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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打字机

序言

我们接触戏剧的时候,所谓“通俗喜剧”的戏剧走完了它的弧线。因此,必须转而进行别种试验。我们做了《安提戈涅》《罗密欧与朱丽叶》《房顶上的公牛》《滑稽表演》《艾菲尔铁塔上的新郎新娘》《爆炸装置》《圆桌骑士》等便是明证。

我们对着干的戏剧实践,如今也要走到它的弧线终点了。因为,创新,依照斯特拉文斯基(注:斯特拉文斯基(Stravinsky,1882—1971),20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俄罗斯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旅居瑞士。大战结束旅居法国20年,后来又去了美国。)的说法,无非就是“在枕头上寻找一个新位置。新位置很快就热起来,而原来焐热的位置又冷却了”。

拉辛、高乃依、莫里哀,都是那个时期的通俗作家。不要误解了:通俗就意味着会有广大观众。戏剧恰恰面对着广大观众。

广大观众,由不计其数的单位构成,而那些一个一个分离的单位,不再并肩行动了,不再接受一种集体的如醉如痴的状态,就不代表观众了。

从整体上看,观众差不多就是个12岁的孩子,很难引起兴趣,必须用欢笑和眼泪来驾驭。

正如卓别林向我透露的那样,戏剧问题,就在于制造一种误解:不要放弃我们任何一种特长,要击中这个神秘的群体。

但愿我能重新找到迷失在观众厅和舞台之间的平衡,写出妙构精彩的大剧本,以大角色吸引著名的演员。

我创作《可怕的家伙》时,是写一出悲剧,但是,我攻击了没落的资产阶级的混乱,也就击中了这个群体的要害。

《打字机》这出戏,我借助于一种子虚乌有的探案情节,描绘了大溃败(注:大溃败: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1940年6月,法军大败、贝当当局求和,法国北部成为德国占领区。)之前可怕的封建体制的外省:在那种地方,恶习和虚伪促使一些人防卫,又防不胜防;促使另一些人(富于浪漫的青年)变得满口谎言。

让·科克托

1941年1月15日

本剧于1941年4月29日在巴黎埃贝托(Hebertot)剧院首次演出,后因政治原因遭德国占领当局禁演,直到1956年3月11日,才在法兰西喜剧院重新演出。

人物

弗雷德 40岁

狄迪埃 48岁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 23岁

索朗日 39岁

玛尔戈 24岁

扮演者

让·梅耶

雅克·塞维埃尔

罗贝尔·伊尔斯

莉丝·德拉马尔

安妮·吉拉尔多

布景 苏姗娜·拉利克

导演 让·梅耶

第一幕

狄迪埃小公馆的一间客厅。外省的一间陈设豪华的客厅。远台的房门对着从一楼通上来的楼梯。左侧一扇房门,通弗雷德卧室的房门。右侧有壁炉。远台偏右,一扇小门,对着通向工作室陡峭的楼梯。壁炉摆了几把扶手椅、靠背椅、一张桌子。只见桌子上摆着一副打通关的纸牌。书橱、地毯。炉火。

第一场

(玛尔戈独自一人,继而,狄迪埃和弗雷德上。)

(舞台上只有玛尔戈。她身穿体操服,躺在客厅中间的地上,正在锻炼。她并不计数,而是拼命叫喊。)

玛尔戈 流氓!蠢猪!傻帽!混蛋!白痴!流氓!蠢猪!傻帽!混蛋!白痴!流氓!蠢猪!傻帽!混蛋!白痴!(可即兴选择。远台的房门半打开。窃窃私语声)谁呀?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什么人?

狄迪埃的话音 是我们。

玛尔戈 我们,是谁呀?

狄迪埃的话音 是我,狄迪埃!

玛尔戈 你跟谁在一起?是弗雷德叔叔吗?

狄迪埃的话音 是弗雷德和我。你干什么呢?

玛尔戈 我光着身子……几乎裸体……我在运动呢。这是家里唯一的地毯。不要进来!稍等一下!要不你们又该说我赤身裸体散步了。进来吧。

狄迪埃 你发什么疯,在这种时候体育锻炼?

玛尔戈 这对工作和体型特别有益。我吃过香蕉和橙子了。我还是上阁楼去。弗雷德叔叔!

弗雷德 我洗耳恭听,亲爱的女士。

玛尔戈 流氓!傻帽!蠢猪!混蛋!白痴!

弗雷德 这套话是冲我来的吗?

玛尔戈 我这是做体操,是在数数!

狄迪埃 我还以为是冲我们喊的呢。那是骂谁呢?

玛尔戈 嗳,狄迪埃!嗳,弗雷德!我们这座优秀城市的公民。你们还没有看清他们吗?

弗雷德 现在您是对我讲了……

玛尔戈 我讨厌做体操。这种计数方式也让我恶心。

狄迪埃 你疯了。就不怕让清洁女工听见了。

玛尔戈 她可听不到了。她甚至不大可能再踏进我的房间了。

狄迪埃 你说什么呢?

玛尔戈 说事实。我将她击倒了。

狄迪埃 你打清洁女工啦?

玛尔戈 还要厉害!厉害得多!我猛一推门,撞了她满脸花。

弗雷德 见鬼!

狄迪埃 这又是编什么故事啊?

玛尔戈 没有一点儿故事的影子。我住在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任何人也不准闯入。我在里面竭尽全力打字,编写一出永远流传的戏剧,非常讨厌有人窥视我。这跟道一声早安那样简单。今天下午,我感到有人在门外偷听,企图刺探我的秘密。

弗雷德 在这座城市里,从打字机打印出来的一切,都值得怀疑。您必须当心。

玛尔戈 正因为我猜出这些老间谍头脑里想什么,我才特别当心。我蹑手蹑脚下来。我不慌不忙……幸好这扇门向外开,我猛力一推门,劲头能撞死一头牛。她的脸当即血肉模糊了。

狄迪埃 可是,我可怜的玛尔戈,难道你没有意识到,你的行为多么不慎重吗?弗雷德对你说过……在一座城市里,所有人都可疑。玛尔戈 用房门这一击,我的心情轻松了。我打击的不仅仅是她。杀一儆百,他们都会被告知。清洁女工逢人就要讲一遍,让她讲去,我才不在乎。

狄迪埃 这种事不知道有多讨厌了。

玛尔戈 我还忘了说最逗的事儿。我在阁楼上工作,有时就穿上朱迪特阿姨的旧戏装。你们若是看见了受害者的那副模样。她迎面挨了房门一击,又瞧见伊丽莎白王后现身!“出去!”她准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

狄迪埃 不知对你说过多少遍,谁动了这些戏装,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玛尔戈 你就愿意这些戏装让虫蛀了,吊在工作室里,就像蓝胡子(注:法国童话作家佩罗(Charles Perrault,1628—1703)所写的童话《蓝胡子》中的人物。)的那些妻子吗?……

狄迪埃 朱迪特十分爱惜她的旧戏衣,藏起来不让我们碰。她和自己的回忆待在工作室,我不去打扰。对我来说,这间工作室、这些戏装,就是朱迪特。我允许你在里边活动,就已经很不像话了。玛尔戈 嘿,我倒认为,这是一种运气,我很喜欢在这间工作室里生活。我特别讨厌樟脑、老箱子、墓地。一听见帕斯卡尔拿腔拿调,说什么“我避开从可怜的妈妈卧室前经过,一经过就感到不自在”,我真想冲他喊:“搬走,老弟,搬走!”

狄迪埃 玛尔戈!

玛尔戈 我同你们一样,深切悼念朱迪特,但是我绝不接受这种外省的吊丧。这种吊丧把死者制成标本,又给死亡增添了几分死亡。

我呢,我确信把朱迪特的戏袍和她的工作室融入生活,她在天之灵会很高兴。她只爱同她舞台的回忆躲在这里!她只爱她的舞台回忆!而我呢,我在创作戏剧,写出来就朗诵,这样就阻止这间阁楼像她一样死去,冷清寂寞地死掉!

狄迪埃 玛尔戈,我不允许……

玛尔戈 狄迪埃,你一发火,就像个爱神!你再发发火。

狄迪埃 她真叫人无法容忍。

玛尔戈 咱们都要让人无法容忍,弗雷德叔叔,咱们都要让人无法容忍!咱们尽量让狄迪埃改变信仰,皈依无政府主义!

弗雷德 同意!我憎恶小集团。无政府主义和炸弹万岁。我是指蠢事、丑闻、鲁莽行为。要换换空气,没有比这更有效的了。

玛尔戈 精彩,弗雷德叔叔!

狄迪埃 再过一会儿,你们就会对我说,匿名信的丑闻从天而降,砸到我的头上,这座城市在得体的盖子下窒息,只等一件爆炸性的丑闻震碎玻璃窗,换换新鲜空气。

弗雷德 有何不可?

玛尔戈 我上楼去,失陪了。帕斯卡尔回来了吗?

狄迪埃 没有。

玛尔戈 真是个傻瓜蛋。在房间里待了五周之后,他头一次出门。

患中耳炎,比什么病好得都慢。为什么他没有在楼下吃晚饭呢?

狄迪埃 小小的家宴祝贺他初愈,我猜想奶妈的厨艺,对他没有诱惑力。

玛尔戈 免谈,不要让我做饭!回头见!我要完全装扮成卢克莱丝·博尔吉亚(注:卢克莱丝·博尔吉亚(Lucrèce Borgia,1480—1519),出身于西班牙裔意大利贵族世家,以美貌著称,虽有玩弄政治权术的名声,其实不过是其家族在政治舞台上的玩偶。)出现了:“各位大人,你们全都中毒了!”(注:引自维克多·雨果的历史剧《卢克莱丝·博尔吉亚》第三幕第二场。)要我下厨,就会发生这种情况。(她从小门出去上楼,又返身站在楼梯上,身影映现在门框中间)弗雷德叔叔!

弗雷德 还有什么话,毒药吗?

玛尔戈 我爱您。

(玛尔戈下。)

第二场

(狄迪埃、弗雷德)

弗雷德 是这样。我挺有女人缘。

狄迪埃 你有没有女人缘,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让这两个人中魔了。

弗雷德 哪两个人?

狄迪埃 玛尔戈和帕斯卡尔。他们憎恶所有人,却只以你的名义发誓赌咒。你一出现就成了,没用多长时间。

弗雷德 那你呢?

狄迪埃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弗雷德 我是要说:你呢,我也让你中了魔吗?

狄迪埃 哦!我嘛,已是既成事实了。我爱你,弗雷德,你是我最老的朋友。念中学的时候,你就把我迷住了。我心里总是纳闷,多少年,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你,我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弗雷德 那些年我不住在法国,狄迪埃。但是我经常想念你。

狄迪埃 而你从来也不给我写信,没有一点儿音信。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弗雷德 我讨厌拿笔杆子。办事务写一写,那是迫不得已。其实我很懒。

狄迪埃 很懒!……

弗雷德 对,很懒!我喜爱炸弹、打碎的玻璃……我喜爱这些孩子,因为他们又笨又蠢,令人难以容忍。我喜爱你,因为你墨守成规,周身形成一层光亮的釉子,你在里面,还始终像他们一样是个孩子。

狄迪埃 对不起……对不起……

弗雷德 你这“对不起……对不起”,还是一种套话。喏,我特别喜爱你。正因为我特别喜爱你,正因为我特别喜爱你这小家庭,正因为这个匿名信案件将是我接手的最后一个案件,正因为我喜滋滋地搓着手,准备在这之后递交辞呈,并且成为你的搭档,正因为我庆幸能作为你们当中的一员,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我才应该终结这出无耻喜剧的演出。

狄迪埃 弗雷德,我恳求你,别说了。

弗雷德 我要说!

狄迪埃 你完全疯了!

弗雷德 我有可能疯了,但是我不能无耻下流。然而,延长这出喜剧,欺骗这些喜爱我而毫无猜疑的孩子,那就厚颜无耻了。

狄迪埃 你觉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吗?你了解他们。一切都在大转变。而他们却不接受任何差异。一名罪犯总是有理。警察总是错的。将来,他们只会看到唯一的一件事:警察。你将是“警察”。

我重又见到你的全部期望、我们未来的全部计划,就都要打水漂儿了。

弗雷德 然而,我就是警察……

狄迪埃 你应当明白:他们不愿意读巴尔扎克的书了,只因小说人物伏脱冷当了警察。你亲口说过,他们是无政府主义者。

弗雷德 这我可要打断你了。我也是无政府主义者。这是我唯一的救命木板。我获取他们的信任,不必从别的方面去找原因。要让他们一下子得知我是什么人,而且辞职不干了。这样,他们就不会恼火,也不会嘲笑我。他们会明白我是一个怪公务员……无政府主义的公务员。

狄迪埃 一个走到职业尽头的公务员,我亲爱的弗雷德……比别人想象的还要好。不要谦虚。你在中国功劳很大。

弗雷德 狄迪埃,你知道多亏了什么,我才有幸来到这里吗?为什么我离开中国,离开上海警察局长的职位呢?我查封了一家大烟馆。有150名可怜的中国人,还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吸鸦片。他们全被关进了牢房,可是在里面犯烟瘾,折腾得要死。我就设法将鸦片弄进狱里。这种行为会给自己带来很坏的记录。我被召回巴黎,看了我的档案卡片。你知道在我的卡片上写了什么吗?“感情用事的公务员”。这太过分了。

狄迪埃 弗雷德!弗雷德!

弗雷德 就是这样!我喜欢冒险,偶然进入了一种行业,想要离职了。我正要打声招呼走人,突然发生了匿名信这桩卑劣的案件。司法警察总署问我,是否愿意接手这个案件。其实这是一种流放。我当即想起你住在外省,就在当地。我的身份就是童年的老朋友,中国叔叔,弗雷德叔叔……我就投靠你们,玛尔戈和帕斯卡尔接受我……而你希望我不向他们暴露身份,让我在这种困境中越陷越深吗?不,老兄……不,不。别这样要求我。

狄迪埃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再等一等,你又能损失什么呢?等你发现了罪犯,一旦结案,你再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能损失什么呢?弗雷德 我若是发现了罪犯!……每过一天,我的角色就更难,坦白身份也更难启齿了。

狄迪埃 求求你了,现在还不要吐露。

弗雷德 为什么推迟呢?

狄迪埃 就因为,狄迪埃……可能发生意外情况,发生有利于你揭示身份的事情。反之,现在行动……就是奔向一切灾难。你还不了解他们:他们只有在反常怪诞中才感到自在。你这样冷不防,承认了自己身份,就会造成恶果。自从你住进我们这里,我就恍若在做梦。一切都这么简单,这么顺利,这么如意。求你做我的搭档,弗雷德,这是我做的一笔好生意。不要打扰这场梦。我请你给我这种友谊的证明。

弗雷德 既然是迟早的事儿……我倒认为……

狄迪埃 我求你给我这种友谊的证明。推迟一周再吐露身份,要利用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新情况。我这样对你讲,就是因为我有这种感觉。咱们不要忘记,当初是我妻子,把玛尔戈从儿童救济院领养出来。如果她是罪犯的女儿呢?如果她接受遗传的反抗,仇恨警察的情绪无法抑制呢?至于帕斯卡尔,他正痴情热恋玛尔戈,被玛尔戈牵着鼻子走。因此你要当心,顾忌点儿他们,不要耍小孩子脾气。炸弹,当然很好玩,不过有时候,炸弹会摧毁一切……至关重要的则除外。我需要你。

弗雷德 好吧。但是要留给我自由,选择走出这种角色的时机。

只要你这个家还是寻常人的家,这个角色对我就合适,自从我住进来之后,这个角色就引起我的反感了。

狄迪埃 随你便。反正越晚越好。

弗雷德 但愿这种可恶的调查能有结果。

狄迪埃 有新情况吗?

弗雷德 当然有新情况……新情况总是有……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狄迪埃 能问一问吗?

弗雷德 不行,狄迪埃;即使同你,我也不愿意谈论自己的工作。

狄迪埃 卑劣的案件!

弗雷德 卑劣的案件。这案子卑劣,非常卑劣。

(传来啪的一下关门声。)

狄迪埃 帕斯卡尔回来了。

第三场

(人物同上,继而,帕斯卡尔上场。)

(弗雷德继续玩打通关纸牌。狄迪埃则走向壁炉。房门打开,帕斯卡尔走进来。他脸色苍白。)

帕斯卡尔 晚安!你允许吗?(他躺倒在一张扶手椅上)我简直累死了。

狄迪埃 今晚第一次出门,你在外面待的时间也太长了。

帕斯卡尔 我想要弄明白。

狄迪埃 弄明白什么?

帕斯卡尔 我们这座城市的迷人气氛。太丢人啦!

狄迪埃 什么太丢人啦?

帕斯卡尔 警察。警察无所作为,任由一座城市处于这种状态。

狄迪埃 (提醒帕斯卡尔守规矩)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惊讶)你怎么啦?就好像我讲了什么蠢话似的……谢天谢地,据我所知,我们当中没人当警察!

狄迪埃 你不了解,却要大谈警察。你在家养了五个星期。刚刚出门,你就……

帕斯卡尔 我就注意到,警察非但不行动,不查办,不派得力人员到现场,还坐视一座城市沉沦在泥淖和恐怖之中。

狄迪埃 可是……

弗雷德 帕斯卡尔说得对。

帕斯卡尔 你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

狄迪埃 警察并不征求你的意见,小伙子。警察也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工作。

帕斯卡尔 警察净出丑,成为大众的笑柄。

弗雷德 一点不错。(他放下扑克)一张Q、一张Q。一张J。一张K。

狄迪埃 今天早晨的报纸谈到一条新线索,暗示案情会有突破……

弗雷德 红桃8。

帕斯卡尔 报纸就从我们的泥坑里找食儿吃。每天早晨,每天晚上,都在头版刊登消息,吊读者的口味,而这种状况也没有理由停止。我吃了晚饭,在俱乐部……

弗雷德 在俱乐部?

