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4年第02期
栏目:都市风情
连冬骑着自行车去驾校学开汽车。三个月后他的胸前口袋里揣了一张小型机动车驾驶证(C型),依旧骑自行车。这段短暂的经历却足以令他在未来的路上不时回首张望,并且总是会有难以置信、恍若梦中的感觉。
练车场上画出了许多小场地。连冬找到自己的那一组。二十多个人聚在场地上等着教练,大多数是女性。连冬本能地把她们扫视一遍,没发现姿色特别出众的。这些人看来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教练的出场很戏剧性:一辆蓝色小解放飞驰而来,并不在大家身边停下,而是直奔练倒库的车道上,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倒进“库”中。大家一片赞叹。教练跳下车来,竟是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模样儿。连冬看到那些女学员更加兴奋了。他甚至从一两个女人的表情上推测出,至少有人已经做好了勾引教练的心理准备。
小教练喊了一声“列队”,让这帮人又感到一点意外。整队的过程中他一直板着脸,在连冬看来,样子倒像海明威笔下的硬汉。连冬想,这小伙子是存心要这帮小少妇的命吧?
教练自报家门,姓牛,叫铁男。他拿出名册点了大伙的名,点名的同时发给了每个人“学习驾驶证”。当念出连冬的名字时,连冬感觉大家听了一惊,可事后才发现完全是自己的错觉——如今谁还能把一个写字儿的人当那么回事。
拿到了“驾驶证”(虽然是“临时”的),大家都很兴奋,急着上车去比画一下。教练讲了启车的要领——左脚轻抬离合器,右脚慢踏油门。然后一个一个叫上车去操作。第一个上车的女人很轻巧地将车开动了。大家于是觉得意外的容易。换了第二个就不那么顺了,车像牲口拉的一般一蹿一跳的,而且不断地熄火打火。这时那刚下来的第一个得意地说话了:“哪有那么简单,这脚法且得练一阵呢!我其实会开,只不过一直没考票。”
因为这一席话,这个女人把自己同大家划清了界限。连冬还觉得她的面目有些可憎。她穿着裘皮大衣,一个来学开车的女人穿着这东西,岂能不可憎?一个多月之后的一个傍晚,连冬在驾校的车库里撞见这女人骑在某个男人身上的英姿,才发现这女人其实也自有几分姿色。那个男人的脸他没有看见,或者说是他没想去看。当他惊动了这对“野鸳鸯”的时候,只在记忆中留下了一轮明晃晃的“满月”和她回眸一笑的潇洒。因为这个情节,连冬后来才记住了她的名字——尤小凤。
学车的女人里边还有一位是开着宝马车来的。她的丈夫就在不远处的车里等着。当然她开车时仅限于比较好的路段,而且还得躲着警察。她自己去考过驾驶证,怎么也过不了电子杆,终于下决心来“正规”学一把。她不爱答理这帮人,练完了就钻进自家的宝马车里取暖打手机。开始几天差不多都是这样,被“二教练”送了外号叫“母宝马”。因为绕嘴,又让大家精简为“母马”。
“二教练”是每个集体里都少不了的角色——爱说爱笑,爱张罗事,为人随和,模样憨厚。第一天练到第二遍就被小教练指派代替他坐在教练席上踩刹车。于是就成了学员中头一个拥有绰号的人。“二教练”在工作单位一栏填的是一个很古怪的名字,像是一家外资企业。但他平时张口闭口总爱评论各种皮鞋的品质和做工,于是大家又怀疑他是某家“地下”鞋厂的小老板。这件事直到散伙也没弄明白。
练车场上的时间过得太快,才轮了两遍,就快到中午了。这时一位让大家都受到“震慑”的美人儿出场了——
一辆四平八稳的黑色“大奔”,沙沙地碾着残雪缓缓驶来,车虽然停在二十几米以外,还是吸引了全体的注意。从驾驶的位置出来一个胖子,另一边出来的就是那个女孩儿。
胖子就是胖子,不消多说。至于那女孩儿,更不能指望用些个文字就能再现她的绝色。她的乍一出现,使整个练车场的空气凝固了。她的明媚如雪地上的太阳,似乎对众人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大款,小姘。”小职员模样的男士情绪恶劣地小声嘀咕。
女士们大多不出声,冷眼看着。
女孩儿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回头喊:“爸你回去吧。”
“我等着你,今天太冷了!”
