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六盘山》2007年第06期
栏目:杨友桐小说小辑
牛山和七个基干民兵就隐藏在这蒿草边的地埂上。
他们一边儿四个,一字儿排开,像打仗时的对垒一样。不过他们拿的不是枪,而是每个人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条粗麻绳,两人拽一头,共两条,如冻僵的两条蛇横在路中间。他们不时地拽一拽,生怕会断掉似的。另外,每人怀里还有一根五尺长的木棍,有娃娃的胳臂那么粗。他们一个个高度警惕,屏声敛息,眼睛都发红了,像猎犬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小路,这路的一头盘来绕去,一直通往北山的后梁,一头蜿蜿蜒蜒伸向坡下的村庄。这路上的任何蛛丝马迹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们绷紧的神经。
这是一次秘密的抓捕行动,负责这次抓捕任务的是民兵连长,牛山。密令是贫协主席王胜下达的。牛山是王胜亲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积极分子,年轻精干,身体壮实得像头公牛,身手又十分敏捷。七个基干民兵是从一百多个民兵中扫帚里拔的旗杆,全都是活泼精壮的小伙子,政治上绝对可靠,军事素质极其过硬,执行起王胜的命令来,不折不扣,指哪打哪,完全符合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实战要求。
这是一条凹槽形的小路,路面有一米见宽。两边是地埂,高一米左右。地埂上长满着干透了的蓑蓑草,一墩连一墩的蒿子与苋麻杆儿。这一株株蒿草,在凛冽的寒风中不停地颤抖着,发出老鼠磨牙般吱吱的尖叫声。地埂上面是肺叶状的两块平地,地里还残留着一坨一坨未消完的积雪,在星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一种耀眼的寒光。他们是天刚黑下来时就埋伏到这里的。眼下,正值三九,天气冷得出奇。风是扫地风,吹在地上唰唰作响,不住地打着旋儿,龙卷风一样扫来扫去。刮在树梢上,带着凄厉的哨音,呜呜咽咽,鬼哭狼嚎;触在人身上,毫不拖泥带水,就像钢刷子刷一样,刚劲有力。起初他们的手脸似刀割一样疼痛,后来就变得痒痒的,麻麻的,火烧火燎一般了。
他们要抓的人是草上飞。这草上飞在杨树村一带可称得上个人物。草上飞的真名叫杨豹子,是杨树村的一名社员,由于大家习惯叫他的绰号,天长日久,真名就被这个绰号取代了。草上飞今年有三十多岁,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在外面江湖上闯荡。他的经历复杂得要命,根本不是一个平地里卧的兔子,而是一个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惯匪,新社会漏网了的残渣余孽,这一点在杨树村人的心目中形成了共识。
草上飞是今天下午被村上几个半大娃娃发现的。当时他们在后山梁上背柴,其中最大的叫李五四,大约有十五岁,据说他以前偶尔在村上见过一面草上飞,是个大个子,长吊脸,满脸的胡子,一双鹰隼才有的大圆眼睛,看人时在不停地滴溜溜转,一副很阴鸷的样子,使人不由得惧怕。当时草上飞背着一个大包,正在树林子里躲藏着,大概是等到天黑以后再往回走。李五四让同伴暗暗地盯着草上飞,他把一捆柴一扔,一溜烟地跑回去,向王胜作了汇报。眼下,杨树村的支书和大队长都被群专了,权力一时出现了真空,作为贫协主席的王胜当仁不让,主动行使起大队领导的职权来。以前,草上飞一直在外面游荡,偶尔也有人见他回来过,但从来无人问津。而王胜就不同了,睡觉时时刻刻像兔子一样睁着一双眼睛,在他的脑子里,阶级斗争这根弦崩得异常的紧,一旦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就会像水蛭嗜血一样死死地叮住不放,而且会穷追猛打到底的。
这狗日的草上飞,从小就是个刀枪不入的混世魔王!今晚要是将他逮住,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风越刮越紧,天气越来越冷,是真正的嘘气成云,滴水成冰了。时间过得太慢了,他们是一分一秒往过捱,往过顶的。他们的手脚开始麻木了,身上的热量一点点地被冷空气稀释殆尽,肌肉有些僵硬,逐渐地失去了知觉,血液都快要封冻了。牛山有点招架不住了,不知是嘴巴冻僵的缘故,还是恨得眼睛快要出血,说话都咬牙切齿,就想把草上飞生吞活剥了。他把今晚挨冻受罪的原因,全都怪罪到草上飞身上。
牛山和草上飞并无个人恩怨,可他恨草上飞,他觉得自己恨得有理。这草上飞虽说十四岁就沦落为孤儿,可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骨子里充满着一种少有的匪气。
说来他小小年纪,的确有些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