帕斯卡尔 唔!当然了,我们的俱乐部同赛马俱乐部毫无关系!

弗雷德叔叔,不要以您那巴黎人高人一等的态度压我。我们的俱乐部,就是商务咖啡馆。……

弗雷德 好,好……

帕斯卡尔 他们甚至没有问我的情况,甚至没有觉察出我消失五周之后又露面了,殊不知这段时间,我在避免会要我命的乳突炎、脑膜炎。我们总共五个人,女收款员都流泪了……

弗雷德 女收款员为何流泪呢?……

帕斯卡尔 因为上校自杀身亡了。……

弗雷德 那个上校是个老流氓……

帕斯卡尔 他是个下棋高手,打台球也是一流水平。他是最新的受害者,刚刚丧命。大家还等待其他人。弄得人人自危,心想是否该轮到自己了。不知一个什么人,突然决定要用匿名信淹没一座城市,挑拨一些人不和,逼使另一些人自杀,报纸便以此为借口,不再谈论别的事情了,毫不犹豫地详细刊登各家庭极微小的隐私,以所谓发现的秘密制造轰动效应,让无能的警察从中渔利,不能允许这种状况持续下去。

弗雷德 “无能”,一语中的。(他打下一张牌。)

狄迪埃 帕斯卡尔,让弗雷德打他的通关。你为什么非说这件事与警察有关呢?你呀,最好还是去睡觉吧。你眼珠子都黄了,像狗一样的坏模样。

帕斯卡尔 狗一样的坏模样,狗一样的坏脾气。一定是胆囊出了事儿……

狄迪埃 要不要叫玛尔戈?

弗雷德 上楼给她个突然袭击……

帕斯卡尔 上楼给玛尔戈一个突然袭击,亲爱的弗雷德叔叔?您也太过分了!看来您还不了解习俗。玛尔戈像天使一般护理我,因为她喜欢扮演天使的角色。上楼到她的地盘,那可是另一码事儿。再说,我也不是特别想上去。在这间阁楼,我那可怜的妈妈试穿她放在里面的旧戏装,我会非常讨厌走进阁楼的那种感觉。我每次穿过一楼,总是加快脚步绕行,避开从妈妈的卧室门前经过。弗雷德 得啦!帕斯卡尔,要知道,您这种看问题的方式,我不能苟同。我倒觉得玛尔戈看事的方式更容易理解。我讨厌死去的死亡,喜爱活着的死亡。我喜爱幽灵。我也喜欢跟幽灵打打交道。

帕斯卡尔 各人有各人一套。爸爸和我,我们就讨厌幽灵,不去打扰鬼魂。再说,玛尔戈也许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如果她根本不是收养的,而是亲生女儿,那么她进入妈妈生活过并离世的房间,一定会跟我们同样感到不自在。

弗雷德 有可能。

狄迪埃 玛尔戈交代我,你一回来就告诉她一声。我去一下……

(他朝小房门走去。)

帕斯卡尔 稍等一下……爸爸……我有话对你说。

弗雷德 我回避。

帕斯卡尔 不,不,弗雷德叔叔。您在这里不多余,恰恰相反。我要跟爸爸谈谈,也要跟你谈谈。

弗雷德 你不是出于礼貌,才对我这样说……

帕斯卡尔 我讲任何话,从来不是出于礼貌。不。我非常高兴,对您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弗雷德 (尴尬地)这是因为……

狄迪埃 留下吧,继续打你的通关。什么事儿,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今天晚上,去俱乐部之前……(他改口)去商务咖啡馆之前……我走进邮局。听好了。邮局小姐对我说:“您好,帕斯卡尔先生。您的气色可不如上星期六……”就这些。

弗雷德 (出牌)草花J、红桃7。

狄迪埃 我不明白。

帕斯卡尔 你不明白。当时我也不明白。事后才……

弗雷德 (轻声细语地)你们就长得那么像吗?

狄迪埃 长得那么像……

帕斯卡尔 我们是双胞胎……弗雷德叔叔。别人可能把我当成了马克西姆,也可能把马克西姆当成我。

狄迪埃 真见鬼!……

帕斯卡尔 没错,她还说———邮局小姐还说———上星期六,您戴了一顶帽子……

弗雷德 一顶帽子?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从科西嘉的卡尔维军事监狱出来。我猜想他剃了光头,就戴帽子遮一遮。

狄迪埃 马克西姆会到这儿来?

帕斯卡尔 毫无疑问。

狄迪埃 可是,马克西姆到这座城市来能干什么呢?

帕斯卡尔 我心里也产生这种疑问。事实摆在面前。

弗雷德 你们有多久没通消息了?

狄迪埃 我知道马克西姆洗清了罪责获释了,此外就一无所知了。

弗雷德 也许他试图接近您。

狄迪埃 不可能。马克西姆了解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他知道不能有任何期待。他永远也不会再踏进我这门槛儿。

帕斯卡尔 你想象不出,我在俱乐部有多难受。那些灯光不是熄灭了,就是非常昏暗。那些悄无声息的身影。那些默默阅读的报纸。女收款员泪流满面。想到这座城市死了,这座城市戒严了,街巷空空荡荡,房舍的护窗板都关紧,而马克西姆在街上转悠,也许要干一件坏事,想到这些,我只能默默无语。

狄迪埃 可是,马克西姆到这座城市里能干什么呢?他在这座城市里能干什么呢?

弗雷德 等一等。您也许会有他的消息。您得去告诉玛尔戈一声。

帕斯卡尔 (急忙阻止)不!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同你们单独谈谈,不让玛尔戈觉察出什么。

弗雷德 为什么不告诉玛尔戈一声呢?

帕斯卡尔 不为什么……

弗雷德 很好……很好……黑桃5。方块J。

狄迪埃 可是,马克西姆到这座城市来,到底有什么可干的呢?我实在纳闷。

弗雷德 你不接着玩牌打通关就错了。在一座受魔鬼控制的城市里,要让神经平静下来,玩玩牌是必不可少的。

狄迪埃 事实上,中世纪就可能让这座城中过魔!多么恐怖啊!

原先,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一切都运转那么好!

帕斯卡尔 说这话,爸爸!……

弗雷德 一点儿不错,帕斯卡尔。不是一切都运转得非常好。还是一个墨守成规的阶段。请允许我对你说,亲爱的狄迪埃,在一定程度上,这座城市也该遭天火烧一烧了。举例来说吧。就举你为例。你娶一个女人,她放弃舞台生涯和荣名,跟随你到外省生活。一个女人。就因为你妻子当过演员,全城人就不理睬你了。她从儿童救济院给你带来一个小女孩,是她在认识你之前领养的,随后她又给你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孩。你妻子死于肺结核。你是个富有的实业家。这座城市宽恕了你。但是,全城同玛尔戈保护距离。想一想嘛!大家不了解她的身世。狄迪埃!狄迪埃!这些恶毒的小城就该受到惩罚,由蝗虫或泛滥成灾的匿名信,彻底荡涤一下。那个署名为“打字机”的神秘罪犯,获得我的全部同情,一直到建立起新秩序。

帕斯卡尔 尽管如此,警察的能力还是比什么都低下!

弗雷德 尽管如此,警察的能力还是比什么都低下;同样,尽管如此,也还是应该从速上手解决。我并不是说赞同我们所谓的罪犯的方式。但是,他往往以伸张正义的面孔出现。

狄迪埃 等着轮到我们,我们就会进行评判。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这次来,肯定要引起公愤……

弗雷德 什么公愤?仔细观察一下罪犯的手法。破产、混乱、自杀。他在哪儿干呢?在那些隐藏着危害社会的缺点,或者隐藏着具有爆炸性问题的家庭。你丝毫也不必担心,我亲爱的狄迪埃。那个号称“打字机”的人要行动,总得找个借口。然而,你的这些事儿尽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马克西姆参加了海军,在“埃尔奈斯勒南”号军舰兵变期间,他被误抓了。帕斯卡尔 误抓啦!……不管怎样……

弗雷德 你尽可以安心睡觉。那个“打字机”只关注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狄迪埃 也不是人人都知道马克西姆在本城。

弗雷德 你这话我赞同。因此,我们要力求了解更多的情况。

(玛尔戈从小房门出现。她身穿卢克莱丝·博尔吉亚的戏袍。帕斯卡尔没有看见她。)

第四场

(人物同上,继而,玛尔戈上场。)

玛尔戈 (站在楼梯台阶上)各位大人,你们全都……(帕斯卡尔惊叫一声)哎!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胡闹!你把我吓着了……

玛尔戈 我这玩笑吓不着人。你还没有完全康复!

帕斯卡尔 当然了。我这是头一次能出门,在俱乐部吃的晚饭。

相当悲凉,咖啡馆里不暖和。我发烧了!

玛尔戈 活该。我早就跟你说过,晚上不要出去。可是,先生要去俱乐部!是要悼念上校吧?

帕斯卡尔 正是。

玛尔戈 一群傻帽。我护理先生,而先生要去商务咖啡馆,吊唁上校!你会送命的,老姐们儿。到时候,我可不去给你送葬!

弗雷德 您这卢克莱丝·博尔吉亚的扮相,玛尔戈,还真出彩!

玛尔戈 您若是以为帕斯卡尔在看我。帕斯卡尔在倾听自己的心声。

帕斯卡尔 我,我在倾听自己的心声?

玛尔戈 难道你在看我吗?

帕斯卡尔 老实说,玛尔戈,你也知道,我不忍看你化装,穿上妈妈的戏装。

狄迪埃 这不是我的意思。

玛尔戈 你们采取哀悼姿态。全城哀悼姿态。你们混淆了哀悼朱迪特和哀悼上校。你们让我反感,就是这样!

弗雷德 算了……算了,卢克莱丝……

玛尔戈 不,的确如此!帕斯卡尔声称是个思想自由的人,他却走不出陈规陋俗。我再也不愿见那些讲套话的人。我简直烦透了。

(楼下有人按门铃。)

狄迪埃 有人按门铃……能是谁呢?

帕斯卡尔 假如是……

(他欲言又止。)

玛尔戈 假如是谁呀?

帕斯卡尔 不,没什么。又按门铃了……

(全体都惊跳起来。)

玛尔戈 你们都惊呆了。你们怕得要命。我去看看!

(她撩起衣裙长长的拖裾,从远台跑下。)

第五场

(人物同上,减少玛尔戈。)

帕斯卡尔 我差点儿脱口而出:“假如是马克西姆!”

狄迪埃 (走到门口)我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

帕斯卡尔 在这座城市里,晚上一过10点钟,就没人出门了。

弗雷德 我好像听得很清楚,有一辆汽车。

狄迪埃 (他打开房门)玛尔戈!

玛尔戈的话音 我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弗雷德 不速之客?

玛尔戈 (上场)你们猜一猜。

狄迪埃 是谁呢?

玛尔戈 索朗日。

狄迪埃 什么?!

玛尔戈 索朗日。她在楼下。我让她上来。

狄迪埃 可是……

帕斯卡尔 爸爸,总不能把人家丢在前厅。

狄迪埃 弗雷德……怎么办呢?你怎么看?

弗雷德 唔!我嘛……

(在这段对话的工夫,玛尔戈走开,带着索朗日上楼来。)

第六场

(人物同上。索朗日上场。)

玛尔戈 进来,太太,快点儿进来……我的衣裙让您惊讶吧?这是朱迪特的戏装。

索朗日 您这么光艳照人。您不必抱歉。您好,狄迪埃(她伸手过去,狄迪埃颇不自在地握了握手。与帕斯卡尔握手也是同样情景)

帕斯卡尔……您的样子多不自在。一定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在外省,不同寻常的时刻。我的上帝,狄迪埃,您镇定下来。我打扰您了吧?

狄迪埃 绝没有,绝没有……

索朗日 那太好了,否则我就过意不去了。(她走到弗雷德的桌前。)

狄迪埃 唔!对不起……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位老朋友……这位先生……

索朗日 不必了,狄迪埃。我们认识。(她同弗雷德握手)您好,弗雷德。

狄迪埃 你们认识?

弗雷德 当然了,当然了。这座城市不太欢快。于是,就看看城堡……参观城堡……遇见了城堡女主人。

索朗日 弗雷德时常去马尔莫城堡。

狄迪埃 弗雷德,为什么你没有告诉过我呢?

弗雷德 你也没有问过我呀。再说,这是我的风格。玛尔戈的风格。神秘莫测的风格。我的风格就是神秘莫测。

(玛尔戈扑哧笑起来。)

帕斯卡尔 (低声对他父亲)他们这是在嘲笑我们。

狄迪埃 (同样低声地)你这样认为?(高声地)这一切非常好,非常好,对我很新鲜,也非常好。(对索朗日)您请坐。您要原谅我感到意外,我亲爱的索朗日……真没有想到会见到您……

索朗日 听我说,狄迪埃。“这个案件”发生之前,我同我儿子克洛德一起,过着外省的那种平庸生活。克洛德去巴黎继续念书,我只能留下,经管马尔莫城堡。自从出了“这个案件”,外省习俗的愚蠢性就扑面而来。(她从挎包里取出香烟盒)您瞧见这个香烟盒子了吧?不错,狄迪埃,我吸烟了。我发现自己爱抽普通香烟,已经离不开了。普通香烟,是我成为自由女人的头一个举动,其余举动也就跟上来。今天晚上,我在心里就发出这样的疑问,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本应该结婚而没有做到,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友谊,不保持相悦的关系呢。既然您端着架子,持外省人的保留态度,我就决定走出第一步。

狄迪埃 索朗日,如果说没有回应……

玛尔戈 这要怪帕斯卡尔,太太!

索朗日 这不怪任何人……

帕斯卡尔 (跳起来)怪我?岂有此理!正是她……正是她……

玛尔戈 我?他胡说!

帕斯卡尔 难道不是你给我拱火儿,向我重复上千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放一个女人进入我亲生母亲的住宅吗?

狄迪埃 不要听他们的,索朗日!他们都不知所云!……是我,是我个人……

玛尔戈 你个人?不是帕斯卡尔不准你:不———准———你!让一个女人闯进朱迪特的住宅!

帕斯卡尔 满嘴谎言!她嫉妒得要命,就怕看到一位真正的女人主持这个家,显不着她了……

玛尔戈 噢!卑鄙的家伙!卑鄙的家伙!

帕斯卡尔 跟您说,她嫉妒得要命,她怂恿,拱火,纠缠,激怒我,一直到我劝父亲不要娶您为妻,她才肯罢休……

(他们相互责备。)

索朗日 随他们说去,狄迪埃,他们太可爱了。基于利害关系的婚姻,比什么都荒谬,比什么都危险。我们彼此疏远了,这也是一种运气。

狄迪埃 您不怪罪我吧,索朗日?

索朗日 我倒是想怪您把这种误会看得太严重了。

玛尔戈 嫉妒得要命!我!这才是一位女人!……一个能把你们所有人装进兜里辖制的女人!……

帕斯卡尔 (口齿不清地)你也一样,只是用手帕盖上。

(玛尔戈耸耸肩膀。)

弗雷德 亲爱的太太……我觉得这样争吵,我们丧失了方向感。

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这次来是……

索朗日 是一次友谊的拜访,也要告诉狄迪埃一些重要事情。(众人聚拢过来)我亲爱的狄迪埃。您了解克洛德,他是个15岁的男孩,天真的少年,身边的伙伴都戴许多徽章。他们偏爱口号和秘密集会。很快他们就不再成帮结伙,而是受警匪电影的影响,七八人组成秘密社团。总之,克洛德身不离自行车,总去森林。他们在密林里举行仪式,盟誓,进行“黑手党”的测验。那是一种愚蠢的秘密结社,他还是其中一个头头。他们发誓一离开森林的集会,什么也不向外透露。然而,克洛德毕竟是个15岁的孩子,心里装不住秘密,一遍一遍对我讲述“黑手党”那些事儿。

狄迪埃 我亲爱的索朗日,我不明白……

索朗日 稍微耐心点儿。两个月前,克洛德越来越装出神秘的样子,他终于向我吐露,“黑手党”有了一个非比寻常的头领,是他们在密林中遇到的;那个头领是个“大人”(原文如此),而那个大人住在樵夫的茅屋里,他打算带领他们去冒险,创造奇迹。应当承认,我心里有些不安。我给克洛德很大自由,但是他还很天真。他和他的伙伴们,有可能成为哪个亡命徒的受害者。因此,一天早晨,克洛德对我说“头领”病了,恳求我允许他把那人带到马尔莫,我就在表面上不太情愿,让他恳求之后才终于松口,同意接待那个“头领”。我亲爱的狄迪埃,具有那么大魅力的头领,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得了支气管炎,肺部疼痛,发烧40℃;他那褴褛衣衫是一套旧海军服,而全身破衣烂衫,一副惨相的人,正是您的儿子马克西姆。

狄迪埃 啊?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

索朗日 是马克西姆。我安排他住在门卫那里,给他拔火罐和热敷。由于克洛德要离开马尔莫,去巴黎一所中学上课,我就答应他让马克西姆住在门卫那里,一直照顾到他病愈。他还在那儿,也就是说,马克西姆住在我那里。

狄迪埃 这简直乱了!我是在做梦!

索朗日 您不是做梦,狄迪埃。您儿子住在我那里,说得更准确些,他曾住在我那里,因为,他尽可能少出门,还是出去走动走动。

可是从前天起,他就没有回城堡。我承认我相当担心,因此不顾礼仪,抛开外省的虚礼,决定前来告诉您。

狄迪埃 (对弗雷德)弗雷德,你早就知道吧?

