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07年第06期
栏目:地域作家
这件事说起来太稀奇了,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和妻子住在那个村子西头的一间屋子里。我们刚搬来的时候,那间屋子是空的。村里的村长(他姓钱,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胖子,但村里人即使在背后也很少叫他钱胖子,而总是叫他村长)对我们说,反正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想住就住吧。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就和美兰(我老婆)欢天喜地地搬了进去。那间屋子坐落在村子最西头的一个小山坡上,离村子里最近的人家也有一段距离,所以到了晚上就显得非常冷清。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没觉得什么,因为我和美兰是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的家。再说那一段日子里到了晚上我和美兰总是早早就上床睡觉。日子当然不可能永远这样过下去,很快我就发现那房子对于我和美兰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点。我是不太相信鬼神之事的,但到了夜里我却害怕黑暗。谁知道在那黑暗的深处又隐藏着什么东西呢?那时候又没有电,如果遇上外面刮着大风的夜晚,在那样又大又空的屋子里,一盏小煤油灯的光看上去还真的有点像鬼火呢。我们渐渐地知道了这间屋子的来历,它最初是村里的仓库,后来废弃不用了,就让外来的人住。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三户人家在这里住过了,他们也都是外来户,但住的时间都不长。他们都没有在这屋子里住过三年就搬到其它的地方去了。村里人说起他们的事总有些含糊其词。
美兰就说她不想住在这里。到了夜里她总是说害怕。其实,即使是在白天,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都有些害怕。要是家里人少的话,真的不要住太大的房子,否则的话那房子里就可能别的什么东西的气息比人的气息还要浓厚。何况我们住的屋子还有既空空荡荡、又幽深无比的阁楼呢。那时候乡下的房子大多有阁楼,主要是用来停放准备给老人用的棺材的。如果不是过去的大户人家的老宅,阁楼一般都不太大,因为两副棺材毕竟占不了太大的地方。我们住的地方就不同了,那阁楼之大,我估计哪怕是放上十副棺材,也不在话下。我一共只到阁楼上去过一回,我站在上面两手举起来,还是够不着屋顶。说是这阁楼过去是用来放粮食的,我却总怀疑它曾派过什么别的用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总能听到阁楼上有什么东西轰隆轰隆跑过的声音。我能肯定那绝对是老鼠发出的声音。但如果这时候美兰让我上去看看,我是绝对不敢的。我有些后悔住到这么大的还带着阁楼的房子里。不过对于我和美兰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不住在这里又能住到什么地方去呢?
也许因为我们是外来户的缘故吧,村里人很少到我们家里串门。美兰原来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女人,对这一点她很有些不习惯。我说时间长了就好了,和村里人熟了,来串门的人自然就多了。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发现村里人对我们的冷淡并没有改变多少。当然也说不上他们对我们有什么敌意,他们甚至对我和美兰都很客气,但你就是感觉到这之间的生分和疏远。倒是村长到我们家里的次数不少。这也难怪,他毕竟是村里的村长。既然他同意我和美兰在村里落户,他就得像对村里其他人一样表现出他的关心。他时不时地来问个寒,嘘个暖,还问我们房子好不好住。我总是抢在美兰前面说房子住起来非常舒服。我们无家可归的人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真得好好感谢村长。我说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真心话。美兰和我从家里逃出来之后,如果不是村长收留了我们,我们还真不知道流浪到什么地方去呢。
但是村长来得多了,也容易引起村里人的闲话。
我比美兰大四岁。在心里我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孩子。刚到村子里的那一年我二十三。美兰才十九岁,她可不是个孩子么。她三年前(也许是更小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她家里人说我是骗取了她的感情,也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我们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会喜欢上我。我这个人基本上是一无所长,长得也是其貌不扬,难道美兰仅仅是因为我读到了高中毕业就喜欢我么?那时候农村里读书人不算多,能读到高中毕业的就更是微乎其微了。但读到高中毕业又怎么样呢?我在乡下属于文不能文,武又不能武的典型。古人如果处于我这样的境地,就会写下“学书学剑两无成”的诗句。我不会作诗,所以就连这样的诗句也写不出。
美兰老是向我抱怨日子过得太冷清,村长来看我们的时候她自然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在心里我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我不会像美兰那样把心里所想的一切都挂在脸上。我对村长的态度是不卑不亢,但每次村长来过之后,我也会高兴上好几天。当然我的这种情绪也可能是受到了美兰的影响。在她的心目中,村长是一个无比大的大人物——村长看上去也确实像是一个大人物,他身高超过一米七五,体重肯定在二百以上,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他是村里唯一的胖子——要发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除他之外村里人几乎全都又瘦又小。这样一个大人物常常到我们家里来,她怎么能够不高兴呢?村长来过的那天,夜里即使听到阁楼上有轰隆轰隆的声音,美兰的害怕也减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