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审查结束的时候,于军沉不住气了。要把丝绸厂灭失的那么多钱全赔出来,那靠他一件丝绸衣裳一件丝绸衣裳去卖的话,吴敏黎算了一下,除掉吃用开销,于军大概要用971年又4个半月左右。在最后一次会见于军时,吴敏黎把这个账对于军说了出来,于军的汗就出来了。起先吴敏黎看见的不是汗,而是于军胳肢窝那里一片精湿。随后于军拉住了她的手,于军说莉莉,莉莉你要救救我。吴敏黎说不出话来。她本来还想问一问于军红头发女人的事,但被于军一抓,就完全忘了。她的心开始发慌,心慌得口干,干得要死了,连咽一口唾沫,嗓子眼儿都是刀割般生痛。于军是个硬汉,烧过她课本,狠狠地打过她。于军并不是一上来就这样待她的,于军根本不注意她。在于军不这样待她的时候,她低着头,心里伸出一只手,给于军作示范,拉着于军那样待她。所以她不怨他,从来没怨过。相反,于军对她越暴力,她心里越踏实,越舒坦。只要被于军重视,她做什么都愿意。于军终于重视她了,于军还从来没有这样求过她,甚至,从来都没喊过她的名字,更不要说莉莉这样的昵称了。
于军的手在吴敏黎手里精湿精湿的。吴敏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说,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是建坤这个骗子在耍花枪。
于军的眼泪就下来了。这你都知道,我一直听他的,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害我呢?他的话很轻,轻得像一杯木瓜汁,一点一点往吴敏黎心头的伤口上浇。她的心头上有两道伤痕。一道是她爱恋于军以来,于军对她冷漠留下的;还有一道,是她心痛于军时被建坤割开的。要是没有这两道伤,那这杯木瓜汁该多窝心呢。建坤,你这条狗。吴敏黎对建坤咬牙切齿的。她在发誓,发的是毒誓,我要你生不如死。
于军要被带走了。在被收监前,他对审查他的人说,我要见他。审查他的人说,要见谁?
建坤。
谁是建坤?
于军失控了,他哐哐哐地敲着门,大喊起来,骗子,那个骗我钱的骗子。
审查他的人把于军围起来,吴敏黎猛扑上去,拦在于军前面。她像老母鸡护小鸡那样对审查人员说,你们要给他希望,他要靠希望活下去。
审查人员像剥一张糖纸一样把吴敏黎从于军身上拉开。他们看着于军,一个瘦瘦的秃头说,见面是串供,难道你想罪加一等吗?
于军无助的神情最后留在了吴敏黎印象深处。只要一想起于军那副样子,吴敏黎的心就像被人牵拉着那样生痛。每当这时,她就不得不加快吐气,然后让身体一阵接一阵地打起寒战来。她不知道要连着喊叫多少声“建坤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于军最后对吴敏黎说,要为我报仇。
吴敏黎在发抖,她咬着牙齿还听得见牙齿发颤的锵锵声。她说,我会给你报仇的,我要用一百种办法来为你报仇。你要相信我。
于军坐牢了,坐牢后于军变老了。吴敏黎去探监,于军不见她。吴敏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她给于军账上汇钱,还给他熬酱。于军见到她的时候,说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熬酱?吴敏黎笑笑,那是你最爱吃的东西。于军说我不要你给我熬酱。吴敏黎说,那些钱你可以和大家一道花,那酱你就自己吃。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说,瓶底下是牛肉,吃完了我再给你熬。于军说算了,他故意把算了说得很干脆。他想,这样做就可以克制住情绪,不让眼泪有流出来的机会。他大声说道,你要么去找个人结婚,要么去报仇。不结婚不报仇就不要来了。
于军转身的时候,吴敏黎还是看见了他的眼泪。她原以为,于军关进来之后就没有眼泪了,可于军还是流眼泪了,那是为她流的眼泪。她站在于军身后,把铁栅栏握进拳头里,她说,我要报仇。他看一下她的拳头,拳头很大很大,有许多铁刺正穿过手掌,在他眼前做出了仙人球的模样。在仙人球面前,吴敏黎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报仇,但她知道于军是个靠鼓励才能把事情做好的人。要没有她的承诺,于军可能会死在牢里。
终于得到了清白证明,但建坤并没有去起诉红头发女骗子。建坤成功收购了非洲的铜矿,获得了另一座出产铜和金的矿山的永久探矿权。正当大家快忘记红头发女骗子时,谁也没想到建坤会一个转身,正式落户辛店,开始全心全意做起农副产品生意来。他开始收集废弃的山地,请人种罗汉果。但种植更像他手里的一种魔术道具,更多的罗汉果被他从四面八方收购而来,他把那些罗汉果加工后全部运往非洲。那里的人肺热,用罗汉果泡茶喝成了有钱人的特权。他还收大米,但不说收了拿到哪里去,一车一车地拉走。建坤是个神秘而低调的人,他神出鬼没,但又脚踏实地,成果卓越。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后来说的原油贸易,大家就看不见了。这里又不产原油,谁能看见呢?只是大家在说,说着说着,大家就相信建坤不但是个有钱人,而且还是个很有办法,什么事都能做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