弗雷德 我全知道!

索朗日 弗雷德建议我来见您。

帕斯卡尔 弗雷德叔叔大概是私人侦探,在查我那个号称“打字机”的人。他一定能查出来!

弗雷德 嘿!嘿!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能在哪儿呢?

索朗日 (迟疑地)我原先想……原先希望……他也许就在您家……

狄迪埃 在我家?绝不会。马克西姆害死了他母亲!哪怕一瞬间,他也没有可怜这个不幸的人。哪怕一瞬间,他也不想想母亲有病,在忍受痛苦。他是杀害母亲的刽子手!

索朗日 狄迪埃,这孩子他本人,当年不是体质弱吗?

狄迪埃 这不能成为理由……

弗雷德 你妻子看到这孩子受病痛的折磨,恐怕也很痛苦。玛尔戈对我说过漫游症、癫痫发作、梦游症……

狄迪埃 他是装的。他离家出走,这就是漫游症发作。他满地打滚,这就是癫痫。夜间他钻进厨房偷吃的,他就成了梦游症患者……

玛尔戈 嗳!不,弗雷德叔叔,说话应该公正……

帕斯卡尔 玛尔戈当然要为他辩护了。

玛尔戈 对,我要为他辩护。我目睹他发病了,我……那天夜里他走出来,狄迪埃一个耳光把他打醒,我真以为他当场就要死了……狄迪埃 是我虐待他了!我是魔鬼!

玛尔戈 我从来没有讲过这种话。我说马克西姆有病,他利用了自己的病症。当时谁也弄不清楚,他是真的发病,还是装出来的。

到头来,你们就认为他总是在演戏。你们这样不公正……(狄迪埃和帕斯卡尔意欲反驳的动作)不公正!你们阻止不了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帕斯卡尔 你是头一个赞成爸爸绝不容情,把他赶出家门的。

玛尔戈 马克西姆在家的时候,常常把我惹恼。我很讨厌他!可是,马克西姆远走他乡,我又发现他的各种优点。

帕斯卡尔 只要在眼前,我们什么都满足你,就必然惹你讨厌。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玛尔戈 那好!走哇,小伙子,走哇。谁拦着你啦?我们倒要瞧瞧,你能不能混得比马克西姆好。

帕斯卡尔 乞讨,靠着别人施舍活着,混到这份上,也算不上多么精明!

索朗日 帕斯卡尔,您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帕斯卡尔 不管怎样,他冻得要死,饿得要命,若是没有您……

索朗日 他是我爱的一位老友的儿子,又是我儿子带回家的,我给予照顾是理所当然的。

帕斯卡尔 您心肠太好了,也许要后悔的。

索朗日 后悔什么?

帕斯卡尔 您要遭到偷窃或者杀害。马克西姆什么都干得出来!

弗雷德 帕斯卡尔!……帕斯卡尔!……

玛尔戈 你真卑鄙!

狄迪埃 够了!(转身对索朗日)索朗日;亲爱的,您太不慎重了。

当然,您想怎么做,这是您的自由。我不会给您出任何主意,只想了解您这次光临的确切来意……

索朗日 确切来意?……这非常简单,狄迪埃。我向您重复一遍:

这桩可怕的案件,在一定程度上令我眩晕,震动,也把我唤醒,解放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保持理性。马尔莫不过是个小庄园,有一座塔楼。这是本城唯一的园子。对本城来说,这是城堡,是我独自居住的城堡,因而我就成为众人瞩目、所有犯罪意图聚焦的靶子。他们以为我富有,不免眼红。此外,如果说“打字机”炮制很多信,那么给警察局写的匿名信多出上千倍,人人都要控告别人,编造,揭发,报复,极力损害或者给人抹黑。

弗雷德 (打下牌)看来,这类信不计其数啊……

索朗日 正是被仇恨所利用。在这座危险的城市里,一个23岁的青年,躲藏在一个独身女人的家中,当然要引起人怀疑……

弗雷德 这是毫无疑问的……

索朗日 ……也表明一种很严重的危险。马克西姆隐藏行迹,我的那些门卫,宁肯丢掉性命,也不会透露一点儿有关我的情况。只不过,马克西姆暗自活动。傍晚,夜间,他走出园子,有可能干出冒失的事儿来。

帕斯卡尔 他已经干出来了。有人见到他了,还以为是我呢?

索朗日 你们瞧。因此,我考虑过了,认为我有责任告诉你们一声。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狄迪埃 可是,索朗日,您不会打算把他留在您家吧?

索朗日 那您让他去哪儿呢?他的身体还很虚弱。

狄迪埃 您这次走动,有没有受到马克西姆的怂恿?

索朗日 嗳!狄迪埃!他若是知道,准会大发雷霆……(她又改口)他若是知道了,准会伤心……

狄迪埃 您这完全是自主的行为?

索朗日 完全自主。

狄迪埃 那么,我亲爱的索朗日,我只能感谢您的坦诚,并且提醒您当心一个头脑不平衡、在一定程度不负责任的人,还明确告诉您,旨在和解、宽恕的任何尝试,到我这儿定然碰壁。

弗雷德 你经常说起碰壁。你非常得意这道墙壁。这其中必有缘由……(他又往下打牌。)

狄迪埃 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建议。

(弗雷德从椅子上站起来,躬了躬身。)

索朗日 (看了看表,随即也站起身)就这样吧,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也许会有我们那个跑出去的人的消息呢……

帕斯卡尔 (猛地跳起来,惊呼一声)噢!……

玛尔戈 你怎么啦?也犯毛病啦?

帕斯卡尔 请原谅,索朗日,稍等一下……

索朗日 什么事儿?

帕斯卡尔 您儿子克洛德还穿学生短裤吧?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弗雷德也停止打牌了。)

索朗日 (笑)是啊,问这干吗?

帕斯卡尔 克洛德带马克西姆去您家时,他衣衫褴褛吧?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海军服吧?

索朗日 是啊……

帕斯卡尔 邮局小姐把他误认为是我的时候,他穿的那身衣服……现在他穿的那身衣服,难道不是所谓“浅色方格细呢”料子的吗?

索朗日 正是。我甚至以为……

帕斯卡尔 (转向他父亲)您甚至以为?您说下去……把话说完……

索朗日 (非常为难)我甚至以为多亏了您……

帕斯卡尔 (打断她的话)多亏了我!(他转向玛尔戈)玛尔戈!你听见了吧?

玛尔戈 (挺起身)听见了又怎么样?

帕斯卡尔 又怎么样?我这不少了一套“浅色方格细呢”料子的衣服、一顶米色软帽,你对我编什么故事,说要熨一熨,干洗一遍……

就是这样,马克西姆穿了我的衣服,戴了我的帽子,就是你给他的。

你见到他啦!……

玛尔戈 你别吼叫好不好!不错,我见到马克西姆了。我把你的一套旧衣服、一顶旧帽子给了他。

帕斯卡尔 那是一套新衣服。

玛尔戈 不管新旧,反正我给他了,我可以夸口!……

帕斯卡尔 哼!她还夸口。爸爸,唯独我们不知道,马克西姆住在本城,唯独我们没有见到他。这太夸张了。唯独我们!这期间,我们多么担心,而这位小姐同他见了面,还把我的衣服给了他。

玛尔戈 我见了马克西姆一次,给了他一套衣服。

索朗日 是这么回事儿,狄迪埃。我还以为玛尔戈和帕斯卡尔怕您生气,就偷偷托人给他送了衣服。

帕斯卡尔 (对他父亲)你问问她……

狄迪埃 玛尔戈,你见过马克西姆一次,这是真的吗?在什么地方?

玛尔戈 如果这样礼貌地问我,我就回答。马克西姆给我打来电话……打到这儿……那是两个月前……我约他夜间到我的工作室见面,从后楼梯进来。

狄迪埃 你事先不告诉我一声,不应该在我这里接待马克西姆。

帕斯卡尔 问问她是接待过一次,还是好几次?我真想了解。我们还有得惊讶呢……

弗雷德 别再问那么多了。她做得对。其余的就根本不重要了……

帕斯卡尔 做得对?

弗雷德 帕斯卡尔,你父亲一定有重大原因,让他一个儿子身无分文,到野外去生存。我推想,至少,譬如说,这个儿子的孪生兄弟,就毫无理由穷追不舍。

帕斯卡尔 听我说,弗雷德叔叔……

玛尔戈 得了,我的老姐们儿!弗雷德叔叔万岁!(朝索朗日靠近一步)太太,我感谢您对马克西姆这么慷慨。但愿那些坏蛋死光了。

狄迪埃 事情你摆不平……

玛尔戈 你们都躲清静,就要付出巨大代价!

帕斯卡尔 你又来啦!

索朗日 嘘……嘘!……我不愿意听人再提起这段老话了。

弗雷德 明天我去马尔莫瞧瞧是否有消息……如果事态激化了,我还可以帮您一把。

索朗日 老实说,那台“打字机”令我不安……

弗雷德 (放下手中的牌)我若是私人侦探……

索朗日 您若是私人侦探……

弗雷德 有些迹象,会引起我很大兴趣……

索朗日 譬如说呢?

弗雷德 譬如说……大写的字母M。你们注意到大写的字母M了吗?这让人以为打字机出了毛病,小写的m打不上,就用大写的M替代。但是我不相信。

玛尔戈 高哇,弗雷德叔叔!真像冯·戴恩(注:冯·戴恩(S.S.Van Dine,1888—1939),美国作家,主要写侦探小说,塑造了私家侦探菲洛·万斯的形象。)写的一部侦探小说……您讲下去……

弗雷德 我倒是认为,那是一种签字。想象一下,那个神秘的罪犯名字头一个字母是M。逐渐地他就开始签署他的信件了。虽非特意,他却尽量使用由M开头的词。我查对了他好几封信,几乎每个词都是由M开头:“Madame, Méfiez-vous de Mes Menaces, ne Mêlez pas les gendarmes et les commissaires a Mes Man? uvres.C'est MonDernier avertissement”(“太太,当心我的威胁,不要把宪兵和警官扯进我的事务中。这是我最后的警告”),等等。大写的M!大写的M!还是大写的M!太可怕啦!这其中暗含非常可怕的意思。小写的m就意味匿名,完全匿名;然而,大写的M就赋予杀手(大M)一副形貌……一种制作的品牌……一种行为方式……这能让人联想到某种魔鬼般的……狡猾而凶狠的东西……你们瞧这个M谋取了位置。它借助于这种特点就很可能立足了,它也意识到了,就好像饶舌似的一再出现。我根据这些M能想象出,那个罪犯打字,打字,射击,“用机枪扫射”。我并不赞成找出这台打字机。我恍若听见一行字打到头的丁零声。丁零!我将被抓住。丁零!他们会逮住我!丁零!有人在寻找我!丁零!我是X或者Z!谁也猜不出来。有一天夜里,我沿着一条小街往回走一。扇窗户开着,我听见打字声,在打字机上打字的声音。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心想是不是那凶手。

(长时间冷场,气氛尴尬。)

狄迪埃 (摇动一下身体)好哇!还真快活!……

索朗日 我都不敢回马尔莫了。

玛尔戈 您真了不起,弗雷德叔叔!堪称冯·戴恩的一本侦探小说!私家侦探“万斯看着墙上的塞尚(注: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法国著名画家。)的一小幅油画,他说道:我不喜欢这个M。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M。我看着反感,觉得它有点儿诡异,像古埃及……那种神秘符号……”(她咯咯笑起来)

帕斯卡尔 (对弗雷德)正经应该您去帮帮那群龌龊的警察!

索朗日 到头来,您还真会吓着我。

狄迪埃 弗雷德说到点子上了。这不叫作生活了。在工厂里,所有工人相互看都斜着眼睛。

帕斯卡尔 什么也不要夸大。弗雷德叔叔说什么杀手、杀人犯。

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

弗雷德 四个人自杀了,小伙子……

帕斯卡尔 那是间接谋杀,弗雷德叔叔。

弗雷德 灵巧的谋杀,还是谋杀。必须结束这种状态,越早越好。

索朗日 嗨哟!勇敢些,我回去了。明天见,弗雷德。我希望您,狄迪埃,不要太怨恨我吧?

狄迪埃 我是替您烦心,索朗日。仅此而已。

帕斯卡尔 我送您上车。

索朗日 晚安,玛尔戈。晚安,狄迪埃。(在门口)您说说,弗雷德……马尔莫城堡……开头又是个字母M!晚安!

(索朗日下场。帕斯卡尔跟下,随即又回来。)

第七场

(人物同上,索朗日下场。)

(长时间寂静。弗雷德在打通关。)

弗雷德 红桃Q……

(帕斯卡尔返回。)

帕斯卡尔 啪—嗒—特拉!

玛尔戈 什么“啪—嗒—特拉”?

帕斯卡尔 我说:啪嗒特拉!

狄迪埃 这次来访……意味深长……

帕斯卡尔 也发人深省。索朗日是马克西姆的情妇。

玛尔戈 他疯啦!你疯啦!

帕斯卡尔 爸爸?

狄迪埃 我也在想……

帕斯卡尔 而我呢,我敢肯定。索朗日是马克西姆的情妇。

玛尔戈 你真粗鲁。一个女人只要忠诚,表现出对人慷慨,就被人说成荡妇。

帕斯卡尔 我可没有把索朗日看成荡妇,只是肯定索朗日和马克西姆相爱,而索朗日在马尔莫等待马克西姆,担心得要命,再也坐不住了,就往外跑,不管去哪儿,总想打听点儿情况。

弗雷德 这不是不可能的。

帕斯卡尔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狄迪埃 真是不可思议!

玛尔戈 (径直逼向帕斯卡尔)你说马克西姆爱索朗日吗?

帕斯卡尔 我说马克西姆跟索朗日睡觉,这就是我的说法。

玛尔戈 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帕斯卡尔 请问,为什么?

玛尔戈 因为索朗日不是马克西姆喜欢的类型。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喜欢什么类型?

玛尔戈 我这类型?

帕斯卡尔 说这话!好大的口气呀!

玛尔戈 口气大有可能,但这是事实。

帕斯卡尔 (站起身)你敢面对面对我说吗?

玛尔戈 我正是你喜欢的类型,为什么就不能是马克西姆喜欢的类型呢?

帕斯卡尔 不用说,他比我更合乎你喜欢的类型了?

玛尔戈 他跟你旗鼓相当。

帕斯卡尔 她一点儿也不过脑子!真是个可怜的姑娘,总不能嫁给孪生兄弟,而是要嫁给其中一个!一个男人,如果娶孪生姐妹,他是娶其中一个,而不是娶姐妹俩!

玛尔戈 他提出异议想难住人。

帕斯卡尔 你们听听这个疯丫头的话,不惊呆了才怪!

狄迪埃 帕斯卡尔,冷静点儿。玛尔戈说话,你应该习惯了。她是逗你玩呢。她的意思是说,她从小就爱你们两个人。但是现在,她爱的是你,她要嫁的人是你。

帕斯卡尔 比起马克西姆,她更喜欢我,我确信这一点。

玛尔戈 你既然确信,那就受着点儿。

帕斯卡尔 你们听见了吧?

弗雷德 他走路就像唯一的一个人。(他打下一张牌。)

帕斯卡尔 你们认为她是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她若是相信我说的话,若是知道马克西姆爱索朗日,那她非疯了不可!她会违抗爸爸的意志,跑去马尔莫找马克西姆。

狄迪埃 马克西姆不在那儿了。

玛尔戈 他并不爱索朗日。

帕斯卡尔 你怎么知道?你见他了!你是他的情人。

弗雷德 嗬嗬嗬……

狄迪埃 帕斯卡尔,你昏头啦!

玛尔戈 别管他。

帕斯卡尔 对,我昏了头,耳朵疼,还发烧,我不在乎!我就愿意再次病倒,干脆死掉!玛尔戈是个疯子,也会让我发疯。

玛尔戈 我没必要让你发疯。对马克西姆,你没什么可眼红的。

你疯了。

帕斯卡尔 哼!是这样。那好!我的小姑娘,我去找到马克西姆,把他的肠子、内脏全掏出来,看清他肚子里都装着什么,你们两个都干了什么好事儿!(玛尔戈耸了耸肩膀)你就耸肩吧!你就耸肩吧!我毫不在乎耳朵疼,不在乎发烧。我要出门。

狄迪埃 帕斯卡尔,我不准你出去。

帕斯卡尔 我就出去。我一定要找到马克西姆,弄个水落石出。

(他冲向门口,摔门而去。)

第八场

(人物同上,帕斯卡尔下场。)

弗雷德 (站起身)把他追回来……

玛尔戈 (置身挡在门口)不要追。

弗雷德 可是,我的小姑娘……

玛尔戈 您听我说,弗雷德叔叔。对不起,爸爸。一件秘密……

(她对着弗雷德的耳朵讲)

弗雷德 (若有所思)对,其实……这很有可能。

狄迪埃 秘密层出不穷的一天。

弗雷德 你去睡觉吧,狄迪埃老兄。玛尔戈所说的秘密,如果准确的话,那就丝毫也不必担心帕斯卡尔,他不会出去多久。

狄迪埃 晚安,弗雷德

弗雷德 晚安,狄迪埃。

狄迪埃 玛尔戈……(他拥抱一下玛尔戈)脱下这套戏衣,好吧……

(狄迪埃从远台的门下。)

第九场

(玛尔戈,继而,弗雷德独自一人。)

玛尔戈 我上楼去换上睡衣。弗雷德叔叔,这层楼只住您一个人,您等着就对了。您看到的情况,如果正合我的猜测,您就赶紧躲开,回您屋里睡觉去,给我腾出地方。

弗雷德 明白了。

玛尔戈 失陪,您还打您的牌吧。

弗雷德 祝你好运!

