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了“桩考”,开始野外驾车练习了。
野外练车的地点在市郊的一片开发区。那儿有大片闲置的空地,纵横贯通的路上也没几辆车通行,入冬以来的几场大雪将这里变成了一片茫茫雪原。教练车一起开到一排小酒店门前,各组学员各自找一家做“基地”,都是有热炕头的,然后轮流出来上车练习。车十分钟左右转回来,换个人再走。等待的人就在餐桌边喝茶闲聊,或是在热炕头上打扑克。
这时候车上通常只有教练和一名学员两个人,因而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轮到学员也是男性,情况相对简单一些,学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于驾驶,教练感到放心,会相应放松,有的老教练甚至会睡着。而方向盘掌握在女学员手里的时候,教练却又高度紧张起来。女人的天性不可能对机械有那么恒久的热情,又把她放在一个和男人单独相处的狭小空间,怎不让她心猿意马?不管哪个层次的女人,这种情形下上得车来,不约而同会对着后视镜检视一下自己的容颜,估量一下自己的魅力。这时教练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方面得决断要对身边的美色做出何种程度的“反应”,另一方面还得替这些为一句好听的就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婆子”把握生命安全。
为了对付雪地,铁男戴上一副墨镜,模样更“酷”了几分。野外练车的第一天,就已经有好几个女学员利用这机会向铁男暗送(也有“明送的”)秋波,花样各不相同。头发看起来像钢丝一样硬的尤小凤来得最干脆,车开到四野无人处,一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就潜过来抓铁男的手。铁男虽说有经验,却没见过这世面,立着眼睛一声怒吼:
“好好开车!要不就下去!”
胆子虽然够大,脸皮儿还是挺薄。小凤当时就丢了方向盘,双手捂起脸哭。铁男赶紧踩住他那侧的刹车踏板,停在那儿让她哭了一会儿。铁男过意不去,可又不想和缓下来,就硬邦邦地说了句:“我很抱歉!”
听到这一声,尤小凤哭声戛然而止,用手帕纸擦着泪水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啦——傻瓜!”
铁男没做一点儿反应。尤小凤重新启动发动机,平稳地起步。
当那个驾驶位置上换成樊菲时,铁男的感觉非常特别,明媚的笑容总是和樊菲一道出现。坐下之后,樊菲也像别的女人那样对着后视镜抚弄一下头发,然后轻柔地挂挡,松手刹。她的油门踩得很浅,铁男总以为会熄火,可每一次车子都轻灵无声地“滑”了出去。这一瞬间,樊菲喜欢娇憨地小声喊一句:“嘿,走喽——”给她这一声叫,铁男的心里痒酥酥的,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樊菲那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像一副晶莹剔透的玉器。铁男不由暗想,为什么伸过来的不是这手呢……他马上就会为自己的这种念头而脸红。
虽然是相同的距离,铁男总是感到樊菲开得莫名其妙地快,一转眼就回到小饭店了。
这天连冬排樊菲后面。和樊菲在车门处“交接”时,这小妹妹俏皮地举起手来,与连冬击了一下掌,引得小饭店里等着的人都笑了。这样,连冬就带着笑容上了车,可是发现这一次小教练并没有笑。
连冬一轰油门,铁男大叫了一声:
“太大了!踩到油箱里去了!”
连冬感到特别难为情,他解嘲道:“是不是我的皮鞋太沉了。”
铁男也意识到有些过火,往回找了找:“男的都偏重一点儿,练练就好了。”
连冬想起刚才开车的是樊菲……这样比较岂能不“重”?他笑了笑。
走着走着,牛铁男主动搭起话来:“你干吗学开车?”
