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1年第05期
栏目：短篇小说
进入腊月，老更也进入了临战状态，小儿子惠临腊月初九就要结婚了，想想，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昨天媒人捎过话来，说过红的时候，给女方家送的离娘肉要大一点，别只割了一小绺，猪尾巴似的，让人瞧不起。媒人还说，倒不是女孩的爹娘想多吃您家二斤猪肉，主要表示对女方家的尊重。老更说：那是自然的，我家虽不富裕，不过夹夹缩缩的事我还是不做。老更的话说得很有底气，事实上老更也真不是小气的人，大事小事老更也是办过几件的，比如养老送终娶媳盖房，在牛家铺子，真没给别人留下可以咀嚼长短的口舌。
初二这一天，天空中不声不响布满了云，小风儿嗖嗖地刮个不停，老更出了门坎，自语说：“不会下雪吧。”自入冬以来，一直是北风吹得天晴路干，地里头还有水泵突突地浇着麦田。惠临在屋里接过话茬说：“没准，昨晚天气预报说有小雪。”惠临弯腰擦着摩托车，摩托车是新的，锃亮，跟惠临头上打了摩丝一样。
老更要去城里，办酒席的钱还空着不少，为这个事，昨天老更问大儿子惠明，能不能再拿到贷款，私人的也行。惠明说：“不是拿了一万了吗？”老更说：“买摩托车就花去伍仟多，还有彩电洗衣机什么的，早没了。”惠明说：“上次请信用社钱主任撮一顿，花了二佰多怎么好再张口。”老更说：“咱办过酒席收了礼金就还他。”惠明说：“还是找亲友借吧，不要付利息。”话说到这里，老更就不指望他了。惠明在镇里当工商所长，这几年也存着俩钱，惠临这事急着用钱，惠明却不说给。老更也能理解惠明的难处。惠明在外边混个脸面，不能难为他。
到城里，老更找的是宋光荣。
宋光荣，上海人，六九年下放到牛家铺子，住的就是老更家的小柴房。
白白净净的宋光荣到了牛家铺子，真让牛家铺子的女人开了眼界，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你瞅瞅那脸盘儿，玉似的，还有那手。村长牛有田去握手，女人们都捂着嘴笑，有田那手疙疙瘩瘩，跟人家宋光荣一比，简直就是爪子。村长把宋光荣领到老更家说：“兄弟，想来想去，只有您家还能插进个人。”老更挺热乎地说：“行，我把柴房腾出来。”
柴房不大，土坯垒成，上面苫着麦秸草，门是用秫秸织成的帘子，开关方便，比城里的推拉门都灵活，只有一条不好，小猫小狗都出进自如。柴房里自然也没啥新鲜物，几口袋山芋干是老更一家人冬天的口粮，还有几瓣大蒜一串晒干的红辣椒挂在墙上，再有就是手底下用的农具，功夫不大都挪了出来，要说屋里还留着啥，那就是墙角里的土鳖子和潮虫，这些不用介绍，以后宋光荣和它们会熟悉的。
宋光荣伸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柴房，一股凉气从心底窜了出来，这和他当初想象的差距太大了，老更看出了他的心思，找来报纸在墙上糊了一层，那副认真劲着实让宋光荣感受到了农民老大哥的阶级感情，糊到最后还差一面墙，老更竟把保存了十多年一天到晚翻阅不够的线装本《三国演义》给拆了。在小柴房住了很长时间的宋光荣才知道老更拆书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也是在许多年之后，宋光荣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静静地阅读了王安忆的那篇关于房子的文章，宋光荣才知道自己到乡下住的虽说是小柴房，若是和王安忆比一比，却要幸运的多了，毕竟，宋光荣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宋光荣在柴房里住了六年。老更说：“狗日的在里头干了好几桩见不得人的勾当。”第一桩就是和村长的闺女小凤，细想，那事也不能全怪宋光荣，女孩子皮儿薄眼窝浅，几块软了巴叽的牛筋糖，一盒指甲盖大的香脂，就把小丫头哄得围着转，天天晚上往柴房里钻。宋光荣早把秫秸门扯了换上木门，外锁里销。关上木门的宋光荣在柴房里为所欲为，一边日弄小凤，一边问人家疼不疼，嫩生生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能不疼？隔着木门老更都能听到小风哼哼叽叽地叫唤。这事弄你也就弄了，弄过了你别不承认，小凤的肚子大了，牛有田指定是宋光荣。下乡没到一年的宋光荣竟也学会了厚皮老脸地说：“村长，你别血口喷人，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看见我和小凤睡觉了？再说，这种泼脏水的事能到处乱讲吗？我一个男同志出门在外无所谓，你家小凤日后还得嫁人哩。”一席话说得牛有田愣在那里，竟没词了。再后来还有小娟小琴玲玲。老更说：“你狗日的能不能在牛家铺子积点阴德，别遭了报应。”宋光荣笑着说：“老哥，你都瞅见了，哪一个是我强拉硬扯的，她们也是找快活，再说，这种事有机会谁不做，你能不想？牛有田都五十了，还成天缠着女知青。”
宋光荣常在老更家吃酒，老更家也没啥好菜，醋炒白菜，花生米，酒是老白干，几毛钱一斤。宋光荣喝得有滋有味，也很服老更，说老更是个讲义气的人。特别是小风那件事，村长找到宋光荣，宋光荣说：“我整日住在老更眼皮底下，你问问他。”老更说：“你狗日的做没做那事，你心里不清楚，还问我。”老更既没说宋光荣做了，也不说宋光荣没做。宋光荣很满意。到晚上哄来了寡妇家的一只老母鸡，在老更家吃得顺嘴流油。
宋光荣没回上海，在县城招工了，后来凭着几篇狗屁文章，青云直上弄到了县委，再后来因为犯了男同志都容易犯的错误，贬到了县科委，谁知这一贬竟然歪打正着，这几年受大环境的影响，科委的发展蒸蒸日上，宋光荣的主任当得很滋润。
宋光荣给老更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然后回到真皮转椅上坐下来说：“垫窝蛋也能结婚了。”遂又感叹，“真快呀，我离开牛家铺子，垫窝蛋还在怀里抱着呀。”老更说：“那可不，你顺风顺雨没啥变化，我可老多了。”宋光荣说：“垫窝蛋结了婚，你的担子也卸了，老了，可以享福了，你也有时间看看书下下棋，过神仙般的日子，你这不叫顺风顺雨。”宋光荣会给人开心，说得老更一脸的幸福。
中午，宋光荣要留老更吃饭，老更不肯，老更见宋光荣的手机老在叫，挺忙，就说：“过几天到乡下，咱哥俩脚蹬脚喝。”宋光荣说：“那也行。”让小刘给老更拿三仟元，宋光荣说：“够不够，不够再拿，我知道老哥你是金口难开。”老更说：“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