玛尔戈 打通关,要耐心!我们等着瞧吧。

(玛尔戈从小门下。冷场。弗雷德继续打通关,不时举手悬在半空,抬眼看看,侧耳倾听。接着,他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小门口谛听。他又返回,站在桌前。突然,他丢下扑克,又凑到门前,随即急忙朝自己卧室的房门走去,进去关上门。几乎马上就听见楼梯发出的咯吱声响。玛尔戈身穿睡衣跳进客厅,一直走到屋中央,回过身去。跟他前后脚,来了一个青年,同帕斯卡尔一模一样。他戴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是一顶米色胶布雨帽。玛尔戈一说话,他就停在楼梯台阶上。)

第十场

(玛尔戈、帕斯卡尔。)

玛尔戈 (上场,低声而有力地)马克西姆,快点儿,快点儿,来呀,下来。我让你下来简直是胡闹。马克西姆,索朗日刚从这儿走!

(这个青年扯掉帽子,原来是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是我,不是马克西姆!(玛尔戈咯咯大笑)你还敢笑!玛尔戈 帕斯卡尔,我可怜的老弟!

帕斯卡尔 你被当场抓住了。

玛尔戈 我?

帕斯卡尔 刚才你不是把我当成马克西姆,让马克西姆下楼,告诉马克西姆说,索朗日刚离开这儿吗?

玛尔戈 要知道,我可怜的帕斯卡尔,我立马就认出你了。由于我讨厌有人给我设陷阱,我就反过来给你设个圈套!

帕斯卡尔 (跺脚)简直是魔鬼!

玛尔戈 我亲爱的帕斯卡尔,你若是马克西姆,我就不会让你下楼,而是把你留在楼上了。

帕斯卡尔 你是在阁楼同他见面的吗?

玛尔戈 这是我的事儿。

帕斯卡尔 你们是在那上面搞阴谋,欺骗我的吗?

玛尔戈 听你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对我有什么权利似的。这太过分了。

帕斯卡尔 对,我对你就是有权利。一个爱上另一个,而对方也发誓爱他的人的权利。

玛尔戈 我爱你,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你爱我,却又戏弄我!

玛尔戈 对不起,是你在戏弄我。是你假装出门,又乔装打扮,企图抓住我的错。你受到我的惩罚是自找的。

帕斯卡尔 我不相信你。

玛尔戈 你有什么不相信的。

帕斯卡尔 我不信你认出我来。我认为你把我当成了马克西姆,只是你靠着魔鬼一样的狡猾,摆脱了困境。

玛尔戈 你让我等着了,亲爱的朋友,你让我等着了,弗雷德叔叔可以证明。事先我对他讲了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不是那种人,耳朵有毛病,又发着烧,绝不会到街上去乱跑。

帕斯卡尔 我这就去问他。

玛尔戈 请稍等一下。有些事儿必须让你知道,我还从未对你讲过。趁着没有别人,我要对你说说。

帕斯卡尔 你不愿意让我问他?

玛尔戈 别干这种孩子气的事儿。弗雷德叔叔睡觉了。明天你再问他吧。我要对你讲的话非常严肃。我不开玩笑。现在不是搞笑的时候,关系到严重的,非常严重的事情。

帕斯卡尔 事关马克西姆吗?

玛尔戈 事关马克西姆,事关你、我,事关一切。

帕斯卡尔 我猜想……

玛尔戈 不,帕斯卡尔,你猜测不了。这不是明确的事情。必须理解我。我不喜欢你的态度,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我……

玛尔戈 让我说。我不喜欢你的态度。你爱我。我爱你。不能因此就扮演嫉妒的丈夫角色。你责备我想着马克西姆,欣赏马克西姆,不同你一起恨马克西姆……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是个卑鄙的家伙!他……

玛尔戈 他马克西姆无不具备。

帕斯卡尔 我发誓!现在说话就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

玛尔戈 你真荒谬。马克西姆有坏的方面,也有好的方面。远远离开,坏的方面减弱,而好的方面增强,这是很自然的。马克西姆的身上具有浪迹四方的人……故去的人那种传奇色彩。马克西姆身上具有神秘的成分。(帕斯卡尔耸肩)不错,帕斯卡尔,神秘的成分。他天生有一种神秘性。

帕斯卡尔 是他的谎言迷惑了你吗?

玛尔戈 不知道。我很坦率,马克西姆,因远远离开而受益,我向你重复一遍,他就有了阴影、内情、隐蔽处、出人意料的情况。有什么办法,人不可能再造。我需要阴影,可是在你身上,帕斯卡尔,一切都发生在阳光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别人立刻就稳住神儿了。喏,你摔门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就确切知道你要干什么。马克西姆不一样,我要探究,摸索,有点儿害怕。我怕他就像怕癫痫病患者、梦游症患者那样。(帕斯卡尔摆了摆手)我并不要求你也患上癫痫病或者梦游症。不过,既然你爱我,不要我爱你,要我嫁给你,那我就要求你多一点儿关切……稍微细腻一点儿……不要总是那么整个儿一堆,整个儿一块,不要总是那么一片白光,晃花我的眼睛,不要总像小号那样震聋我的耳朵,像大理石墙那样让我撞头。你要理解我,帕斯卡尔,我不是逗弄人。我怀着深情跟你说话。我愿……我希望你接触我时,不会惹我不快。希望你不要让我因各种各样的小事儿怪你,不要让我在你开口之前,就听出你要说的话,不要让我在你没有做出来之前,就知道你要有什么反应……总之,我希望爱你,怎么的!

帕斯卡尔 你不爱我了!现在,我可以肯定,你想的是马克西姆,想的是你们的爱情。

玛尔戈 没必要说了,帕斯卡尔。这真可悲。我这是冲大理石墙说话,而小号在回答。

帕斯卡尔 你称为小号和大理石墙的,正是坦率、正直、纯真。

玛尔戈 我们永远也说不到一起。真可惜。

帕斯卡尔 (喊叫)你就是成心逼我发疯!

玛尔戈 (捂住双耳)小号!

帕斯卡尔 (低声)你就是成心逼我发疯!发疯!发疯!发疯!

玛尔戈 (笑起来)这样好一些。

帕斯卡尔 (大发雷霆)你还嘲笑我!好吧,我的姑娘,要知道我受够了,你的任何话我都不再相信了。你把我当成了马克西姆,你是告诉马克西姆,说索朗日刚离开我们家。你同马克西姆见面,你却说谎,马克西姆跟你一样满嘴谎言,你天生就能和他说到一起!

(最后这几句话,他是吼叫出来的。弗雷德的房门打开,弗雷德穿着睡衣出来。)

第十一场

(帕斯卡尔、玛尔戈、弗雷德。)

玛尔戈 弗雷德叔叔!把您吵醒啦!

弗雷德 我还以为有贼呢。

帕斯卡尔 (怒不可遏)就是有贼。有贼。有贼进了我们家,偷走了别人的幸福。

玛尔戈 他发神经呢。

弗雷德 您怎么啦?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我怎么啦?就因为这个人,自以为很厉害,想象能耍弄我们,拿刀子乱捅伤口,给人制造痛苦,比干什么都开心!

弗雷德 嗳,帕斯卡尔……

玛尔戈 别管他。他是发烧烧的。

帕斯卡尔 我没有发烧。是她恼羞成怒,因为她当场让我捉到了。

玛尔戈 弗雷德叔叔,劳驾,您向这位先生重复一遍,刚才我对着您的耳朵讲过的话。

弗雷德 玛尔戈预见到,您从一道门出去,是要从另一道门回来,乔装成马克西姆。

玛尔戈 谢谢,弗雷德叔叔。(对帕斯卡尔)你满意了吧?

帕斯卡尔 我不会改变看法。非常遗憾。晚安!

(帕斯卡尔从远台摔门而下。)

第十二场

(玛尔戈、弗雷德。)

(玛尔戈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脸埋在手臂里,神经质地哭泣。)

弗雷德 (吃惊)我的小姑娘,我的小玛尔戈,您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

玛尔戈 (抬起头)我的神经要绷断了,我受不了啦!

弗雷德 是因为跟帕斯卡尔吵架了吗?

玛尔戈 就是因为帕斯卡尔!

弗雷德 事关马克西姆吧?

玛尔戈 对也不对……弗雷德叔叔。这层楼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坚持不住了,憋在心里会憋死。我必须跟您说说。只有跟您,我还能说一说,吐露压在心头的话。

弗雷德 要知道,玛尔戈,我也有压在心头的话要吐露。我必须对您讲一讲……

玛尔戈 弗雷德叔叔。今天晚上,您谈到那台“打字机”,谈到那些大写的M可能是署名,当时您没有注意到我在苦笑,表情非常怪……

弗雷德 我的小玛尔戈,我十分愿意听您讲,但是首先必须……

玛尔戈 不,您住口。请原谅。我一定得讲,一口气讲出来,一定得解脱出来。弗雷德叔叔,那台“打字机”,就是我呀。

弗雷德 是您!

玛尔戈 您用双手捂上脸。(弗雷德捂住脸,坐到桌沿儿上)我呢,就闭起眼睛。这样就会有勇气了。我一直保持沉默,欺骗,演戏,结果渐渐发疯了。而您讲出了凶手、杀人犯一词,我心里就惊慌失措了。事情是这样。不久前,我见到了马克西姆。那是夜间,我是在阁楼上接待他的,我不让任何人上阁楼。我打字。那是……(跺脚)不,我说错了,弄混了。我讲得很糟糕。最好还是从头讲起。等一等……对,是这样。我想起来了。那是1月1号。1月1号那天,市长在市政厅举办舞会,一场可笑的舞会。我穿了一条新连衣裙,一条令人称奇的连衣裙,引来许多目光。您还记得第一个危险警报吧?还记得那个年轻的工程师自杀事件吧?他参加了舞会,并且追求我,我也喜欢他。我们约会见面。他向家人提起我,而家人就督促他断绝关系,永远不再同我见面。只因我是一个收养来的孩子……我的身世无人知晓……总之,争吵得很凶。后果您能猜得出来。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开口,但是我决心报复他,要出这口气。我有打字机。有一天……

(幕布缓缓落下。)

第二幕

癫痫病发作。在马尔莫城堡,索朗日家中。一间圆形的小客厅,远台,窗户对着园子。近台左侧,一扇门通向各套房;右侧一扇门通正门的楼梯。座椅、扶手椅若干。一个长沙发。一只木箱。高高的壁炉,配有火钩子、火钳。下午3点钟。复活节的阳光。

第一场

(马克西姆、索朗日。)

马克西姆 家里一定谈到了我!

索朗日 不瞒你说,他们都相当吃惊。帕斯卡尔猜出你在城里。

有人看见你了……还把你当成了他……

马克西姆 你为什么接待他们的朋友弗雷德?

索朗日 我认为在当地找个同盟者有用处。

马克西姆 是同盟者吗?你有把握吗?你太善良了,就以为人人都像你……

索朗日 是个同盟者,马克西姆。在你的想象中,人人都那么可怕。

马克西姆 人人都那么可怕,索朗日。这座城市很可怕。其余的地方同样可怕。为了认识到这一点,我付出了很大代价。

索朗日 昨天夜晚你在哪儿睡的觉?

马克西姆 为什么盘问我?

索朗日 唔!放心吧。这既不是嫉妒的女人,也不是担心的母亲在盘问,我就是害怕你着凉……

马克西姆 我睡在窝棚里了。我需要单独一个人,需要自由……

索朗日 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要理解我,我不是说我感到不自由……不是的……但是有些时候,我感到羞愧,不能这样靠着你活着,让你冒巨大的风险,让你……

索朗日 马克西姆!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不错,我完全清楚这很荒谬,但是有什么办法,我控制不了。我小时候,离家出走两三天,妈妈简直急疯了。我非常爱妈妈,可是我又阻止不了自己。不要怪罪我,索朗日。我再向你重复一遍,我是一个可怜的家伙,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一个流氓……

(停顿一下)你幸福吗,索朗日?

索朗日 是的,马克西姆,原先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因为有克洛德,我很高兴活在世上……至于幸福……幸福嘛……还谈不上。

你出现了。什么谨慎、理智、担心、廉耻,我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幸福了。你爱我吗?

马克西姆 对。你幸福了。不是吗?

(长吻。)

马克西姆 (侧耳倾听)铁栅门响!

索朗日 我去看看,你待在这儿。(她走到窗口)

马克西姆 是谁?

索朗日 阿尔弗雷德。

马克西姆 噢!

索朗日 你躲起来。我在这里接待他。上楼去吧。我有可能叫你,要你下来。

马克西姆 我不愿意见任何人,任何人。你听见了吧?

索朗日 我让你躲起来,跟你的利益是一致的。我若是叫你,那就表明我需要你。

马克西姆 尽量别需要我,赶紧打发他走算了。

索朗日 他到了。你赶快……

马克西姆 我唾弃全人类!

(他送给索朗日一个飞吻,便从左侧的门出去。)

第二场

(索朗日,弗雷德。)

索朗日 (从窗口)弗雷德!我在这儿呢。直接上楼来,您知道怎么走。

弗雷德的话音 您独自一人吗?

索朗日 (仍然在窗口)对。

弗雷德的话音 您有出走的人的消息吗?

索朗日 (仍然在窗口)没有。您快一点儿。(她离开窗口,去开右侧那扇门)您好!

弗雷德的话音 (在右侧后台)您好,城堡女主人!(他上场,关上房门)

索朗日 放下帽子,坐下吧。您是走来的吗?

弗雷德 看着表,步行15分钟,就到马尔莫了。怎么,您还没有消息?

索朗日 (低声,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有哇。他在那儿呢。(她指了指天棚)不过,您最好表现为不知道他在的样子。

弗雷德 他从哪儿回来的?

索朗日 很高兴见到您,弗雷德,我们相识不久,但是我信得过您。

我就觉得我们是老相识了。

弗雷德 我也有同感。

索朗日 弗雷德,我很高兴见到您,并就马克西姆的事儿向您请教……我觉得他挺怪……让我十分担心。

弗雷德 担心什么?

索朗日 模糊不清。他心情阴郁,行为诡秘,好发脾气。我不免想……

弗雷德 您不免想?说下去……说下去……

索朗日 好吧,我不免想,他是不是参与了危险的事情,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是不是在扮演私家侦探的角色。他是不是想要抓住罪犯。他是不是梦想回来受到厚待,以救星自居。请注意,我没有任何根据肯定,或者怀疑他。我就是感到不对头,心想他是不是力图解救这座城市,给他家庭一个惊喜,只为事后有资本侮辱他的家庭。我再向您重复一遍,这是我的一种想法,也许是胡思乱想。我说出来,只能由您来判断。

弗雷德 索朗日,既然您这么看得起我,给予我信任,向我推心置腹,那么我认为也必须以诚相待,求助于您的信赖,向您敞开心扉。

索朗日 您这话引起我的好奇。

弗雷德 索朗日,不错,我是狄迪埃的老朋友。但是,要说我这次来到这座城市纯属偶然,就不确切了,我到狄迪埃家小住,也不是纯粹出于友谊。索朗日,我是一名普通警察。(索朗日惊跳一下)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这个肮脏的词总会引起的反应……我被派来调查匿名信的案件。我在查找那个号称“打字机”的人……您是要让我走吗?

索朗日 弗雷德,请原谅我这种本能的举动。要知道,可怜的孩子同他狱中的记忆搏斗,我目睹了长时间闹腾的场面,现在一听“警察”这个词,就挨了一击。我总是忘记他自由了,成为平民了,除了他自身,不受任何威胁了……

弗雷德 您不必道歉,这种反应十分自然。我非常厌恶自己的职业,因而辞职不干了。但是,我深深地眷恋狄迪埃、他的一家……

眷恋这座城市、马尔莫城堡……于是,我就要了结这桩可悲的案件……

索朗日 您有线索啦?

弗雷德 我认为,唉!今天晚上,一切都将结束。

索朗日 为什么还长叹一声呢?

弗雷德 因为,我从来就不喜欢逮捕一名罪犯。尤其当这名罪犯伴随着一些可减轻罪责的情节。

索朗日 昨天夜晚,我走了之后,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弗雷德 您不会恼火吧?

索朗日 您就说吧。

弗雷德 帕斯卡尔认为明白了……嗯……您对他兄弟……非常关心……是出于……嗯……一种感情……

索朗日 (笑)不错,弗雷德,帕斯卡尔说得对。我爱马克西姆,马克西姆也爱我。

弗雷德 您很勇敢。

索朗日 不,我很坦率。我不会去惹恼狄迪埃,告诉他这个他有意娶的、他若是没孩子就会娶到的正派女人、孀居的城堡女主人,已经变坏了,利用独身做了他的一个儿子的情妇。但是对您,这是另一码事儿。我敞开我的心扉。您审判我吧。

弗雷德 我从来不审判任何人。

索朗日 弗雷德,我的朋友,我毫无顾忌地向您描绘一个不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人,一个完全过时的女人,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

弗雷德 我深鞠一躬。

索朗日 您知道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儿吗?

弗雷德 唉!不知道。

索朗日 一阵狂风,十七年来一切可能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一切我避开的事情———请相信我———一切在我看来是往日的暴风雨、一切我曾以嘲笑的态度在书中读过的、我当作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爱情传说的东西、一切类似那些女主人公费德尔、克莱夫王妃、包法利夫人的极其放荡的行为,在一瞬间都降落到我头上……

弗雷德 ……这会把您引向哪里?

