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马上就得走了，可别落下什么想带的。”妈妈叮嘱着丽芸。
已经长得跟阿婆差不多高的丽芸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地回屋收拾东西了。
“阿妈，你也跟我们走吧，那边生活的也好一点，我们也方便照顾你。”另一边，王伟正在劝自己的母亲跟着自己一起北上养老。
“老咯，走不动咯。”阿婆摇了摇头，转而生气地对自己儿子说：“那边的人说话，我听不懂。也不知道那个钱老三答应你啥，非得跑那么远，一年都回不来一次……跟人家大海学学，就在旁边县城多好！要不是玉秀这姑娘让我放心，你也别想走咯！”
王伟尴尬地回道：“混的不错咯，丽芸她舅舅给她找了一个当地最好的初中，我俩也有个门头可以……”
“好咯，快去看看囡囡。”阿婆挥手赶走了自己的儿子。
囡囡把床头的小人塞到书包的外兜里，坐在床上看着并不大的小行囊，久久不语。
“小芸，东西都拿好了吗，别有什么落下的。”王伟走进屋，看着囡囡的背影。
“爸爸……”丽芸转过头带着哭腔对父亲求道：“我不想走……我想陪着阿婆……阿婆她年纪这么大，要不，要不我们带着阿婆一起走吧！”
“囡囡呦……”阿婆有些佝偻的身影从门旁挤了过来。
“听话，跟着你阿爸去那边好好上学。”阿婆用粗糙的双手捧住了囡囡的双颊，用结茧的拇指抹去了囡囡眼角的泪珠。
“阿婆等着我的乖囡长成大姑娘，将来让阿婆也去城里享福咯。”
“阿婆……我不要将来……跟我们走吧，我照顾你……”囡囡一头扎进了阿婆的怀里，哽咽着说道。
“阿婆老咯，没法坐那么远的车。”阿婆拍着囡囡的背安慰道。
“可我害怕见不到阿婆，阿婆会认不出囡囡……”囡囡的手抱的更紧了。
“不会，不会。”阿婆把囡囡的身子扶正，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怎么能认不出我的囡囡呦。”
“乖囡以后见了阿婆，只要喊上一声，阿婆就能认出囡囡咯。”
“阿婆……”囡囡终于抑制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
丽芸还是走了，她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
一家三口人坐在不大的小客车上逐渐北去，离开了这片养育了三代人的故土。
阿婆背着手站在小镇的路口，一直等到客车消失在似乎永远都化不开的雾气之中时，才舍得回去。
“这个……”阿婆低头走在回去的路上，发现有一个颜色斑驳、做工粗糙的小人正孤独地躺在有些泥泞的地上。
阿婆有些费力地弯腰捡起这个小人，替它把身上的泪痕擦去。
“唉，只有你陪着老婆子咯……”阿婆拿着小人，背着手的身影在蜿蜒的小路上渐渐地淡化成天地间一滴微小的墨痕。
丽芸不是很喜欢这个新的家，不只是因为这里住的地方有些逼仄，空气也有些干燥的让人不舒服，更多的还是因为这里的人说话的语调让自己很不习惯。
父母在一条并不繁华的街上买下了一座小门头，做着服装的生意，日子过得十分凑活。
丽芸还在这里见到了拉扯着弟弟妹妹长大的大姨和毕了业就进入了事业单位的舅舅。那是两个对自己非常好的人，甚至就像阿婆对自己一样。
如果自己的外公外婆还在世的话，或许也会像阿婆对自己一样好吧。送走提着一堆礼物来看自己的姨妈和舅舅之后，丽芸少有的笑着想到。
这里的家虽然不大，但自己曾经那么想见到的父母却能时时见到了。虽然丽芸并不适应这种突然有两个人关心的生活，很不适应这里面食多过米饭的餐桌，但总归还是在父母补偿似的关怀下接受了这个新的家。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丽芸也要步入她的中学了。
这是本地的一所非常好的初中，丽芸的舅舅也是托了各种关系才在酒桌上帮丽芸争取来了入学的资格。丽芸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法享受指标生的资格，想要考上重点高中只能好好努力。
“大家好，我叫王丽芸……”剪去了长发的丽芸穿着校服站在讲台上有些局促的做着自我介绍。
“南蛮子啊？”坐在教室后排梳着马尾的一个女生小声咕哝道。
“好了，同学们都相互认识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是咱们一班的班主任。”赵老师站在讲台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在这里给各位同学先介绍一下咱们的纪律。首先，一切一定要以学业为重，学习成绩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得往后放一放；第二……”
报道结束后，丽芸背上书包正要离开，梳着马尾的女生忽然从背后叫住了她。
“哎，你说话真好玩，南方来的啊？”
“嗯……”丽芸轻轻点了点头，认出了这个因为学过艺术特长所以能留一头长发的名字叫做李燕的女生。
“我可听说南方人有挺多骗子，你别骗我们啊！”李燕笑着说道。
“我不是骗子，我家里是卖衣服的……”丽芸连忙摆手否认道。
“也对，除了卖点东西也干不了啥了吧？”李燕说完，和身边笑成一片的几个同学从教室门口走了出去。
