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7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那时候唐镇还是一个很小的镇。
我在那里的唐河公社唐河大队二小队插队。
我的房东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话很少,仿佛只是一团裹着一套粗布衣衫的影子。房东的妻子早已病逝,给男人留下一子一女。
房东的儿子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他仿佛是房东惟妙惟肖的复制品,不仅外貌一样,连性格都不差分毫,惟一不一样的好像只是年龄。房东的女儿却不同,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性格开朗,仿佛是山间一条时隐时现的小溪,自自然然、叮叮咚咚地在你面前流淌,时时刻刻让你感到清新,感到轻松,感到愉快。
她叫寒儿。
寒儿其实也是知识青年,不过因为毕业于公社中学,国家政策便不算。一是没有知识青年所能享受的各种特殊待遇,比如第一年下去后的基本口粮补贴,比如安置费,更主要的是后来才有的招工资格。
和我一起插队的还有同学李国辉。李国辉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他几次对寒儿说:“寒儿,我们都认为你也应该算知青的。”
寒儿便笑问:“算又怎样?不算又怎么样?”
李国辉说:“算就有安家费呀!”
寒儿便又笑道:“我有家还要安家费?哪像你们无家可归?”
李国辉说:“还有政治待遇也不一样啊!”
寒儿说:“这我知道,你们是接受再教育的学生,我呢?是教育你们的贫下中农老师!”说完,小铃铛似地笑了,瞟我一眼,挑起一对大木桶,向唐河走去。
正是夕阳西下,天边铺排着绚烂的晚霞,蜿蜒的唐河流光溢彩。寒儿甩着一根长长的大辫子,穿着一件很合身的蓝底碎花的罩衣,挑着一对和她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大木桶,在晚霞和唐河的背景之中,仿佛一幅油画。
寒儿确实是我们的一个好老师,别看她只有十五六岁,可农活差不多都会,而且能给我们说出道理来,让我们不光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有一天李国辉摇着头说:“寒儿可惜了!”
我说:“什么可惜了?”
李国辉说:“出生在农村啊。”
我说:“你生在城里又怎么样?不也得下来种地吗?这都是命。”
没两天,傍晚收工后我蹲在唐河边洗手洗脸时,寒儿突然问我:“蔡同志,你相信人都有个命吗?”
我噗噗地洗着脸说:“不信。”
寒儿说:“李同志说你说了的,人都有个命。”
这个李国辉!
我看着寒儿一脸认真的样子,连忙说:“我那是给他说着玩的。”
寒儿垂下眼睛说:“我也信。”
她说“也”?四下看看。真想把李国辉臭骂一顿!
寒儿接着说:“听我哥说,我们小时候都算过命。我哥说他的命好,我的命不好。”
我说:“寒儿,那都是迷信,都是唯心的。别信!”
寒儿看我一眼,垂下眼皮说:“嗯。我不信。”
那里的农民对知识青年的称呼一律是姓氏后面加上“同志”,一开始听着很不习惯,后来知道那是他们从“四清”年代形成的对城里来人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