索朗日 不会引向任何地方,这也无所谓。我又不是瞎子,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有任何期待。我知道我的感情是在空虚中,在黑暗中光芒四射。但是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抗拒,没有试图抗拒。那些说自己产生爱的女人,也喜欢对方爱她们。我呢,弗雷德,我喜欢爱上别人,即使得不到回报也无所谓。

弗雷德 只可惜马克西姆……

索朗日 您住口,马克西姆爱我。他也相信这种爱。这是主要的。我有时做到让他忘记惶恐不安。或者,我弄错了,说得准确些,他爱的是他那种种惶恐。他爱自己经历的悲剧。他爱悲剧。毕竟是青年。他们全都差不多。我有时就使他混淆了他的悲剧和他的爱情。

弗雷德 我可怜的朋友……

索朗日 不要怜悯我。我放射最灿烂的烟花。我会始终感激马克西姆成为这种机会。

弗雷德 那么克洛德呢?

索朗日 克洛德?我原先是个嫉妒心强、令儿子厌烦的母亲。现在,克洛德会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母亲,会认为他坠入爱河是很自然的事情……弗雷德,请您帮我一个忙。您会一会我们的老虎。您能够对付他。您同他见面,就好像您有点儿背叛自己人,好似一个秘密的同盟者。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万一我猜对了的话,您可以尽量巧妙地开导他。

弗雷德 我接受,但是有一个条件:您要当着我的面,亲口告诉他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索朗日婉拒的动作)有这种必要。我不愿意以奸诈的手段对付任何人。

索朗日 那他就会自我封闭起来。

弗雷德 不必担心,我会打开他的心扉。

索朗日 我不会教您怎么干您这行。

弗雷德 唔!我这行……

索朗日 我叫他了……(她俯在窗口)马克———西姆!……马克———西姆!……下来。嗳,下来……他不愿意来。碰个钉子您别生气。

弗雷德 我习惯了。

第三场

(索朗日、弗雷德、马克西姆。)

索朗日 (打开左侧的房门,向后台说话)进来,马克西姆,不要赌气,进来。

马克西姆 (出现在门口)你答应过我……

索朗日 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我需要你帮助。你是个男人,总不会拒绝我。弗雷德,我介绍您认识我这个野孩子。

弗雷德 您就放心吧,马克西姆,我没有受任何人指派,任何人也不会知道我见过您。

索朗日 我的小马克西姆,弗雷德刚刚向我吐露一个大秘密:他来这里是有任务的,负责调查匿名信案件。

马克西姆 他是警察!……

索朗日 瞧你,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对弗雷德)您是警察吗?

弗雷德 如果您愿意这么说。

马克西姆 问题不在于我愿意不愿意这么说。我问您是不是警察……

弗雷德 我是公务员。刑事警察的一名公务员。

马克西姆 我说什么来着。(对索朗日)你帮我躲藏起来,又安排我跟一名警察碰面!

索朗日 马克西姆,够了。弗雷德是朋友,我求你也把他当作朋友看待。

马克西姆 真是无奇不有。(向弗雷德伸出手去)先生……

弗雷德 (同他握手)我很高兴同您握手。

索朗日 和解了吧?你们单独谈吧,我失陪了,要去给克洛德写信。我每天都给他写信。回头见,弗雷德。

(索朗日下。)

第四场

(弗雷德、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迄今为止,我只跟军警打过交道,还不了解民事警察。

弗雷德 幸会……

马克西姆 只有一个例外。我被捕之后,在土伦,我撞倒押送的人,逃走了。但是我还戴着手铐。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乡村、溜着墙根儿走,遇到一些姑娘。正赶上星期天,她们要用石块给我砸开手铐。手铐的钢太结实了,我又离开。夜晚,我去听音乐,坐在那里,用帽子盖上手铐。夜里,我又回到野外。就在一条坡度很陡的小路下方,您的一个同行骑着自行车,正巧撞见我。

弗雷德 实在遗憾。

马克西姆 您应当承认,我对警察没有好感,一开始我就不喜欢。

弗雷德 您喜欢的人恐怕不多。

马克西姆 我仇恨所有人。

弗雷德 那么索朗日呢,您爱她吗?

马克西姆 她对您讲了什么?

弗雷德 她在我面前直言不讳,谈到一件珍宝。爱的一件珍宝。

因此,不能让这件珍宝白白毁掉,成为一个幽灵的猎物,否则我会十分悔恨。

马克西姆 谢谢您用幽灵这个词。

弗雷德 您要理解我,马克西姆。在爱情上,您正处于轻薄的年龄。而索朗日则处于真心相爱的年纪。我所说的“幽灵”,就是指有名无实。您爱索朗日吗?

马克西姆 我当然爱她了。

弗雷德 当然……您喜欢爱她,还是喜欢她爱您呢?您喜欢别人爱您吗?

马克西姆 我跟所有人一样,喜欢别人爱我。

弗雷德 我明白了。您喜欢别人疼爱您。

马克西姆 我并不是总能受到疼爱。一般人不大疼爱从我那地方出来的人。

弗雷德 您出来了,这是主要的。我亲爱的马克西姆,索朗日,刚才向您说明了……今天早晨她还不知道呢……我带着秘密使命来到这里。我在察访那个号称“打字机”的人。

马克西姆 高尚的察访。那么……您找到了吗?

弗雷德 这正是我们面对面谈论的话题。

马克西姆 我不大明白。

弗雷德 我来解释。昨天晚上,玛尔戈那姑娘完全向我承认了。马克西姆 承认什么了?

弗雷德 她承认是罪犯。是那个“打字机”。

马克西姆 那您呢,相信她对您讲述的吗?

弗雷德 一句话也不相信。

马克西姆 您比我推想的要聪明多了……

弗雷德 谢谢。过誉了。

马克西姆 这就是您的全部发现吗?

弗雷德 这是我发现的第八个罪犯了。

马克西姆 您发现的第八个罪犯?……

弗雷德 在她之前,已经有七个人了,七名男女青年前来投案自首,供认了犯罪事实。

马克西姆 为什么呢?

弗雷德 哼!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个问题。我亲爱的马克西姆,我们生活的时代,报纸、侦探小说、惊险电影大量泛滥。男女青年无不梦想成为明星、罪犯,肖像登上头一版。他们绞尽脑汁,甚至希望自己是罪犯……还甚至以为自己真的有罪……关键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于是赶紧到警察局自首,成为囚犯。

马克西姆 最好笑的还是,玛尔戈有她的工作室、戏装和五幕戏剧,一定相信她所讲述的事情。

弗雷德 这不必怀疑。她是相信。由于她把您扯进了这桩诡秘的案件,我就想……

马克西姆 (喊叫起来)绝没有,我绝没有向她提供一个重要的细节,关于……(他戛然住口)

弗雷德 ……您没有向她提供任何重要的细节,关于……?

马克西姆 (语速很快地)我是想说,我的生活方式,由于马尔莫城堡,由于卡尔维军事监狱,由于我的癫痫病发作,就显得相当神秘……引起可怜的玛尔戈的极大兴趣。您也知道,她好想入非非。因此,在她那小脑袋瓜里,我大概就变成一个小说中的人物了。

弗雷德 当然了……当然了。多怪的时代!……人们不是想方设法生活,而是看别人怎么生活。大家都阅读,阅读,看电影……我那七名罪犯,就是受了侦探小说和大型日报的毒害。

马克西姆 玛尔戈看了大量这类小说……

弗雷德 那么罪犯呢?跟我谈谈罪犯吧。他们一定讨您喜欢吧,罪犯?我说的不是那些著名的罪犯。他们是犯罪失败者。既然大家都认识他们,那就表明他们被抓起来了。我说的是真正的罪犯,永远抓不住的、不为人所知的罪犯。

马克西姆 您想要说什么?您想要把我引向哪里去?

弗雷德 我?不想引向任何地方。我也不想表明什么。我这是闲聊。

马克西姆 您在闲聊?我了解您这种憨厚的样子。这是您的一种方式,最蹩脚的方式!

弗雷德 您干吗这样?

马克西姆 您想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弗雷德 唔!马克西姆……您想象一下……我见过一只猫和一只小耗子,它们一起玩耍,彼此相亲相爱。那是在土伦,一家酒馆。

猫等着小耗子,小耗子一钻出洞,就和猫一起玩耍。这样追逐嬉戏数月之后,有一天,猫无意中,一爪子要了小耗子的命。第二天,猫还守在洞口等待,它不再吃食了,最后忧伤而死。

马克西姆 这表明您会为我服丧哀悼。

弗雷德 这表明存在坏老鼠和坏猫。我是指懦弱的老鼠和懦弱的猫。我认为自己就是这种类型的一只猫。对……我喜爱罪犯。我同他们玩,并不耍奸。为了帮助他们,救他们,我要付出很大代价……

马克西姆 这种招数,我熟悉:“进来,小伙子……进来吧……不会吃掉你的,怕什么!”我了解憨厚的警察,我了解他们。

弗雷德 (若有所思)您明白,马克西姆,使一名罪犯受到保护,隐匿形迹,避开我们视线的……就是他攀登到一个属于他的世界,一个他用各种材料锻造的、干净的世界,不受我们这个世界的法律管辖。例如在飞机上,我全速飞行。一只苍蝇偶然留在我的飞机里,它只顾在机舱里平静地、缓慢地来回飞。苍蝇飞旋,同我的速度、我的机械无关,我也不注意它。万一它想到了……

马克西姆 (朝他走过去)您的意思是说,苍蝇如果受牵动而偏离方向,它就会撞到您这肮脏的脸上,也就会让人看到了!

弗雷德 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肮脏的警察!不要企图把我绕进去,不要企图从循环论证接近我,用您那种小故事来瓦解我的意志!

弗雷德 马克西姆,您要当心!

马克西姆 当心什么?对,我知道自己是个弱者!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傻瓜!但是,您不要以为能把我绕进去,能用甜言蜜语骗了我!

弗雷德 住口!如果索朗日……

马克西姆 索朗日不是扒门缝儿偷听的那种人。看门人,女的是聋子,男的在园子后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您想知道谁是“打字机”,您想要看到吗?那好,您可以得意了。我自首。“打字机”,不是玛尔戈,而是我!

弗雷德 警察只要求证据。这是我对玛尔戈的回答。

马克西姆 继续您的调查。在陷阱里放上奶酪,您却拿我没办法。

我从头到尾全对您讲了。全讲了。至于证据,一件我也不会向您提供。我还要干下去,还会逃脱您的追查。我要不断地骚扰您,要让我的家庭和整个城市生病。我也要让您生病。

弗雷德 我跟您打了招呼。我会不遗余力抓捕罪犯。

马克西姆 没有证据,亲爱的警察!只有我的举动的详尽叙述。

弗雷德 我洗耳恭听。(他坐下来)

马克西姆 我刚出了地牢……

弗雷德 军事监狱。

马克西姆 出了地牢……身无分文,饿得要死。我穿一套旧军装,一副死刑犯的模样儿。我是怎么一直到达这里的,就省略不对您讲了。我一心想报复,想毒化家庭。我想起有一间樵夫的茅屋,已经弃置了。我找到茅屋,落了脚,生起火。我必须去偷窃,才能吃上东西。夜晚,我溜进城,看着家家户户关闭的凶恶的百叶窗。从那些百叶窗的缝隙中,一定射出匿名信似的目光。渐渐地,我确立了自己的方案。我要利用那些小毛孩子。利用小毛孩子是我的杰作。他们给我送来食物和家庭秘密。他们向我提供材料;回到家里就守口如瓶。凡是他们憎恶的卑鄙行为,只要一到手,他们就送到我这儿来。

弗雷德 佩服。

马克西姆 克洛德入了伙。他喜欢我。恰好那时候,我得了支气管肺炎,他就把我带到他母亲这里。我本来不愿意。不过,我需要一台打字机,而且……

弗雷德 而且?

马克西姆 而且,住进马尔莫,我也想惹爸爸烦恼。

弗雷德 就这些吗?

马克西姆 我没有估计到索朗日的爱情。

弗雷德 不过,这对您正合适。

马克西姆 开头是这样。我满心欢喜,假装不明白。在克洛德走了之后,一切会变了。

弗雷德 什么变了?

马克西姆 我爱上了索朗日。

弗雷德 尽管如此,您的行动仍然继续吧?

马克西姆 我也仇恨那些仇恨索朗日、妒忌她并孤立她的人。……

弗雷德 这种隔离状态倒有利于藏身,更为安全……

马克西姆 我一心想着仇恨。索朗日的爱,有时把我的心事引开,可是很快,我重又陷入这种情绪中。仇恨附体,侵蚀我,使我发狂,把我推向总管的打字机,让我……

弗雷德 您使用总管的打字机?

马克西姆 (从叙述中醒来,改变口气,粗暴地)您在审问我!您在利用我这样倾诉,要一吐为快的机会。您真卑鄙!您就一直审问吧……接下来我就只讲自己想说的话……

弗雷德 谁审问您了,小伙子?是您在讲,您在叙述。您是自由的。

马克西姆 我也打算保护这种自由,除非……

弗雷德 除非?

马克西姆 除非我不能忍受,发作起来,让一切全给我滚蛋!不要向我挑战,我处于一场愤怒的边缘!

弗雷德 我向您挑战了吗?

马克西姆 还要糟糕!您在窥伺我。您在想入非非。每一次您都往我身上绕一圈绳子。(喊叫)您在杀我!

弗雷德 您对我什么也没有讲。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重又变成对手,相互躲避,相互寻觅。

马克西姆 您说谎。您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机智。您掌握所有手段,可以一查到底。您达到了目的。我不在乎警察和法官。让一切都破裂吧!一切都倒塌吧!让人逮捕我吧!判处我吧!把我关进大牢吧!我已经习惯了……我丝毫也不会感到吃惊……把我控制起来再也无法危害。我不是一个有害的傻瓜吗?不是一个肮脏的畜生,危害不小的畜生吗?

弗雷德 可是,您毁掉自己的时候,就一点儿也没有考虑,您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会败坏许多人的名声吗?

马克西姆 嗯?什么?

弗雷德 您没有考虑玛尔戈……

马克西姆 我就是要拖累她,毁掉她……

弗雷德 那么索朗日呢?

马克西姆 索朗日?啊!我的上帝!

弗雷德 您开始看清楚一些了。

马克西姆 (双手捧头)真的,会有什么结果呢?会有什么结果呢?

您逮捕我吧。

弗雷德 不是谁提出请求,就逮捕谁的。想让人把自己抓起来,有时并不容易办到,您知道吗?许多罪犯虽非故意,也总是搜集一大堆不在现场的证明,反之,一些无辜者却往自己身上揽了许多犯罪证据。逮捕您!并不那么简单。我认识一名罪犯,他等人逮捕实在受不了,就直接去找警察自首。警察不肯抓他,他还发火,哀求。

警察认为他是疯子,不愿意相信他的话。我还记得拂晓时分,就在犯罪现场逮捕了他。他每天夜晚都回到那里,一直待到早晨。我的手轻轻搭到他的肩上。他转过头来,那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乐不可支,心花怒放了。

马克西姆 您这个故事,真可怕……真可怕。

弗雷德 可怕的是逮捕和被逮捕。我希望永远也不会走到逮捕您那种地步。

第五场

(索朗日、弗雷德、马克西姆。)

索朗日的话音 可以进去吗?你们不会相互吃了吧?

(她打开左侧的房门,手拿一封信走进来。)

弗雷德 我们是好朋友。

马克西姆 这是在马尔莫发生的奇迹。

弗雷德 马克西姆对这一带了如指掌,熟悉极小的灌木丛、最不起眼的界石、最简陋的窝棚。刚才他帮了我很多忙。

马克西姆 现在我成了告密者……

索朗日 对此我怀疑……

弗雷德 没那事儿,索朗日。马克西姆没有向我告发任何人,也没有向我提供任何人的线索。

索朗日 他总在树林里疯跑。您若是想设陷阱,可以请教他。

弗雷德 实在可惜,在这样的地方,人与人还相互仇恨!你这园子是一种梦境。(他走到窗口)哦嗬……

索朗日 您看到什么啦?

弗雷德 您不要动,马克西姆,一个人来拜访,一位不速之客……

老实说,对此我并不非常意外。

马克西姆 我敢打赌是玛尔戈!

弗雷德 您成了一名真正的侦探了。

索朗日 玛尔戈?

马克西姆 她来这儿干什么呢?

弗雷德 她走近了,向我招手呢。(他招手回应)

索朗日 (对马克西姆)躲起来。

马克西姆 我的时间全花在躲藏上了。

索朗日 我在这里接待她。这里只有我和弗雷德。快点儿。

(马克西姆下。)

第六场

(索朗日、弗雷德、玛尔戈。)

玛尔戈 (从右侧门上)我就像进自己家门一样。请原谅,索朗日,我远远望见我们的朋友站在窗口,就猜想你们在一起。我妨碍你们了吧?

索朗日 一点儿也不妨碍。您请坐吧。

玛尔戈 谢谢。我散步来着,累得腰酸腿疼。我没有睡觉。打您门前经过我就忍不住要来歇歇脚。

弗雷德 两位女士,我失陪了。

索朗日 您要走吗?

弗雷德 我要去邮局办事。您的信要不要交给我寄走?

索朗日 不用,谢谢,弗雷德。去邮局,我也是散步。等一会儿我再去。

弗雷德 我有可能还过来一趟。(对玛尔戈)我还会在这儿见到您吧?

玛尔戈 放心好了。我们全是凭着保证而假释的犯人。

索朗日 您就当在自己的家里。

弗雷德 您留步。告辞了。

(弗雷德从右侧房门下。索朗日一直走到窗口,向他挥手告别。)

第七场

(索朗日、玛尔戈。)

玛尔戈 来到您这儿我很高兴。

索朗日 我也很高兴在这儿见到您。我讨厌不和睦。人与人之间失和总是一种失败。

玛尔戈 人容易受外省生活节奏的支配。一旦突然醒悟,就发觉自己虚度了许多光阴。

索朗日 夺回虚度的光阴,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

玛尔戈 您有新情况吗?

