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17年第06期
栏目:小说纵横
那天,跟妻子回娘家,一走进庭院,唐一航就发现庭院里多出两个小孩,陌生的小孩,而且还有很多小孩的用品、玩具,扔得东一件西一件,小孩的衣服也像万国旗在风中恣意飘扬。本来就非常杂芜的庭院更显凌乱了,当然,不能嫌庭院杂乱,只能说花草树木长得茂盛葳蕤,因为这是他老丈人的杰作,呕心沥血的杰作,一表扬他,他就高兴得什么都想摘下来送你,一声不是,他立马翻脸。退休后的老爷子过起归于田园的生活,一块巴掌大的地儿也要种上一棵苗、一粒种子,把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庭院搞得像百草园。
唐正奇怪、纳闷着,老丈人走出来,大声提示他:欣然回来了。
妻子宋安然条件反射似的瞥了他一眼,激动又有点紧张地问她父亲:咋没听说?
昨天晚上刚到。
唐一时有点措手不及,头脑出现短路,正想理出一个头绪,欣然已经微笑着走出来:妹夫,你好!
虽然这称呼一时让他有点难以适应,他还是赶快伸出手:你好!你好!
欣然也腾出手,匆匆一握,又缩回去,因为她手上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虽然只是马虎的短促的一握,但唐还是惊讶于这双手的粗糙,当然让他惊讶的还有欣然外表的巨大变化:她衰老憔悴得像个半老妇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身材竹竿似的直溜溜,没有任何曲线;头发像杂草,乱蓬蓬的,白色、灰色夹杂其中;皮肤粗糙得没有任何光泽,暗淡蜡黄,而且软塌塌的,非常松弛,鼻子两边更是组成一个深深的括号。更让唐难以接受的是她居然邋遢得完全像家庭妇女:上身挂着一件至少换洗五年的T恤,没有任何弹性,也洗得看不出原色,下身是一条宽大的皱巴巴的花色裤子,也看不出是什么形状、款式,唐猜想应该是居家便服,甚至可能是睡衣。她在加拿大过的是什么日子?不是说过得很好,还买了别墅?在他胡思乱想的空档,她们两堂姐妹已经抱成一团,劫后重逢的激动样子。
欣然是安然叔叔的女儿,比安然大几个月,十来岁就寄放在伯父家,也就是安然他们家。安然上面有三个哥哥,没有亲姐妹,所以两人从小形影相随,特别亲密。
惭愧,惭愧,从乡下来的。欣然应该也注意到唐惊诧、不解、审视的眼神,便尴尬地笑着解释。
唐一下子从她的神态与语言中,觉察到她的自卑,这是过去所没有的,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两个堂姐妹站在一起,竟然有天壤之别:安然身材苗条挺拔、玲珑有致,皮肤细致白皙,一头披肩卷发浓密乌黑,一身名牌衣服更是全心全意把她的气质、修养烘托出来,标准的成熟知性女性;而欣然俨然一个落难的农村中年妇女。
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很辛苦吧?
累得不想说。欣然带着明显的情绪,干脆地气恼地回答,倒让唐有点难堪。确实,刚坐下来,一壶水还没烧开,一个要尿,一个要吃,一个喊过来,一个哭过去,确实吵得她坐不住,只好说声对不起,就带着孩子隐退一边去了。安然自然跟着她离开。
老丈人坐下来和他泡茶。老人喜欢他回来,他可以陪老人泡茶、聊天、下棋、散步,折腾他的自留地。老人在屋角、屋后整出一块地,种了好多蔬菜、瓜果。果然,一壶茶没喝完,他就拉着唐去他的领地参观视察了。唐是农村出来的,他喜欢田园风光,也懂得一些农事,所以翁婿之间倒有很多话题。唐觉得老丈人对他比对三个儿子都好,这应该就是俗话说的爱屋及乌吧。
吃完午饭,唐就开始等待机会溜之大吉,果然心有灵犀似的,一个朋友很快来了电话,他像抓到救命稻草,堂而皇之告辞离开。他对安然说:你们姐妹也有近十年没见面了,你就留下来陪陪她,和她好好聊聊。安然好像有点不情愿似的偷偷横了他一眼,但他权当她没意见,就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