妈的不依不饶的,恨不得把我横吃竖咽了。老婆说,领导是不会相信这种解释的,也不会听你解释的,这件事影响太坏了。陈肃心烦,事已经出了再多说也无济于事,就说,我刚刚从史国家回来。想了想又说,总算把人家哄高兴了。老婆说,哄高兴一个史国有啥用?教委是大口,一年花的钱多,管的人多,重权在握,乡下有多少教师想进城,有多少教师想评职称,有多少人的孩子想进入好学校,那是出市领导的重要部门,你看当过教育局长的几乎都成了市领导,谁做这个教委主任不是史国能说了算的,那是要上常委会的。陈肃说这我知道,可他的推荐也很重要的。老婆却说未必。陈肃说史国的推荐当然分量有些轻,可是他岳父可是响当当的,市上许多领导都是他原来的部下,史国的话分量就重了。老婆说你别做梦了,在那些人眼里,你算个老几,他们那条线上有多少人关系不比你更铁?况且你能肯定史国就全心全意地为你谋?陈肃想老婆不亏为党委呆着的人,看事就是不一样,便将看到王远成去史国家的事对老婆说了。老婆说,看看,我说对了吧,史国关照的不是你一个人。陈肃狠狠地抽了几口烟,说,如果史国不一心一意为我,那他也太对不起我了。老婆却嘻嘻地笑了,说,难怪人家把你们教书出身的人叫迂夫子,官场谁对得起谁?官场是世俗的,是追名逐利的,只有利用和被利用,没有情分可讲,史国用你就是用投到你学校的那些项目款。史国对得起你,他为啥要对得起你,你是他的姐夫还是小舅子?是他的同学还是战友?是他的情人还是小蜜?你们一块下过乡,一块同过窗,一块扛过枪,还是一块嫖过娼?社会上有什么样的口号,就会有什么样的状况。陈肃站起来,在地上踱来踱去,说,他妈的,难怪我给他送一万元的卡他不要。老婆又嘻嘻嘻地笑了说,你好大的一万元,史国能看在眼里?说完又嘻嘻嘻地笑。陈肃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不要这样笑了,是讥笑吗?就像个妖精,笑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老婆说,不让我笑,你就等着被人笑吧,在史国眼里,你有点傻。陈肃气咻咻地拍着茶几,说,你是专门来打击我的?老婆站起身来说,不是打击,是打预防针,不要到时候失望了住院出不来,我可不养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