索朗日 新情况?

玛尔戈 总之……就是马克西姆的消息。他回来了吗?

索朗日 马克西姆?……没有,没有马克西姆的消息。

玛尔戈 您的气色不像昨天那样了。现在您心平气和。我还以为您有了消息呢。

索朗日 要知道,玛尔戈,我昨晚拜访的目的,主要还是求得心安,消除顾虑。至于马克西姆,他是自由的。他来来去去,我并不问他干什么,只是嘱咐他行事谨慎些。不过,在他这种年龄……他在马尔莫,伴随一位乐善好施的女主人,恐怕不会怎么开心。

玛尔戈 一位乐善好施的女主人!一位乐善好施的女主人!您非常漂亮啊,索朗日。我甚至觉得,您又变年轻了,仿佛心中洋溢着极大的欢乐。您容光焕发啊!

索朗日 怎么会呢,我的上帝?

玛尔戈 您能想得到,这种……容光焕发,我认为是由于马克西姆的缘故。

索朗日 由于马克西姆?

玛尔戈 对呀。您独自生活在马尔莫。克洛德远在巴黎。我心想啊,出乎意料,忽然来了个年轻人……

索朗日 您想到哪儿去了,玛尔戈!

玛尔戈 有什么不好呢?马克西姆人帅,很有吸引力,他又以如此浪漫的方式,投奔到您的府上。老实说,并不是我,而是帕斯卡尔怀疑您。我甚至还不得不为您辩解。

索朗日 您太好了。看来,我昨晚拜访,扰乱了家庭气氛。

玛尔戈 我猜想,您对此不会怀疑。您可知道,帕斯卡尔几乎说服我相信……

索朗日 几乎……

玛尔戈 我是作为女人到您这儿来。作为好奇的女人。作为嫉妒的女人……

索朗日 算了吧!您会爱马克西姆吗?我还以为您爱上了帕斯卡尔呢。

玛尔戈 人家没有爱上帕斯卡尔。人家爱帕斯卡尔……这是另一码事儿。马克西姆,他嘛,人家可以爱上。帕斯卡尔,那是未来。

马克西姆,则是现在、危险、迷恋。您是一位十足的女人,不会不明白我的话。

索朗日 如果我听明白了的话,您是要做马克西姆的情妇,做帕斯卡尔的妻子吧?

玛尔戈 也不是这么简单,索朗日。既然您搬开了我心头的一个负担,我就愿意推心置腹,跟您谈一谈。对,我是作为女人来到您这里。现在看来,马克西姆,对您仅仅意味着拔拔火罐,做做热敷,那我就尽量做个向母亲讨主意的小姑娘。怎么样,您能理解吧?

我没有惹恼您吧?

索朗日 一点儿也没有。您就讲吧。

玛尔戈 我同马克西姆和帕斯卡尔一起生活久了,就把他们变成一种毫无现实感的传说人物。我并不是不知道,马克西姆令人无法忍受,而帕斯卡尔十全十美,能给我带来安宁而稳固的幸福。尽管如此,就在昨天,我还直言不讳,明白告诉帕斯卡尔必须考虑,他天性的某些方面让我反感,他在思想上要有所准备会失去我……

总之,会很快看到我非常、非常不友好了。

索朗日 那……您究竟责备帕斯卡尔什么呢?

玛尔戈 很难说清楚。我责备他……毫无暧昧的地方,毫无神秘可言……在面前一目了然?

索朗日 (笑)反之,马克西姆就不大露面了?

玛尔戈 (略一沉吟)这是因为……索朗日……有了体验。我跟马克西姆碰面。我经常见他。

索朗日 (略显吃惊的表情)这我倒不了解……

玛尔戈 他没有向您透露一点儿口风。这我也猜得到。不能说是个说谎者,本身就是虚幻。

索朗日 (说话声调微变)瞧瞧,瞧瞧。我还以为……我好像觉得你们只见过一两次,是为了交接那套衣服。

玛尔戈 昨天,我算明白了。我必须找个借口。那套衣服来得恰到好处。不,不,索朗日。交接衣服之后,我们接二连三地见面。

我现在还纳闷,他为什么没有对您……除非……

索朗日 除非……

玛尔戈 除非他太自负,马克西姆……太天真。我要对您说的话,事先请您原谅。他也许想象您的好心掩藏了别的什么……您会嫉妒……

索朗日 嫉妒您?

玛尔戈 要注意,我事先就告诉您,我要讲蠢话了。我在寻思……

我在寻思……

索朗日 就算马克西姆孩子气十足,误会了我这样年纪的一个女人的感情,想象一些可笑的事情,但是要引起这个女人嫉妒,您同他的关系,仅仅是童年友情的关系还不够啊……马克西姆……必须爱您才行……要注意,这不关我的事儿。总之……我不大相信……

玛尔戈 牵涉马克西姆,大家总是不大相信。嗯!他不大让人放心,我知道放弃帕斯卡尔,诚实的帕斯卡尔,我失去了什么。可是,有什么办法,马克西姆和我,我们是同类人……

索朗日 这就意味着您是不大让人放心的人。

玛尔戈 我是不大让人放心的人,索朗日。因此,我害怕使帕斯卡尔生活不幸福。因为,归根结底,马克西姆爱我。

索朗日 因为马克西姆爱您……

玛尔戈 您感到奇怪吧……

索朗日 您是否想说做了他的情人?

玛尔戈 (站起来)这是审问吗?

索朗日 我的小玛尔戈,是您来向我讨主意……像女儿问她母亲。

我刚才听到的这些情况,我认为一个做母亲的有权表示几分关切。

玛尔戈 不,索朗日,您放宽心。我不是马克西姆的情人。

索朗日 “您放宽心”,为什么这么说?

玛尔戈 因为,我亲爱的索朗日,您对我这么关心,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您猜测最坏的情况。您放宽心。我还配得上帕斯卡尔,尽管很可能,再向您重复一遍,我不会利用这种机会。

索朗日 我什么也听不懂了。如果说马克西姆爱您,而您又爱马克西姆,如果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玛尔戈咯咯笑起来)您怎么啦?

玛尔戈 (在远处)索朗日!索朗日!您的样子好怪啊,就好像出于礼貌表示相信,其实一句也不相信人家对您讲的话……

索朗日 一点儿不错,玛尔戈。您对我讲的话,一句我也不相信……

玛尔戈 您说得对。我是要弄清楚,想观察您的“反应”。我是要看一看您是否向我隐藏了什么事儿。

索朗日 您的调查得出了什么结论?

玛尔戈 我太愚蠢,帕斯卡尔是个粗鲁的人,而我很高兴做您的朋友。

索朗日 这么说,是真的了……您只在交接衣服那天,见了马克西姆一面?

玛尔戈 啊!不……不,不。我又见过马克西姆。我向您暗示我爱上玛克西姆,说的是假话。我说偷偷见马克西姆却没有说谎。

至于马克西姆的爱情,我可以肯定马克西姆爱上了我……但是还没有意识到……他以为同我见面只是为了办事。

索朗日 什么,为了办事?

玛尔戈 对,索朗日,为了办事。马克西姆和我之间,存在着一种秘密协议,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一种秘密。(声音很大地)我来告诉您吧,马克西姆的秘密!

(房门猛力打开,马克西姆进来。)

第八场

(索朗日、玛尔戈、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威胁)你!

玛尔戈 您就放心吧,索朗日,一点儿秘密也没有。不过,这位先生大概良心不安,由于他扒门缝儿偷听……

索朗日 玛尔戈!……

玛尔戈 我有办法让他露面。

马克西姆 你高兴啦?

玛尔戈 非常高兴。我想要见你,这不就见到了。

马克西姆 现在你见到了,就可以走了。

玛尔戈 嗳!不走。这里,是索朗日说了算。至少,我是这么推断的。她呢,她可对我说了,我这是到家了。我承蒙她这样好客,要请求她让我们单独谈谈,只需五分钟。我要跟你谈谈家里,一定得跟你谈谈。

马克西姆 索朗日,您去守着门。

索朗日 马克西姆!我要去邮局,把我给克洛德写的信寄走。我去去就回来。您就跟玛尔戈谈吧。

马克西姆 五分钟,不能多了。

玛尔戈 五分钟就足够了。

索朗日 失陪了。回头见。(对马克西姆)您要得体一些,要有主人的样子。

(索朗日下。)

第九场

(玛尔戈、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你搅和进来干什么?你凭什么权利跑到马尔莫来闹啊?

玛尔戈 事情牵涉我,我不能不管,我们没有时间可耽误了。你知道弗雷德是什么人吗?

马克西姆 我甚至知道你去对他说了什么。

玛尔戈 你应该感谢我的,傻瓜。我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马克西姆 你想要扮演第一角色,引起别人注意。

玛尔戈 我没有保持沉默,让你独自去应付局面,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马克西姆 你尽管说,编你的故事,他连一句也不相信。

玛尔戈 他这么对你说。他这么对你说,是为了让你讲。而你一定是独来独往,掉进陷阱。

马克西姆 我才不在乎陷阱呢。我讲出真相,因为像只野兽似的被追捕,这种生活我忍受不了了。

玛尔戈 真相?什么真相?

马克西姆 我说我是一个人行动。

玛尔戈 你忘记了来找过我,小老弟,向我透露秘密,求我出主意,还向我借打字机……

马克西姆 这放在天平上并不重……

玛尔戈 你错了。我会设法让天平两端保持平衡。

马克西姆 假如我不出面,你又要对索朗日讲什么?

玛尔戈 什么也不讲。我并没有昏头。我是随口喊的,就是让你出来。

马克西姆 这可不是随口喊的。

玛尔戈 索朗日万万想不到,那个“打字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马克西姆 (阴沉地)她丝毫也没有察觉。

玛尔戈 你这女友,说谎的能力太差了。她是个差学生。我没用多长时间就摸清楚了,她痴情地爱上你了。你爱她吗?

马克西姆 我爱索朗日。

玛尔戈 真的呀!你永远也不能使我相信。

马克西姆 你相信什么随你便。我不在乎。

玛尔戈 那么我呢?

马克西姆 你?

玛尔戈 对,我。我在这其中算什么呢?

马克西姆 嫁给你的帕斯卡尔,别来烦我。

玛尔戈 “你的帕斯卡尔”。你嫉妒,马克西姆。马克西姆 你疯啦?

玛尔戈 那么你为什么去见我,把我当作心腹,当作同谋……

马克西姆 当时我需要一套服装,就是想要将这把火引向家里。

玛尔戈 这事儿成了……你要通情达理,马克西姆。你眼睁睁看着帕斯卡尔和一个女人上刑事法庭吗?你开玩笑。不,不,马克西姆。我们会服刑的。等那之后,我们就会成为唯一彼此可能选择的对象了。我爱你。你也爱我。到那时我就嫁给你。

马克西姆 不要这样打算了。

玛尔戈 我了解你,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你曾经了解我……

玛尔戈 唔!我真愚蠢!真的,马克西姆被索朗日的爱给改变啦!

被索朗日的爱给清洗啦!有点儿晚了!

马克西姆 我刚卷入这种可怕的冒险中的时候,并不爱索朗日。

玛尔戈 你还以为她的爱情能经得起丑闻的考验。为什么你没有向她全盘托出呢?你是害怕失去你这地位吧?

马克西姆 我是害怕给她制造痛苦。

玛尔戈 很高尚嘛。那好!亲爱的,弗雷德在寻找犯罪证据。今天晚上他就能找到。我建议你对索朗日全讲了。我们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马克西姆 索朗日爱我。她会感到痛苦,但是她能理解。

玛尔戈 她能舍弃马尔莫城堡?能舍弃她儿子?她能跟你到处流浪?

马克西姆 (诚恳地)玛尔戈,我不是罪犯!

玛尔戈 (从她手包里取出一封信,举了起来)这个呢?

马克西姆 这是什么?

玛尔戈 你的信!

马克西姆 什么信?

玛尔戈 你就装无辜吧!你给我寄来这封信。我从今天早班邮差手里拿到的。

马克西姆 我从来就没有给你寄过什么信。给我看看这封信……

玛尔戈 我推想,信的内容你肯定记在心里。

(马克西姆一把夺过信。)

马克西姆 (看信)这是讹诈,无耻的讹诈!

玛尔戈 相当无耻。这可不是我让你说的。有人求我———为什么求我?———通知索朗日,也通知你,你们的关系将是下一次丑闻的目标———除非索朗日出钱摆平。还要一个整数。

马克西姆 (眼睛注视信)讹诈!

玛尔戈 你精明到了极点,还威胁到你本人,通过谁呢?通过我。

你还没有冒失到把信寄给你自己。

马克西姆 我发誓,这封信不是出自我的手。我没有写过。

玛尔戈 那是谁写的呢?

马克西姆 (后退两步)是你!

玛尔戈 你昏头啦!

马克西姆 种种迹象都指向你。你看到临近结局,感到无论运气好坏,都不可能把索朗日同我拆开。于是,你计上心来,写了这封信,仿佛出自我的手,以这种下流的手段给我栽赃。

玛尔戈 懦夫!你写了这封信,明知不是我写的,竟敢往我身上推,洗刷你自己。你是希望恐吓索朗日,逼她出钱,你打算携款逃之夭夭。

马克西姆 玛尔戈,听我说,这封信不是我写的,如果是你,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玛尔戈 既不是你,也不是我,那么,这封信是谁炮制的呢?

马克西姆 是“打字机”。

玛尔戈 而“打字机”就是你———别装了,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玛尔戈———我恳求你相信我。我不是“打字机”。我也不知道是谁。先前我力图使你相信是我,也力图让弗雷德相信,因为我厌恶自己的平庸,就想出出风头,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也不管为了什么事情。

玛尔戈 非常容易。犯罪正合你的心意一,直到给你惹来麻烦。弗雷德是警探。索朗日留你住宿。你很快就不是罪犯了,而“打字机”也成了一种神话。

马克西姆 “打字机”不是我,他在威胁索朗日。必须行动……

玛尔戈 果真如此,我就要怪你了,你不该拉我当同谋,更不该把我拖进可笑的境地。

马克西姆 你就别抱怨了,我们都是孩子,我们的行为还跟孩子一样。如果不是牵连索朗日,我就会任由你走下去。

玛尔戈 不要再强调了。我就是不相信。索朗日对你是取之方便;但是你爱我,爱的是我,而不是任何人。我可怜的马克西姆,你天生就不适合索朗日……我们婚礼的彩车将是一辆囚车。帕斯卡尔、狄迪埃、索朗日、弗雷德,就是社会。我们,则是社会渣滓。

马克西姆 (喊叫)你快回去演你的五幕剧,让我清静点儿。

玛尔戈 你辱骂我吧,辱骂我吧。你越发火,我越觉得你神气。

马克西姆 我没什么神气的,你是个疯子。五分钟过了。我明确告诉你,我没有写这封可恶的信。

玛尔戈 (躲避他)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马克西姆 你还不明白,我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玛尔戈 (左右跑动)抓住我。扇我耳光!

马克西姆 看我不掐死你!

玛尔戈 (操起火钩子,威胁马克西姆)别靠近。我劝你别上来。我本来准备帮你,帮你掩饰最后这个计谋。但是,既然你颠倒了角色,那我就说出去,我把人都煽动起来。

(玛尔戈突然瞧见房门开了。她挥动着火钩子,摆出防卫的架势。)

准备招架,公爵先生,准备招架。我可是法国最优秀的剑客,我们倒要瞧一瞧您是不是个懦夫……

(房门打开,索朗日走进来。马克西姆惊愕,转过身去。)

噢哟!

索朗日 真精彩!

玛尔戈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写出像《驼背人》(注:《驼背人》:法国作家保尔·菲瓦尔(Paul Féval,1816—1887)于1857年发表的通俗小说,1959年由安德烈·于纳贝勒(André Hunebelle)改编成电影。)那样的剧本,对不对呀,索朗日?马克西姆还不愿意相信我能写出来。

索朗日 从外面我就听见吵闹……我还以为你们争吵起来了……

玛尔戈,您怎么面无血色。

玛尔戈 这表明我有演戏的才华!

马克西姆 索朗日,玛尔戈说谎。她脑子转得比我快。她看见门开了。

索朗日 那么这场戏是真的了?

玛尔戈 您别听他的,索朗日。

马克西姆 索朗日会听我的。玛尔戈,把火钩子放回原地儿。(对索朗日)您看看这封信。

(他把信交给索朗日,索朗日看信。)

索朗日 这事儿本来料得到。这封信,您是什么时候收到的,玛尔戈?

玛尔戈 您听我说,索朗日……

马克西姆 今天早晨,今天早班的邮差。

索朗日 玛尔戈,我应该向您道歉……

玛尔戈 道什么歉。人人都可以自卫。不过,您说谎的功夫太差了。

索朗日 您看我应该怎么办?

玛尔戈 索朗日,我若是您的话……

马克西姆 (推开玛尔戈)你允许吗?(他走近索朗日)索朗日,这封信应该交给您那个警察,我和他配合好,假装把钱送到指定地点。

索朗日 这样做太危险了。

玛尔戈 您不必为马克西姆担心……

马克西姆 玛尔戈!

玛尔戈 你还要逼我操起火钩子吗?刚才他就要打我。

索朗日 嗳!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简直是个婊子!

玛尔戈 您听听他说的。哼!你用这种口气!那好吧,老弟,这可是你自找的……

索朗日 我的孩子们!我的孩子们!

(马克西姆脸上做出怪相。)

玛尔戈 (对索朗日)您瞧他面部肌肉抽搐……

索朗日 怎么抽搐了?

玛尔戈 (走向踉踉跄跄的马克西姆)马克西姆!我不说了。马克西姆,你平静下来!马克西姆!

