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安徽文学》2009年第11期
栏目:博小小说
蒋寒
你吃哪一套
王科学和许婧从见面时的打闹演变成婚后的战火,双方亲人也从此沦为联合国成员,一旦局势紧张,便长途电话分头化解;一旦残酷交战,便派维和部队前往。
和谈过,协议签过,顶屁用!摩擦仍不断,甚至升级到想毁灭对方。直至进入冷战:分床、不说话。王科学很苦恼,他能搞定一个个尖端课题却搞不定妻子,说什么妻子都是那句“我不吃你那一套”。妻子吃哪一套,他不知道。
许婧常常喜怒无常,好起来时也令人起鸡皮疙瘩。她边看电视,边将臭脚伸进王科学怀里,老公,你好久没给我洗脚了,没给我修指甲了。恶心!王科学捏鼻捂嘴弹出沙发。恶心?当初骗我时咋不嫌恶心?许婧就开始羡慕她们医院的病人,某床脑瘫了,丈夫不离不弃端屎端尿;某床截肢了,丈夫还抱着楼上楼下……说别人干吗都有眼光,嫁个疼自己的男人。要是我躺下了,恐怕有的人早溜了。有时看到电视剧里的幸福夫妻她也会饮泪骂人,骂自己没男人。烦!王科学陪她不是,不陪也不是。
如强行甩门而去,雷声也随后而至,还管不管孩子?一提孩子他就双腿沉重,欠孩子太多,只好回来。许婧成了甩不掉的幽灵。当初正是为逃避幽灵才把大块时间塞进实验室,才有了辉煌成就。满以为女人都会为男人的成功而自豪,偏偏许婧对他拼命换来的一摞摞获奖证书不屑一顾:滚,我不吃你那一套!许婧到底吃哪一套?他真搞不懂了。他想,女人要是一项尖端课题便罢了,就不难对付了。可女人不是一个物体,而是有杀伤力的人;且三天两头向他发起无端攻击,令他措手不及。
两口子被左邻右舍判定为心理缺陷。王科学听了受不了,搞科学的人心思缜密岂有缺陷?他立志把女人作为课题拿下,以证明自己没有缺陷。
王科学不愧是王科学,研究起女人来,仍然有着实验室里的执著。
从不抽烟的王科学染上了烟,在飘然欲仙的感觉中,他悟出妻子的性格问题,是他主动沟通太少、关心不够、浪漫不足等等所导致。解决的办法应该是多倾听多倾诉,尊重对方就是尊重自己,有了共同语言,就能达到沟通、交流,心灵合一。
以前只听妻子唠叨医院乱七八糟的事,他从不在家唠叨研究所的事。研究所是个保密单位,他得守口如瓶。可许婧未必这样认为,也许认为他什么都瞒着她。经高人指点,原来天底下女人都想将男人了如指掌,哪怕办公室里的细节。好,就跟她讲讲今天发生在办公室的细节,太搞笑了。晚饭后,儿子出门找小朋友去了,他洗了碗筷,回到客厅一把揽过两眼紧贴电视的许婧。
滚!洗个碗筷就想抱,我不吃你这套。许婧陌生地挣脱他。
王科学苦笑笑说,我们办公室的张秋太搞笑了,从网上下载了一堆人体艺术照,正欣赏。刘处长闯进来,他想关没关掉,电脑上的女人很露骨。刘处长问,哪来的?张秋不知所措地说,下载的。网上放这些露骨的照片?多呢。张秋颤抖着关掉图片,打开收藏夹,哗啦抖出满屏姿态各异的人体小图,有的更露骨。刘处长咽了口唾沫,拉下脸吼道,无聊!上班看这个,老婆的身子还没看够?跟王科学学学。
哼!许婧一声轻蔑飞出鼻孔,我看你们还不如张秋。
王科学的兴致一下全无。
起码人家还懂得欣赏女人。许婧翻他一眼。
王科学恼羞成怒,你这人怎么啦?总顶着干。我一无是处,可刘处长还夸呢!
哼!你们是一路货,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你吃哪一套?
就吃人体艺术那一套!我也是女人,需要男人欣赏。
王科学语塞,晕,扯张秋那流氓干啥?恨不得拍碎自个猪脑。
许婧啪地关了电视,你说咱俩这样吵下去咋办嘛?离婚。
王科学有气无力地说,儿子呢?
许婧咆哮道,跟儿子无关!
怎么无关?
就无关!
