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燕是一个安静得如同一潭清水一样的女人,胡建觉得自己就像泡在清水中一般舒服,无论他变成什么形状,这潭清水都会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他这一生能遇到马小燕这样的女人真是福分,这些年如果不是遇到马小燕的话,他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打发。
胡建在这个两省交界处的繁华地段开了这家小吃铺,生意一直很好,但由于铺面狭小,饭菜简单粗糙,食客大多是一些为填饱肚子的社会底层人物,所以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忙碌。胡建知道自己这样经营下去赚不到什么钱,只是一个小本生意,再个他也没想着要赚什么大钱。不是他舍不得雇一个小工或厨子,主要是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他的生活,一个人独来独往是他最大的愿望。就在他开业不到两年的一个冬夜,外面下着大雪,铺天盖地。小吃铺里已经没人了,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于是炸了一盘花生豆,随便炒了一个菜,独斟独饮起来。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女人,穿戴干净但单薄,看上去二十多岁。他一见女人进来就主动站起来,其实是乱了手脚。他问女人吃点什么,女人说口渴了,只想喝点热水,说着向厨房瞟了一眼。女人的这一微妙举动被他看在眼里,他想绝不仅仅是口渴了,而是严重地饥饿。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到厨房迅速给女人下了一大碗面。当热腾腾的面条摆在女人面前时,女人几乎没有任何异样与踌躇,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一般,将一大腕面吃得干干净净。女人的吃相把他惊呆了,当女人放下碗抬起头的时候,他立刻问道:“你还吃吗?”
“我……没有……钱……”女人面带可怜地说道。
“没事,没……事,吃吧。”
一般来说,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来蹭饭的,胡建他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又走进厨房下了一大碗面端出来。当第三碗面吃完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女人的身体开始舒展,面露出微微的喜悦。
“谢谢大哥……”女人说完低下了头,但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想吃点什么?”胡建试探着问道。
女人抬起头看着他:“大哥,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帮你做点事情?给你打个下手?”
胡建看着眼前姿色很是不错的女人,正想说点什么,女人又开口了:“我什么都能做……会做饭……会炒菜,还会……”
胡建微微笑了笑:“我这不叫饭店,好听点是一个小吃铺,难听点就是一个苍蝇铺子。我一个人忙乎就够了,雇不起外人。”
女人说她不要工钱,只要有一碗吃,有一个地方睡的就行,剩下的什么也不要。
胡建叹一口气道:“如果你还饿,我就再给你下面去。如果你吃饱了,就走吧……我是一个自己将将能养活自己的人,养活不了两个人。”
“那就……谢谢你啦……大哥……”
胡建觉得眼前渐渐昏暗下去,他发现女人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继续坐回小桌前喝酒,脑子里一片混乱,女人的身影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抬眼看看窗外,雪越下越大,小吃铺里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昏暗的灯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把那个女人留下来呢?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到门口,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走,站在门外的雪地上,身上落下厚厚的一层雪。双手揣在袖筒里,两只脚在地上跺着,一双眼睛不停地寻找着什么,显现出一种绝望……
小吃铺的门开了,屋内昏暗的灯光洒向雪地,温暖而亲切。女人的目光和胡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他感觉到,这个女人实在是无处可去了,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涌上他心头,他大声对女人说:“你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女人迟疑一下,便跟随他走进小吃铺,他赶紧到厨房里,女人问道:“大哥,你要干吗?”
“给你再下一碗面,暖暖身子。”
“啊,大哥,那我自己来吧……”
女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进脏兮兮的小厨房。胡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似乎对这里的什么都熟悉,好像她在这里很久了,压根儿就不是外人。
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胡建将自己同样是脏兮兮的小床让给了女人,他抱着军大衣到餐厅里,将几张小桌子拼起来躺在上面。若干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女人马小燕来到胡建跟前,说:
“大哥,你……你也到屋里……去睡吧。”
胡建看着马小燕身上只穿件小背心,紧张地说:“不行……这不行。这么冷的天气,我不能让你睡在外面,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啥。”
“大哥……我……我也不睡在外面,咱们一起……睡……在里面。”
胡建听清了马小燕说的每一个字,于是慢慢坐起来。马小燕半搀扶半依偎地与胡建一起走进小屋,上床前马小燕关掉灯说:“大哥,明天你去换一个大床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顿时,胡建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奔涌……
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胡建始终没有问过马小燕的身世及家里的情况,他只知道她丈夫每每在外喝醉酒之后,回到家里就对她大打出手,她身上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看着再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了,便提出与丈夫离婚,但每次提出,每次换来的都是毒打。无奈之下,她选择了出逃,哪怕是当叫花子,也再不回那个家了。
对于胡建来说,他很快发现马小燕是一个非常勤快,而且还特别会疼人的女人,做饭炒菜更不差劲,那些经常光顾的客人都夸他饭菜大长进。最重要的是,自从马小燕来了之后,几乎再用不着他进厨房了,只是在外面招呼招呼客人。两人打里照外,配合得非常默契。每至深夜,当小吃铺的客人散尽之后,马小燕就为他烫一壶酒,炒一两个菜,坐在一旁看他吃。每每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哪怕自己当下死了也不亏啦。马小燕对他的身世家庭也从不过问,只是有一天晚上睡下,在床上轻轻说:
“大哥,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要报答你的。”
他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颇为疑惑:“你……想报答我什么?”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马小燕说时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听得真真切切,可过了好半天,也一句话没有说。
“怎么?……难道你不想要个儿子?”
“不是……不想要,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啦……”
他想告诉她自己有家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