索朗日 他的神经到了极限。马克西姆,你躺下。

(马克西姆躺倒在客厅中央。)

玛尔戈 你别躺在地下呀。到这儿躺着……

索朗日 我们来搀扶你。

马克西姆 (浑身痉挛打滚)你们不要碰我!你们不要碰我!都躲开,给我让出地方。你们都无能为力。现在发病了……越来越厉害。噢!我的上帝!我就料到会这样……我挺不住了!我控制不住病情发作!我疼得厉害!

索朗日 必须按住他。我们两个力量够吗?

玛尔戈 不必,不必,索朗日。我了解他发病的情况,必须等过了这个劲儿才行,别人靠近不得,甚至都碰不得……走吧……

(她把索朗日拉开。两个女人手拉着手,注视这次发病的进程。)

索朗日 真可怕!我也疼痛!我也疼痛……

马克西姆 我疼痛难忍!

(病情发作,他全身痉挛。)

第十场

(人物同上,弗雷德上场。)

弗雷德 (走到敞开的右侧房门门口)怎么回事儿?

玛尔戈 马克西姆发病了。

(弗雷德毫不犹豫,急忙走到马克西姆跟前,俯下身去,抓住他的头,翻开他的眼睑。马克西姆又仰面倒下去。弗雷德将他捆起来。)

两个女人 弗雷德!别这样!放开他!不要碰他!您过来!

弗雷德 (摇晃马克西姆的胳臂)好了,马克西姆……站起来!动作快点儿。站起来。好了,用劲!

(突然,马克西姆直挺挺地站起来,同弗雷德面面相觑。)

马克西姆 (以天真无辜的声音)您敢说我装相!他敢说我装相!

弗雷德 (喊叫)冷静点儿!冷静点儿!

索朗日 (喊叫)这怎么可能!

玛尔戈 这个人物,就是这样子……

幕落

第三幕

玛尔戈的阁楼。阁楼充满童趣的复杂结构无不具备:梁木、不同的角形、隐蔽的角落、天窗、蜘蛛网、绳子和破布片。还有旧的投球入口的大玩偶、装槌球的盒子、衣裙模特等。在一根电线吊下来的电灯下方,摆着玛尔戈的桌子。桌子上有打字机和零乱的手稿。

近台左侧有翻板活门,是进阁楼的入口,下面通向第一幕的左侧房门。

中台右侧一扇门通向便梯和保姆房门厅。

这扇门朝里开。房门开着,遮住靠后墙放着的一只大箱子的右侧。这口装衣服的大木箱可容一人藏身。墙内壁可用帆布表示,因而一旦箱子盖上,还可以从这口箱子后面出去再上场。远台左侧,一件摞着一件挂着戏装。捕鼠器。

第一场

(玛尔戈,继而帕斯卡尔上。)

(幕启时,活门翻板掀起来,玛尔戈出现,她身穿红睡衣,非常漂亮又非常合身。)

玛尔戈 好了,帕斯卡尔,鼓起勇气!跟我进来。回想一下,从前我们比赛爬楼梯和捉迷藏游戏。(她进入阁楼,又俯身对着活门)把你的手给我……

(帕斯卡尔出现。)

用劲儿!你这就进入我的巢穴了。你找回从前的感觉了吗?

帕斯卡尔 玛尔戈,我向你发誓,回到这间阁楼,比让我干什么都难受。

玛尔戈 大傻瓜!这已经不是朱迪特阿姨那间阁楼了。这是我的阁楼,我的!你瞧!(她开始介绍)这是女士,来做客的太太。(她指着挂衣裙的模特)槌球盒子。我的电灯、我的桌子、我的手稿!

我的打字机。(站到挂着的戏装前)蓝胡子的妻子们。还有我的老鼠和我的捕鼠器!我差点儿忘了最重要的。(她拉帕斯卡尔走向大木箱)衣服箱子,玩捉迷藏时你还躲在里面。感觉好些了吧?

帕斯卡尔 在我的心目中,这间阁楼不是你的,而是妈妈的。她在这里复活她的戏剧、她的角色。

玛尔戈 她在这里生活过。但是她死在楼下!

帕斯卡尔 玛尔戈!

玛尔戈 好,好。我不坚持。我是个好姑娘。我呢,帕斯卡尔,我在这间阁楼才开始生活。

帕斯卡尔 和老鼠一起?

玛尔戈 我让老鼠着迷。我总唱歌,自从我住进老鼠的阁楼,它们就和胡须夹子一起安睡了。

帕斯卡尔 你真愚蠢。

玛尔戈 我们得赶紧。时间快到了。因此,帕斯卡尔,你听好了。一定要特别注意。

帕斯卡尔 我向你保证过了。

玛尔戈 你爱我吗?

帕斯卡尔 是的,玛尔戈……我爱你。

玛尔戈 你会听话吧?你能完完全全照我说的做吧?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帕斯卡尔 如果可以接受的话!

玛尔戈 你真是屡教不改。怎么不能回答:“是的,玛尔戈,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即使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帕斯卡尔 一言为定,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玛尔戈 我答应过你,向你证明在马克西姆和我之间,不存在任何你猜想的关系。马克西姆要来了。

帕斯卡尔 马克西姆!

玛尔戈 半夜12点。犯罪的时刻。等一下你藏起来,帕斯卡尔,听我们谈话,监视我们。不过,关键是不要让马克西姆猜出你在场。

帕斯卡尔 这种事讨厌透了……

玛尔戈 这是必要的。世上并不只有愉快的事儿。我没有向你肯定,你会听到好听的话,但是肯定你能拿到证据。仅此而已。

帕斯卡尔 你就不能告诉我……

玛尔戈 我什么也不能也不愿告诉你。你会亲耳听到的。你这两只可怜的小耳朵,现在怎么样?

帕斯卡尔 右耳朵还稍微有点儿障碍。左耳朵根本听不见。

玛尔戈 真见鬼!试试看,你能不能听见。

帕斯卡尔 你打算把我安置在哪儿?在这些戏装后面?

玛尔戈 那会看到你的脚,不行。你想想:我有一个绝妙的藏身之所。

帕斯卡尔 你不是打算把我装进木箱里吧?

玛尔戈 对了,帕斯卡尔,我就是这种打算。

帕斯卡尔 绝不。

玛尔戈 你答应我了,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 我是答应午夜随你上这阁楼,克服我的厌恶心理,获取马克西姆和你之间没有任何猫腻的证据。可我没有答应你这样搞怪!

玛尔戈 钻进箱子里,盖上箱盖,在箱子里听发生的事情,我看不出这算什么搞怪。请吧,进箱子里。

帕斯卡尔 嗳,玛尔戈……

玛尔戈 进箱子里。你到底爱我还是不爱我?难道我要你跳进火坑,活活烧死,来向我表明你的感情吗?我是要你进箱子里,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待在箱子里几个钟头不出来……

帕斯卡尔 那是我们小时候,玛尔戈。现在,恐怕连我这两条腿都装不下。

玛尔戈 试试嘛。你进去,就像在你屋里那样。

帕斯卡尔 你若是想干点儿什么事儿……(他跨进箱子里。)

玛尔戈 你坐下。(帕斯卡尔坐下)伸开腿。低下头。就这样。将这口袋放在你背后。你就当在火车卧铺上。

帕斯卡尔 怎么透气?

玛尔戈 我全想到了。用一根火柴棍儿卡住,箱子盖就会留一条缝儿。我试试。(她盖上箱盖,借助一根火柴棍儿撑开一条缝)你行吗?听得见我的声音吧?(她在屋里踱步,边走边唱)“啊!我笑你在镜中看我如此娇艳(注:法国作曲家查理·古诺(Charles Gounod,1818—1893)作曲的歌剧《浮士德》中的一句歌词。)!”你听见了吧?(她掀开箱盖)待在里边。我发誓,他就是让人无法容忍。差五分钟午夜了。一会儿我就能听见便梯楼门的声响。只有在必要的时候,听见我呼救,你才露面。不要找任何借口出来。马克西姆非常粗野,他在索朗日家闹了一通之后,到这儿来会非常、非常暴躁,非常危险。

帕斯卡尔 我不怕马克西姆。

玛尔戈 害怕疯子不算作害怕。马克西姆就跟疯子一样。答应我老实点儿。待在箱子里,一动不动。

帕斯卡尔 我答应。

玛尔戈 其余的事儿我来管。(她侧耳细听)楼门响了!我给你盖上。哎呀!差点儿忘了火柴棍儿。我独自待一小会儿,必须在屋里走一走,恢复常态……好了。

帕斯卡尔 (从箱子里)谁也想象不出你能让人干什么。

玛尔戈 (低声地)嘘!我是仙女!

(她来回走动,又走到桌子前坐下。她用打字机打字。右侧的门轻轻打开,索朗日走进来,让门敞着。)

第二场

(索朗日、玛尔戈、帕斯卡尔[藏匿])。

(音乐。)

玛尔戈 (腾地站起来)索朗日!是您!

索朗日 是我,玛尔戈。您不必害怕。我有您的房门钥匙。(她把钥匙递给玛尔戈。)是马克西姆交给我的。他约我半夜12点,在这里见面。他好像同您有约会,他要求我参加你们的谈话。

玛尔戈 请原谅……我真没有料到……

索朗日 因此,马克西姆要我先来。他害怕遇到人。不错,已经到了午夜……但是全城都在保持警惕……

玛尔戈 昨天他“发病”之后,跟我定了这次约会。

索朗日 可怜的孩子!这次假发病和真发病一样让人揪心。不应该太严厉了……

玛尔戈 我并不严厉。不过,跟马克西姆打交道,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严重的是,万一他真的昏倒了,别人就不会再相信了。他死了也没人管。

索朗日 他全身发抖,还是发烧了。你们走后,我扶他躺下,给他擦了身子……

玛尔戈 他感到惭愧吗?

索朗日 这就是说,别人总是要寻思,他是否疼痛,或者他是否夸张,以便掩饰他的窘迫,免得别人追问。

玛尔戈 可怜的马克西姆!

索朗日 对,可怜的马克西姆。您不怪我在城堡演的那场小戏吧?

玛尔戈 您还不了解我。我们都一直在演戏。您毫无理由向我交底,恰恰相反。

索朗日 那么现在,您能猜出来,马克西姆要对我们说什么吗?他特别重视这次约会。我甚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神情那么严肃。

我承认他让我担心。几点钟了?

玛尔戈 午夜过五分。他会来的。

索朗日 如果他不来……我们怎么办呢?

玛尔戈 那我就去叫醒弗雷德,他会去寻找马克西姆。

索朗日 弗雷德向我透露过,追捕那个人明天就结束。

玛尔戈 (眼望半空)有可能。

索朗日 您了解什么情况吗?

玛尔戈 也许吧……

索朗日 我很担心,弗雷德跟马克西姆密谋,设置圈套,而马克西姆充当钓饵。

玛尔戈 等等看……

索朗日 午夜过十分……

玛尔戈 (侧耳倾听)他进楼了……

索朗日 我松了口气……

玛尔戈 可怜的索朗日,您也不要太放松了……

(音乐声上。)

第三场

(索朗日、玛尔戈、马克西姆、帕斯卡尔[藏匿]。)

马克西姆 (走进来,关上房门)晚上好。

玛尔戈 晚上好。

索朗日 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马克西姆 没有,没有,索朗日……我什么事儿也没有。没事儿。

没出一点儿事儿。

索朗日 谢天谢地!

马克西姆 不。不要“谢天谢地”。

索朗日 为什么“不要‘谢天谢地’”?

马克西姆 索朗日,还有你,玛尔戈,我约你们今天夜里见面,有非常重大的原因,性命攸关。

玛尔戈 (指着索朗日)她什么也不知道?

马克西姆 也没什么要知道的,玛尔戈。这就是症结。

玛尔戈 什么,没什么要知道的?

马克西姆 (对索朗日)玛尔戈想象这次约会的目的,是要向你澄清我这个人,告诉你我是谁,你爱的是什么人。这不错。然而,我决定要作的声明,同玛尔戈期待我作的声明毫无关系。

玛尔戈 他又在那儿搞什么名堂?

马克西姆 让我讲……昨天,玛尔戈一遍一遍向我们讲的这个秘密,促使我打开了心扉,她对你说的这个秘密本不存在,这个秘密又的确存在。只不过,玛尔戈的秘密和我的秘密,并不是同一个。

索朗日 我听不明白,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你这就会明白。玛尔戈对你们的弗雷德讲述,她就是那个“打字机”。

索朗日 (惊愕)玛尔戈?

玛尔戈 不错。

马克西姆 而我呢,对这个弗雷德讲述,玛尔戈并不是那个“打字机”,因为“打字机”就是我。

索朗日 (同样惊愕)马克西姆!

玛尔戈 马克西姆!这就是你的撒手锏。这一招儿很巧妙。祝贺你呀。索朗日,想一想他这次发病闹得多么凶,不要相信他了。

马克西姆 我向你发誓,索朗日。

玛尔戈 他尽可以发誓!无论什么事,他都敢以他母亲的头赌咒发誓!我还以为你更有勇气些。既然决定承认罪过,那就承认好了。不应该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一副谦恭的样子、一副痛心的样子,以便再退回来,把罪名安到别人头上。

马克西姆 我们是这场戏的失败演员、室内的冒险家。我恨这座城市,匿名信这个案件替我复仇,令我陶醉,也令我振奋。我曾梦想成为英雄。我对玛尔戈说谎时,给我的谎言添枝加叶,显得真实可信。我这样也是要把她拉进一件丑闻中,从而迫使家庭同我一起身败名裂。我编造,拼凑,搭建,自己骗自己。有些日子,我甚至相信了自己的谎言,把自己当成了罪犯。于是,我到处游荡,搜寻,询问城里的毛孩子。我爱抚着总管的打字机,就好像摩挲着一件武器。我感到自己活在世上!

索朗日 马克西姆!十足的孩子气!

(音乐响起。)

马克西姆 一语中的。孩子气!(他说着,坐到箱子上,干脆坐在上面)我的童年,是我唯一幸福的时期。后来,我就逃离家庭,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你害死了你母亲!你说谎!你装疯卖傻!你是个大废物!”我从童年逃出来了。我逃出来追寻我的童年。可是我跌进了地狱。后来,到了马尔莫,我才找回一点儿童年。原谅我,我的小玛尔戈。你敢作敢为,干起来不要命,毫无疑问,你宁可犯罪,也不愿意成为笑柄。但是,我决定做个真实的人。我解除武装,掏空自己的口袋。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音乐声止。)

玛尔戈 (她拍着脑门儿)噢!我真愚蠢!

索朗日 什么?

玛尔戈 我跟着干了!当时我正要跟着一起干!那封信,索朗日,那封信!我忘记了那封信!

索朗日 您说的哪封信啊?

玛尔戈 那封讹诈信。这位先生给您一封敲诈信,寄给了我,而先生又畏缩了。先生是清白的。今天夜里,午夜时分,本来他要向您承认他就是“打字机”,我们都是同谋。可是,他害怕了,便摇身一变,跟雪一样洁白了!干得真漂亮!

马克西姆 (气得脸色煞白)你倒还有胆量提起这封信。关于这封信,你愿意我讲出真相吗?你愿意吗?

玛尔戈 索朗日,不要相信他。他诡计多端,什么都干得出来。

马克西姆 信是她写的,索朗日。真正的罪犯干吗管我们的事儿呢?他干吗不给你直接写信,要给玛尔戈写信呢?玛尔戈相信我是那个“打字机”。她很想成为我的同谋。于是,她自作主张,写了这封无耻的信,把罪责推到我身上!

玛尔戈 信是你写的,其他信也一样!

马克西姆 那些信,我一封都没有写过。这封信就是出自你的手!

玛尔戈 索朗日,马克西姆是个懦夫。等着吧,总要有报应的。我去自首,同时告发他。我将提供证据。

索朗日 马克西姆不可能写出这样一封信。我敢肯定。

玛尔戈 如果不是他写的,那就是我喽?

(活门翻板掀开。弗雷德出现,身后跟着狄迪埃。)

第四场

(人物同上,弗雷德和狄迪埃上场。)

弗雷德 这封信,既不是您,也不是他写的,玛尔戈。

玛尔戈 弗雷德!狄迪埃!怎么回事儿?……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到我这儿来搅什么?

狄迪埃 怎么到你这儿来?

弗雷德 全体到场,必不可少的约会。

狄迪埃 马克西姆!

索朗日 狄迪埃!

狄迪埃 我早就有理由担心这阁楼。

玛尔戈 噢!

狄迪埃 你怎么啦?

玛尔戈 帕斯卡尔?

狄迪埃 帕斯卡尔在哪儿?

玛尔戈 在箱子里!他要听到所有谈话,就藏进箱子里了!

索朗日 您能肯定,玛尔戈,是他要藏进箱子里吗?

弗雷德 不管怎样,别让他待在里边了。

玛尔戈 真吓人,快点儿。你们帮帮我,狄迪埃、弗雷德。他翻白眼了,把他抬进小屋去。

马克西姆 有人还指责我在门后偷听!帕斯卡尔躲进箱子里,要窃取我的秘密,却翻了白眼儿。可怜的帕斯卡尔!天生一个小心眼儿!(喊叫)对他别太粗暴了!

玛尔戈 (直起身)是我把帕斯卡尔藏起来的,好让他了解……老实说吧,我听你说谎,就气昏了头,忘了他在箱子里听着呢!

马克西姆 (笑)哈!哈!哈!

玛尔戈 等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弗雷德和狄迪埃回来。)

弗雷德,逮捕马克西姆!

