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珍坐在临近窗户的一张饭桌前,两手托着腮,虚软的眼神儿透过玻璃窗户,越过水湿淋淋的马路,持久定格在“迎宾旅店”的大门口。这座样式老旧的二层小楼房,据说是,矗在这儿将近二十年了,墙体被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雨打、雪蚀得厉害,简直破损得不成样子了,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浑身毛病的年迈老人。得亏是在这县城的边上,假如要在县城里呢,恐怕早就被拆除掉了。
雨还在淋淋漓漓下着。连续几天的雨水下来,不要说吃饭的人,就连街面上的行人都很少,兰珍就懒得去收拾饭店里的杂七杂八。平常,往往是,只有客人来得多了,兰珍干起活儿才有心劲,来的客人越是多,她干活儿的心劲也就越大,像这几天,哪里是做生意的样子?零零星星偶尔来上几个客人,就算把一天的门面支撑下来了,收下的饭钱,恐怕全部加起来都不够交房租。
痴痴呵呵看着“迎宾旅店”空寂的大门,总算是,兰珍把崔二和崔万生看了出来。
兰珍看到,一出大门,崔万生就夸张地用两只手罩住脑袋,兔子一样一溜小跑着往这边赶。崔二不是这样,倒是慢条斯理埋了头,不急不躁,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走路,就跟天上下着的雨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从崔二身上,兰珍总能看到前夫的影子。亡夫生前,不管遇到多么紧要的事情,他都是不紧不慢,就连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的没有个着急相。一年多时间过去,兰珍至今都不晓得,像亡夫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遭遇到那场车祸,还不到30岁的人,怎么说个走,匆匆忙忙一下子就走掉了?
直到饭店的门被人推开,直到崔万生笑吟吟站在她的面前,兰珍才从恍惚中惊觉,赶紧起身叫了声崔大哥,忙慌慌拉把凳子过来,让崔万生坐。这当儿,崔二也推门走进来。
崔万生大咧咧坐在那儿,他先左顾右盼,把这个路边小饭店扫描一番。无非是,原本不大的地方,窄窄憋憋摆有四张小圆饭桌,靠窗户的摆了两张,靠里面的墙壁处,还是摆了两张,又在门的对面,硬生生挤放了一个简陋的柜台。这个柜台,平时既是兰珍收银的所在,还可以在柜台的台面上,摆放三五盆凉拌时令小菜,好让客人们方便自己挑选。收银台边上,看起来是一条通向厨房的通道,实际上,通道有两个,走进去,一条当然通向厨房,另一条倒是通向兰珍的居所。
看到兰珍局促不安站在那儿,脸色微微泛着红,又看一眼从走进门后,就默不作声站在门口的崔二,崔万生忽然把脸绷住了,玩笑说,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啊,关起门来你们两个好吃好喝,然后给我送过去一碗杂炒面,就准备把我的一顿饭打发过去吗?这可不行!
兰珍的反应倒也快,赶紧叫了声崔大哥,说,都怨崔二,刚才我就说了嘛,这种天气饭店又没什么客人,我让他叫你过来,你们哥俩坐下来喝喝酒聊聊天,多好!可是崔二就是不听我的话。别转脸,拿眼睛把崔二剐一下,说你别傻站着了,我晓得崔大哥喜欢喝茶,还喜欢茶水里面加些白糖,你去泡壶糖茶吧,我给你们弄几个菜来。
看着兰珍匆匆走进灶房,崔万生悄悄给崔二说,你看看兰珍有多聪明,她一张口,就把远近亲疏分得清清楚楚。感叹地咂吧一下嘴巴,又说,你看她长得多俊,脸蛋儿是脸蛋儿,身段儿是身段儿,假如不告诉你,兰珍哪里像结过婚生过孩子的样子?你个傻子,就等着日后享福吧。
崔二心里着实不畅快,心说介绍对象就介绍对象吧,何苦诓骗他,说是带他出来做木匠活。绷了面孔操起桌上的一把空茶壶,先转到收银台里面,拿起放茶叶的铁桶,撮一撮茉莉花茶进去,接着走进灶房。崔万生知道崔二是去加白糖了,由不得侧着耳朵,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果然,他听到崔二和兰珍嘀嘀咕咕一阵,到了儿,也没有听清楚他俩说了些什么。很快,崔二的脚步声传出来。
一个嘹亮的大声音兀然炸响。不一时,从灶房里面,呼呼啦啦涌冒出一群扑鼻的肉香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