女孩儿没再答理老爸,跑到穿军大衣的教练跟前,大大方方鞠躬行了个礼,把个小教练弄个面红耳赤。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没事。”小教练一不小心露出了笑脸。
女孩儿照样转向大伙行礼:“认识你们真高兴。谁是排尾啊?我排在谁后面?”
大家又不能排着队向她还礼,有人应声,有人扬手,弄得一时乱哄哄的。
“他们都练了两遍了,下一个该你上。”小教练说。
女孩儿冲大伙甜甜一笑:“不好意思啦。”
这时车也转回来了,“二教练”在车上看到这种情况,识趣地跟练车的女人一道下车,扎进人堆里。
女孩儿跟小教练上了车,车门砰的一关,大家只能看见教练嘴在动,手也在比画,而女孩儿笑盈盈地频频点头。这么着,车就开走了。
许多张嘴巴闲不住了:
“打哪儿冒出来的?”
“还是靓妞好使啊!”
“我看今儿谁也别想练了”
“没准开公园去了吧?”
“直接开街道登记去了!”
大家就笑。
说笑间,车回来了。女孩儿下了车,兴奋得脸儿通红。
“再上来一个,快点!”教练冲大家喊。
女孩儿已回到大家身边,显得还很兴奋:“太好玩了!”
“你坐那么好的车来的,还能看上这破车?”“二教练”凑过来。
“坐上去高高的,感觉真好。”
“我家什么货车全有,换你那辆奔驰干不干?”
“去跟我老爸换去吧,我没意见。”
“你爸冲你招手了。”
女孩儿到车前跟爸爸说了几句话,穿着爸爸的皮夹克回到大家身边。
“你去车里坐着吧,等轮到你我叫你。”“二教练”献着殷勤,“何苦在这儿冻着。”
“大伙儿不都冻着吗?”
“也没都冻着。看见那辆宝马没?那女的也是咱班的。人家就在里边坐着,轮到才出来。”
女孩儿吐吐舌头,俏皮地小声说:“真好意思。”
至此,连冬还没跟这女孩儿说一句话(女孩儿好像也没正眼看他一眼),但已经对她充满了“欲望”——对话的欲望、观看的欲望、了解的欲望、亲近的欲望……他知道这女孩儿的一连串的表现有种表演的意味,但还是透露出了她的一种天性。在连冬的想像中,这“天性”就像一个大包,里边装满了“睿智”、“善良”、“开朗”这样一些美好的内容。这就是典型的“阳光女孩儿”……他跺了跺冻木了的脚,警告自己:好好学你的车,可别惹麻烦。
“觉醒”的当然不是他一个。
教练牛铁男一年多以前还是军营中的汽车兵。单是这个“纯”字,就迷住一批学车的女人。但牛铁男恪守自己的道德信条,既不认同这些“阔人”家的太太小姐(在他的经验里,学小型车的女人大多是有钱人),也从不跟她们逢场作戏。这对那些被男人们宠惯了的女人,更具有无穷的诱惑,越是得不到响应,越是“起劲”。对她们来说这简直是一场维护尊严的战争。而对铁男来说,既陶醉在自己的必胜信念中,又享受着百花争春般的氛围——用老四川(驾校的一位老教练)的话——他“怕个球”!所以每接受一批新学员,他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像一个严阵以待、以逸待劳的老兵,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在他的阵地前摸索的“来犯之敌”。只是这一次,奔驰车送来的女孩儿冷丁一出现,竟让他前所未有地乱了阵脚。通常这种坐高级轿车来的女性都会让他反感,因为她们往往都带着种种令人作呕的丑态,就像今天坐宝马的那位。而这女孩儿却意外地如此清纯。更让他有些吃惊的是,她的笑脸虽然很灿烂,却阳光普照般地对着每一个人,而不是只功利地针对他。一般他需要在第三天以后才能叫出一个新学员的名字,今天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女孩儿——樊菲。
到傍晚下课的时候,樊菲的小脸被冻得越发娇艳。牛铁男板起脸告诉她明天多穿点衣服。樊菲谢过他,向他和每个人边走边道别。“二教练”说跟她同路,问能不能搭她家的大奔。樊菲爽快地说好啊。“二教练”惊讶地傻愣着。樊菲拽住他的胳膊就往车上拉。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二教练”没了退路,咬咬牙真上了那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