连冬觉得他问得很怪,就在脑子里快速分析了一下,认为小教练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看他既不是个自己有车的大款,又不像个有公车可用的领导,更不是个能拉脚靠力气活挣钱的人……连冬在这里边又分析出一丝类似“二教练”那种对“知识分子”的蔑视,于是也略带点情绪色彩地说了句:“就觉得好玩。”
铁男看看他,有点难以理解,同时又感到人家可能不想跟他费话,就没吱声。
连冬本来还准备解释这个“玩”字(连冬对“玩”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见他并不再问,心里也有不畅的感觉。
默默地又开了一阵,连冬找了个自认为能让小教练感兴趣、特别是能在男人之间做沟通的话题——“这个小樊菲真可爱。”
而听到这话的铁男却非常反感,他认为连冬正是那种对女人逢场作戏的“白面书生”,一种对樊菲的担忧油然而生。他就不客气地说:“我希望在我的车里除了车什么也不谈。”
连冬知道身边的“小男孩”正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了。这次连冬一点儿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连冬下了车,铁男长出一口气。他觉得这路实在太长了。
连冬进小饭店时,那群正在说笑的年轻女人停了下来,这表明她们可能正在谈论他。连冬心情大悦,脱靴上了炕,心血来潮地冒了一句:“这感觉真好——风雪夜归人加老婆孩子热炕头。”
“谁是你老婆孩子?”小凤马上敏感抗议。
“午饭还没吃呢,哪又来了‘夜归人’?”焦静嘲弄道,“老板娘,你家的酸菜缸打了吧?好酸哪!”
连冬已经靠着被垛半躺下来,大大咧咧地嘿嘿笑着。
樊菲说:“你们别上他的当,他是在逗你们呢!”
在餐桌边喝茶的“二教练”不甘寂寞,插嘴道:“有点学问是好,泡妞都泡得诗情画意。”
“我看这一屋子人里,就你最有学问。”樊菲样子很真诚。
“二教练”喷了一口水,“噌”一下子蹦了起来:“——我说,咳,咳,泡人不带这么泡的——哪壶不开提那壶——你知道我什么文化?连高中文凭都没拿,这么泡我我可要急眼了!”
“要文凭干吗,你有水平,有真才实学呀。”樊菲从容道来,“你们说,从咱们认识以后,谁碰到过‘二教练’也不明白的事?”
大家连声附和,笑做一团。“二教练”脾气好,也跟着乐。
除了闲聊之外,大家也交流驾驶心得。比如苏敏总是控制不好离合器的半联动,大家从各自的体会出发去帮她。“二教练”却拎起她扔在炕前的鞋子说:“就是这鞋跟太高了。”接着他又介绍有一种专用的“司机鞋”,鞋后跟设计一小斜坡,便于支撑当轴用。众人说没见过。“二教练”拍拍胸脯,愿意替大家代买。一较真儿,真想要的人没几个。“二教练”一拍大腿:“去个屁的吧!我给你们卖命,你们还得怀疑我有多大赚头。不管了!”
谈笑间,连冬的手机响了起来。从对话看,明显是他妻子。挂断之后,樊菲就引他谈他的妻子。连冬似乎也觉得有这种必要,简单提到了妻子的职业,又暗示他们的关系很牢固。樊菲轻描淡写地评论道:“可以想像。”
这一回合是在众人眼皮下的交流,却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能懂的潜台词和只有各自能体会、却无法告诉对方的感觉。
在人家呆了一上午,午饭当然就得在这儿吃。大家点了十几样家常菜,并了两张方桌,挤挤压压地凑在一起。教练们都不许和学员一起吃饭,集中了去一家他们的“老点儿”就餐。
因为不准喝酒,饭自然吃得很快,大家就利用这段时间出去转转。这里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有新建的现代化厂房,也有大片大片的农田。今冬雪多,这里早已是茫茫雪野。樊菲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致,自然分外兴奋,拉着连冬跑出去玩雪。
她在雪地上撒欢儿跑了一阵,见连冬依然很深沉的样子,看着让人来气,揉了一个雪团打在他身上。
连冬笑了笑,双手仍然插在衣袋里,背风站在旷野里。
樊菲不信邪,跑过去,直接把雪团塞在他的脖领里。
连冬笑着,俯下身,从容地攥了一个非常大的雪团子……
樊菲一看不好,拼命跑开。她回头一看,连冬已经跑起来了,他的大衣衣襟都疯狂地飘舞起来……樊菲尖叫着,脚下却好像越来越软,被连冬扑倒在地。连冬样子凶狠地举着雪团,却半天找不到砸在哪里好,结果反而被樊菲一把抢过来,又砸在他头上。
樊菲哈哈大笑:“欺负你太好玩了!”
“你这是什么心理!”连冬抚弄着头发里雪粒,其实很开心。
“正常人的心理呗。看你这副模样儿,谁都忍不住要熊你——别的不说,你每次差不多都比别人少练一回车吧?”
“我得有点儿大哥样儿嘛!”
“什么大哥,你就是个腼腆的大孩子而已!”
连冬得意地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