“对了，以后好好说话，你说的听着有点儿难受。”临出门前，李燕转过头“好心”提醒了丽芸一句。
丽芸有些委屈，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里得罪这些新同学了。
“或许是班上就自己一个从别的地方来的吧，大家还不熟悉？”丽芸天真地想到。
很多的人因为别人和自己的不同而感到不舒服甚至愤怒。这种源自于不自信的恐惧往往很容易引发更大的矛盾。又何况对于这些刚上初中的孩子们而言，欺负人本来就是获得自信的一种常见手段。
其实又岂止是他们，更多的成年人不也是如此崇尚没有区别的世界吗？
九十年代的丽芸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学习，像舅舅一样也考上大学才好。
“今天二组同学留下做值日。”班长刘华拿着考勤表对收拾书包正准备离开的同学们说道。
丽芸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把凳子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之后就拿着抹布去擦门窗了。
李燕拿着笤帚，不耐烦地扫了几下没有垃圾的地面。
“我今晚还得练舞，先走了啊！”李燕丢下一句敷衍，甩着辫子就离开了教室。
剩下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积极性，不多时也三三两两的走了。
涮完抹布的丽芸回到教室后，看见热闹的地板和冷清的人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捡起各种工具，开始独自打扫起这个还没有曾经住过的的院子大小的房间。
于是，回教室检查的赵老师和刘华，就看见了一个勤劳的姑娘独自拖地的身影。
“王丽芸，其他人呢？”赵老师叫住了正在干活的丽芸。
“我……不知道……”丽芸摇了摇头，“刚才我一回来就没人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把值日都干了？”
“我看这里挺脏的，就……”
“你这姑娘……刘华去帮帮她，记得锁门关灯。”赵老师叹了口气，夹着公文包离开了。
刘华看着眼前又恢复劳动的丽芸，挠了挠头问道：“还剩啥没干的，我帮你吧。”
“啊，还有垃圾没倒掉，一会儿我倒了就行，班长你先走吧。”丽芸扶着拖把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刘华。
“我来吧。”刘华跑到教室后面提起了被塞的慢慢的垃圾桶。
“唉，你小心点，垃圾别掉出来。地还没干呢，别又给我踩脏了！”丽芸无奈地把地上掉下来的垃圾捡起来放回到刘华手中的垃圾桶里，又把刘华踩出来的脚印重新擦了一遍。
“等下垃圾桶放在门口吧，等地干了再放回去。”丽芸有些不满的吩咐道。
刘华有些局促地回道：“你干活真认真……我先走了啊！”
“慢点，别又掉出来了……”丽芸提醒道。
终于收拾完的二人在检查了一遍门窗电闸之后，也离开了学校。
背着书包前后行走的二人并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什么。
“额……我得去门口车棚骑车去，你怎么走？”马上要出校门的刘华对着前方的丽芸问道。
“我家就在旁边，走着回去就行了。”丽芸回过头，微微地答了一句。
“哦，那……再见。”刘华对着丽芸挥了挥手。
“再见。”丽芸也向刘华做了道别后，走向了不远处自家的门头。
第二天，赵老师占用了几分钟早读的时间，开了一个简短的班会。
“昨天二组的值日做的很不好，只有王丽芸一个人留到最后干活，其他人都干什么去了？虽然现在是以学习为重，但是基本的班级工作就不做了吗？二组除了王丽芸，课间操时间都来找我说一下昨天走那么早的理由！”
李燕闻言，瞥了丽芸一眼。
下了课，李燕走到丽芸的桌子前，把丽芸还在记笔记的笔一把夺了过来。
“没看出来啊，你还跟老班打小报告？”李燕坐在桌子上指责着丽芸。
“我没有……是赵老师自己看到的……”丽芸连忙解释道。
“行了，装什么装。你个南蛮子说话难听就算了，不是班委还想着给老师当狗腿子？真TM不要脸。”李燕说完，从丽芸的桌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把丽芸的笔扔出了窗外。
“哎，你……”丽芸有些惊愕地看着李燕。
“我什么我？话都不会好好说就闭嘴，以后少跟人说话。”李燕说完就走出了教室。
丽芸无助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其他二组的同学看向自己怀疑的眼神，慌张地解释道：“真不是我，我昨天回来看大家都走了就把值日干了，是赵老师回来班里一趟看到的，不信你们可以问班……”
“行了，别解释了。”前排的一位男生打断了丽芸的话，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
丽芸的脸红的像墙上的标语一样。无助的她，看着逐渐从自己身上移开的一道道视线，缓缓把头埋进了桌上的双臂之中。
“你们可以问班长啊……”丽芸微小的声音慢慢传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