王科学觉得这样的局势下去肯定得疯,家也得毁。到那时,就是国际救援队来也晚了。他茫然地看着许婧:一张椭圆型的脸上,清秀和端庄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已布满沧桑、长满横肉、刻满险恶,一个十足的恶魔化身……许久,许婧泪眼朦胧地扑进他怀里,声泪俱下,老公,你好久没有这样看我了。
王科学接过她颤动的身躯,紧紧地。
她扬起幸福的脸说,老公,你也好久没有这样抱我了。
他木然地回答,嗯。
你也好久没有给我洗脚了。
嗯。
你也好久没有给我按摩了……
老公,我以后不再跟你吵了。
许婧的眼泪滴在他手上。王科学的心一下震颤。他没再“嗯”下去,却疑惑地看着女人,觉得女人不会这么简单。
买卖
选择心理学专业,因为父亲。
父亲是个商人,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父亲走出大山深处的几间破瓦房,先在城里盖大楼,继而跟人捣房地产。几捣几捣就捣发了,拥有了半座城的资产。
这时,袁欣还小,尽管父亲早把他和母亲当叫化儿打发了。法律上该清的也清了,但他从不排斥父亲,反而为父亲的成就引以为豪。常常跑进城里,到父亲的大别墅里疯玩。许是他的无知赢得了大人的宽容,父亲和后娘也不排斥他。
父亲和后娘后来就同意他进城上学,也同意他母亲进城,并给他娘儿俩一套住房和一笔钱,让他母亲做点小买卖。母亲说自己是个种地的命,死活不去。
袁欣就留在了城里上学。每当周末,他就转回乡看母亲。
他跟母亲说,他其实不该叫那女人后娘,可父亲的变故实在不怨她。那女人原本是县剧团的名角儿,红遍全城。父亲因她而成了票友,场场不误,甚至包场,渐渐她就成了给父亲一人演唱……母亲冷静地回答,怨钱!钱?母亲的冷静使他一颤。
袁欣从此对父亲、以至父亲所做的所拥有的一切都表示反感。那年,他正上高中。那年,父亲遭同行忌妒所害。谋害父亲的竟是与父亲当年一起盖大楼的工友,理由很简单:见不惯父亲得意的样子。
父亲被害没给他和母亲带来丝毫痛苦。父亲似有预感,抛弃是对他们更好的爱;母亲也似有预感,拒绝施舍是对他的最好保护。只是给他留下一个疑团。
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被父亲当皇后一样供着的名角儿。父亲被害的当晚她疯了,烧了别墅,然后满大街跑、满大街唱……
大学即将毕业,正进入社会实习阶段,袁欣心里那个疑团是该解开的时候了。他不相信商人与商人之间总暗藏着杀机。他需要证实。
实验课堂就选择在青年湖东岸那一排街头服装小店。
参与实习的女同学不相信他的实验有什么结果。他自信地说,走着瞧。他要引发几位商人之间的一场战争,但他从心里不希望自己的判断变成现实。
袁欣走进了一家牛仔裤专卖店。猴脸女老板正忙着招呼顾客,眼睛不时瞟着进进出出的人。他扫了眼墙壁上各式各样的牛仔裤,问,有不有腰围三尺七的裤子?
猴脸的目光惊疑地落到他瘦小的腰上,一副嘲讽的口吻,谁穿?
他触及猴脸的嘲讽心里就来气,说,你管它谁穿,你回答有还是没有?
猴脸的脸一下拉长了,我是关心你。
他说,我看见你那副嘲讽的口吻就不舒服,你会不会做生意?
顾客们见女老板与袁欣争执,纷纷出了小店。猴脸也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做生意还要你教啊?再说,三尺七的腰围你能穿吗?
袁新也窝火,你就知道是我穿吗?告诉你,我现在穿的就是三尺七。
猴脸口气一下软下来,三尺七是长呢,还是腰围呢?你没说清楚。
我不是一直在强调腰围三尺七吗?袁欣说,我觉得你不像个做生意的,更不会说话。顾客喜欢买什么,你要尊重顾客的选择,而不是嘲笑。
我嘲笑了吗?我是担心你不能穿。
能不能穿是顾客的事。
有的人就不知道自己的身材。
那是傻子。
滚!不买出去,小店不欢迎你。
哼!袁欣出了小店,走进旁边的牛仔裤专卖店,目光冲着墙壁上各式各样的牛仔裤,问忙碌的猪脸女老板,有不有腰围三尺七的裤子?
猪脸惊疑地瞪着他的细腰,笑道,天!你能穿三尺七的腰围?
一嘲,一讽,使他如哽苍蝇,不是滋味,说,你会不会做生意?会不会说人话?我多大腰围是我的事,你嘲笑什么……
猪脸顿如河东吼狮,滚,别在这儿捣乱。顾客们吓成鸟散状。
来往的人见猴脸和猪脸抱手在店门口骂袁欣,小店里空着,都不敢进。
袁欣在猴脸和猪脸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她们旁侧的一家牛仔裤专卖店。他话没落音,男老板取来五条不同款式腰围三尺七的裤子。他说,买两条。
他吹着口哨走出了店,见猴脸和猪脸的脸乌云满布,他大声感叹道,靠!买卖就这么简单,硬被狗日的奸商复杂化了。
令女同学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男老板的牛仔裤专卖店被一场无名大火烧毁了。作案者正是猴脸和猪脸。理由很简单:我们不乐意他也别想得意。
父亲留在袁欣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他在毕业论文中写道:一个人在人生中如果说获得了某种成功的话,其实就是卖自己换来的。有的人卖的是智慧,有的人卖的是生命,有的人卖的是健康,有的人卖的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