索朗日 玛尔戈,您最好还是去照顾帕斯卡尔。

狄迪埃 不,让她留下。帕斯卡尔没事儿。他刚才翻白眼,是由于缺少空气。他躺在小屋里,只是头有点疼,要单独休息一会儿!尤其不让玛尔戈去,围着他闹腾,吵吵嚷嚷。

玛尔戈 逮捕我们吧,弗雷德。(她双手伸给弗雷德。)

弗雷德 我只逮捕罪犯,我的小玛尔戈。谢天谢地,无论您还是马克西姆,都不是罪犯。

狄迪埃 孩子们,你们应当感谢弗雷德。罪犯已经发现了。

索朗日 弗雷德!您抓住了那个“打字机”!

弗雷德 我的上帝,是啊。为此我无比自豪。昨天傍晚5点钟,我逮捕了罪犯。我又回到马尔莫时,就胸有成竹了。

索朗日 可是……弗雷德……我去邮局寄信的时候,仿佛看见您了。您在里面,在电报窗口。您是通过电话逮捕罪犯的吗?

弗雷德 那个“打字机”名叫莫妮克·马蒂奈(Monique Martinet)。

M.M。

索朗日 邮局小姐!

马克西姆 什么?

玛尔戈 可是……我说叔叔……

弗雷德 没有什么“可是,我说叔叔”……警察并不总是逮捕大家所期待的罪犯———理想的罪犯———然而,关键不是在于警察抓住真正的罪犯吗?不要这样一副表情,就像玩具被人夺走的一个孩子……好了,好了,瞧你们,笑一笑啊,真见鬼!

索朗日 这么说,您提出要去邮局给我寄信的时候,已经全掌握了吧?

玛尔戈 (困惑地)邮局小姐?(对马克西姆)好哇!你可以得意了,哄骗了我,把我骗苦了。我不会那么轻易忘掉的。

马克西姆 (跺脚)你呀!……

索朗日 马克西姆!玛尔戈!可别又闹起来!况且,现在该弗雷德讲一讲了。

弗雷德 我离开你们之后,就去搜查一下她的房间。我全找见了:打字机、匿名信复件,是的,她保留着复件。不错,昨天傍晚;根据掌握的情况,我足可以逮捕她了。进了邮局,我走到窗口,轻声对她说了一句话:“马蒂奈小姐,请您跟我走一趟,我有话对您讲。”她直挺挺地站起来,回答道:“我准备好了”,还微笑着:“您允许吗?我戴上帽子,吩咐几件事儿。”要注意,她很可能企图从办公室逃走。没有。她戴上帽子,扑了香粉,问我是否有囚车拉我们走。我让她放心。我们像朋友一样,挽着手臂一直走到中心监狱。所幸街道上空无一人。不过,快要到中心监狱时,我们遇见男爵夫人。男爵夫人!你们应当明白!全城都凝缩在她那庞大的身躯上。男爵夫人由女管家扶着走了几步,贴身女仆和几条狗跟在后面。那辆四轮敞篷马车则殿后,行驶在人行道上。我们刚同她交错而过,男爵夫人当即明白这件事令人诧异:邮局小姐在工作时间,怎么会出来闲逛。男爵夫人站住,转了1/4圈儿,接着看清邮局小姐是在散步,同你们家的神秘朋友挽着手臂。于是她又原地转了一圈儿,嘴唇耷拉着,眼睛死死盯着看。这时候,我们正要登上台阶,马蒂奈小姐忽然做出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她转过身去,冲男爵夫人伸了伸舌头。紧接着,那位老妇人叹息一声,立即瘫倒,就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我要冲过去救护,丢下我押解的犯人又未免犹豫,而马蒂奈小姐却对我讲了一句出色的话:“去吧!去吧!您以为我是自由的。其实,就是在梦中,也没有干这事儿或那事儿的自由了。”不过,我去救助也无济于事了。瘫了的男爵夫人被抬上车,几条狗、贴身女仆和女管家也都上了车,四轮敞篷马车便飞驰而去。我问莫妮克,她为什么做出这种动作。她回答说:“亲爱的先生,所有我那些信件,我总得一下子签署了啊!”

玛尔戈 (鼓掌)太出色啦!

索朗日 (笑)我应该承认……

马克西姆 她真棒,那个马蒂奈……

狄迪埃 当然啦!那是个女圣徒!什么时代啊!

弗雷德 不,狄迪埃,那不是女圣徒。不过,我还应该讲句公道话:

她很完美。当时,我要求她向我口授,写一份递交给法院书记室的声明,她就从她手包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我。她预见到了最坏的情况,做了准备,用打字机把她的声明全打出来了。这是一篇杰作。

索朗日 在您手头吗?

弗雷德 明天早晨您就会看到,全文登在您订的报纸上。您从中能看出,复杂心理和要出名的隐约渴望,能把禁锢在凄凉邮局铁栅栏里面生活的一个女人,改变成什么样子。

玛尔戈 帕斯卡尔认识她。有一天帕斯卡尔还对我说:“那个可怜的姑娘真叫人怜悯。”

索朗日 他在箱子里听见什么啦?

玛尔戈 没有听见什么。马克西姆几乎立刻就坐上去了。

狄迪埃 应该叫他来,让他了解……

玛尔戈 他讨厌踏进我的房间。这样更好!尽量让他少知道。再说了,也没有什么可告诉他的,归根结底,也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一切仿佛又恢复旧观。这时索朗日走上前。)

索朗日 没什么事儿,玛尔戈?这是您的看法?但是我却不这么看,我让你们吵也吵了,闹了闹了,我认为我也应该要求讲几句话。马克西姆和您,玛尔戈,你们是否估量了,哪怕是一瞬间,不慎卷入你们可怕的捉迷藏游戏中的人的感受呢?

马克西姆 (尴尬地)索朗日!……

索朗日 住口,马克西姆。我有话要说,一定得说出来!你们生活在幻觉中也没有用,我还是要指责你们,认为你们负有责任。由于你们,我才相信了梦想是生活。而生活必须干预进来,才促使我睁开眼睛。这并不可笑。我爱你,马克西姆。人不可能在一分钟的工夫就停止爱了。我也不能装作比实际上更为坚强。

马克西姆 (伤心地、笨拙地)可是,我也爱你,索朗日。

索朗日 对,当然了。你相信这一点。你以你的方式爱我。你爱反抗,爱一种朦胧的诗意。你以为凶狠就表明聪明,善良就表明愚蠢。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你一个人。你爱我是喜欢对抗你的家庭,对抗这座城市。你是喜欢偷偷地爱我。而我呢,我爱你,爱的就是你。正因为我爱你,马克西姆,我才处处避让隐退。我迷恋你时就认为自己太痴迷,要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马克西姆 索朗日!你对我说过,你能为我创造出奇迹,你能救我,能改变我!

索朗日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可怜的马克西姆。有人生活,也有人幻想自己在生活。刚才在玛尔戈和你之间,我成为计分的裁判。我本人不复存在了。梦想、谎言,这是你们的领域。你们投身进去,在里面畅游,如鱼得水,自由呼吸。我呢,跳进去就会淹死。要我原谅,继续这种荒唐的行为,同你紧紧摽在一起也无济于事,我会离你很远,在另一个世界。

狄迪埃 您听我说,索朗日……

索朗日 (用手按住狄迪埃的胳臂)您安静点儿,狄迪埃,我不会大吵大闹。您不会看到一个号啕大哭、满地打滚的女人。这是您孩子的作风,我不夺人之美。您不要以为我在评价他们。这种作风对他们合适。

玛尔戈 总之,您指责我不知道爱。既不爱帕斯卡尔,也不爱马克西姆。

索朗日 不是,玛尔戈,您爱。您爱帕斯卡尔和马克西姆。您爱两个人的组合体。您爱一个怪物。您爱斯芬克司那样的神秘。您对我来说,太过聪明。而我,则有恋爱女子的那种愚蠢。不要以为我很勇敢。我讨厌吃苦头……我非常女人,有点儿懦弱。但是,我丝毫也不感到遗憾。

玛尔戈 (朝马克西姆挥拳)他是真正的罪犯。是他用神奇的谎言迷惑了我!是他刺激我进入狂热状态。我永远也难以向帕斯卡尔证明,我是多么不公正。我能为这个搞笑的丑角,牺牲掉帕斯卡尔吗?

索朗日 我要打断您,玛尔戈。让我远离马克西姆的因素,却能接近您同他的距离。

玛尔戈 我呢,我也有发言权吧?每人都要轮到,索朗日。要躲轻闲,那非常容易。您离开荒唐的行为,回到这种舒适的避难所。然而,您可知道除了荒唐的行为,没有任何别的可供庇护的场所,是怎么回事儿吗?您可知道成为多余的,成为第五个车轮,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是怎么回事儿吗?您认为我为什么穿上这些戏装呢?是要扮成猴子耍吗?不。这是为了制造幻觉,在一两个小时内,自己成了气候,成为一个人物……

索朗日 玛尔戈,我本不想……

玛尔戈 劳驾!请您不要道歉,说话不要讲究方式,也不要心软。您不要担心我会感情用事!您不要以为我会像“打字机”的受害者那样,回头就吊死在我的阁楼里。不会有这种事!只不过,在我这失意的困境中,我已经受够了罪!我有权做您这样一个女人,索朗日,如果帕斯卡尔能助我一臂之力,如果你们不用那些鬼怪故事令他泄气,那么我就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成为这样一个女人。否则的话,就让我的鬼魂掐死你们,让这楼房倒坍,让这楼房的瓦砾将我砸死!将我砸死,也将你们所有人砸死,一个也跑不掉!你们听明白了吗?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马克西姆 阿门。我们演到了第五幕。现在我该挨上一驴蹄子了。爸爸,你踢吧。

狄迪埃 我求你对我采取另外一种态度。

马克西姆 (放肆无礼地)请问,什么态度?

索朗日 (伸手按住狄迪埃的手臂)狄迪埃……狄迪埃……别管他。

狄迪埃 绝不,索朗日。由于特殊情况,马克西姆回到我家里来。

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他产生幻想,以为我对他改变了态度。

索朗日 我倒觉得……

狄迪埃 你觉得如何我不在乎。我永远也不会让步。让他记住这一点。

马克西姆 你还以为我愿意再踏进你这肮脏的家门吗?

狄迪埃 他敢!

马克西姆 我放弃!对,我溜走!对,我逃之夭夭!对,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看到你们的丑恶嘴脸!

狄迪埃 我把你逐出家门!

马克西姆 这就是软弱的人对出走的人所说的话。索朗日离开我,我挨了一驴蹄子。我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狄迪埃要揍马克西姆,被大家围住。索朗日和玛尔戈在戏衣架旁边拉住狄迪埃。以下场面在近台右侧进行,而弗雷德恰巧在那里,两个女人拉住狄迪埃,不住嘴地说。)

索朗日和玛尔戈 狄迪埃!狄迪埃!狄迪埃!别这样,狄迪埃!

马克西姆 (对弗雷德)至于您!(他一直走向弗雷德。)

弗雷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枪,晃了晃给马克西姆看)您瞧……

马克西姆 (压低嗓门)这是什么?

弗雷德 (压低嗓门)您的手枪。我拿来了。我的手枪放进您的雨衣兜里,装上了空弹。(他强调)空弹。

马克西姆 (压低嗓门)混蛋!

弗雷德 别对着太阳穴……马克西姆……别对着太阳穴……

马克西姆 我绝饶不了您!

索朗日 他去哪儿?

玛尔戈 弗雷德,应该追上去。

弗雷德 你们别动,你们千万别动。

狄迪埃 让他上别的地方给人吊死吧。

弗雷德 狄迪埃,要打击马克西姆就太容易了。你始终偏爱帕斯卡尔,而不喜欢他。你的一堵墙!撞到你的墙壁就会发生这种情况!对你这墙壁你还非常得意。梦想如果转变成噩梦,那就是你的过错。

狄迪埃 可是……

弗雷德 就是,我的老兄,就是你的过错。因此,给你个建议:跨越这道墙,再也不提它了。

索朗日 弗雷德,您别拦我。

弗雷德 您不要动,你们谁也别动。我来祈祷一下,这次祈祷一直数到二十。这是我成功之举的最后一张牌,让我打出来,由我承担全部风险。我数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后台传来一声枪响。大家一听到枪声,索朗日就一声惊叫,冲向门口。)

索朗日 (喊叫)马克西姆,马克西姆!

帕斯卡尔 (他出现,堵在门口)您不必担心,索朗日,马克西姆没事儿。我向您发誓。

索朗日 (她试图冲出去,却被帕斯卡尔和弗雷德拉住)您说谎!

从您这脸色就能看出来。

帕斯卡尔 这是因为我吓个半死。

玛尔戈 (紧紧抓住帕斯卡尔)帕斯卡尔!帕斯卡尔!我的宝贝,发生了什么事儿?

狄迪埃 (对帕斯卡尔)到底出什么事儿啦?

帕斯卡尔 哦,是这样:我在小屋里躺着,无论什么情由,我也不愿意见马克西姆,不愿意回到这间阁楼。我正迷迷糊糊的,房门忽然打开,是马克西姆,他像个疯子似的冲进屋。他一看到我,便伫立在床脚,向我讲述刚才你们这里的场面。最后,他嚷道:“我是个失败者。我全部落空了。全部!好吧,我来让你瞧一瞧,我不会搞糟的一件事。”他说着,手就插进兜里,没等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已经掏出一只手枪。我以为他要开枪打我。可是,他却掉转枪口,朝自己的胸膛开枪了。不过,他没有倒下去,就把手枪摔到房间另一头,气急败坏,连连跺脚。弹药烧煳了他的雨衣,手枪里装的是空弹。

玛尔戈 (发现真相)空弹!他事先就知道!

索朗日 噢!

弗雷德 不,他并不知道。

玛尔戈 是您,弗雷德,给手枪上的子弹,他事先就知情!狄迪埃也知情,他也太冷静了!……

弗雷德 狄迪埃?

狄迪埃 你怎么可以……

玛尔戈 马克西姆是个懦夫。有人告诉他了。我敢肯定!

索朗日 弗雷德,他事先一无所知,对不对?

弗雷德 一无所知,索朗日,不错,手枪是我装的子弹,但是他并不知道。

玛尔戈 马克西姆跑出去之前,我看见你们嘀咕了什么!

弗雷德 您看花眼了。

玛尔戈 (威胁地)弗雷德!

弗雷德 即使有朝一日,马克西姆突发谦卑的情怀,向您讲述他事先就知道,您也不应该相信他的话。

索朗日 不应该丢下他一个人……

弗雷德 你们全去吧,全去吧,狄迪埃。你听清楚了吧?大家都去!体贴安抚他,感化驯服他……索朗日先去。她去向马克西姆宣布重大消息。

狄迪埃 消息?什么消息?

索朗日 对,狄迪埃……我要离开马尔莫,去巴黎同克洛德一起生活。(对弗雷德)谢谢,弗雷德。(她同弗雷德握手)弗雷德……

(压低嗓门)那只手枪,他没有想……您说呢?(弗雷德摇了摇头)

可怜的马克西姆。他会羞愧死了的。

弗雷德 (轻声细语)羞愧而死倒是更好些。过程不会那么快。

狄迪埃 (在弗雷德身边)我拿他怎么办呢……

弗雷德 你在印度有一家商行。派他去印度,借口那里有舞弊行为,有冒险的事情。马克西姆自认为很平庸。跟他的许多伙伴一样,他需要从外界而来的冒险。

狄迪埃 谢谢,弗雷德。(他同弗雷德握手,随即下场。)

弗雷德 玛尔戈,您去拥抱一下马克西姆。

玛尔戈 (离开帕斯卡尔)弗雷德叔叔。(固执地)他事先知道吧?

弗雷德 他知道还是不知道,玛尔戈,并不重要。有人说要杀掉老年人,倒不一定非杀了老年人,有时就杀了年轻人。马克西姆杀死了年轻人。现在,他可以生活了。

第五场

(帕斯卡尔、弗雷德,继而,玛尔戈和马克西姆上。)

弗雷德 哎!帕斯卡尔,这段经历,您要引为教训!玛尔戈爱您。

您得按照她的要求爱她。您不要再闹别扭了。她要求阴影,您就制造阴影。她喜爱神秘,您就神秘一些。不要再晃花了她的眼睛,不要再把她的耳朵震聋了,不要再惹她烦得要死。如果您喋喋不休,她就会编成五幕戏剧了。

帕斯卡尔 那么马克西姆呢,弗雷德,我们私下说说,那支手枪的事儿,他知道吗?

弗雷德 又来了!真的,别再提那支手枪了。这是我的杰作。您考虑考虑吧,帕斯卡尔。仅仅放这一枪,我做到了什么?(他用手指计数)我将一个兄弟还给了他的兄弟……您要答应我。好。我将一位父亲还给他儿子,将一个儿子还给他父亲,将一个未婚妻还给她的未婚夫,将一位母亲还给她儿子。这一枪还不那么糟糕。

(音乐声起。)

帕斯卡尔 (沉吟片刻)弗雷德叔叔,您是谁?

弗雷德 我吗?

帕斯卡尔 对,您。您让我心生几分畏惧。我真愚蠢,表达不好,不过有时,我心里就猜想……

弗雷德 您心里猜想什么?

帕斯卡尔 您是不是一个人……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一个真正的世人。

弗雷德 我若不是一个可怜的世人,又能是什么呢?我能是什么人呢?

帕斯卡尔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个天使……

弗雷德 真见鬼!您嘴上别这么毫不留情。我这样子像吗?我,一个天使?

帕斯卡尔 您忽然消失了,不留下一点儿痕迹,我丝毫也不会感到惊奇。您不会消失吧?

弗雷德 我要进入您父亲的工厂。没准儿起破坏作用。

帕斯卡尔 留下来吧,弗雷德。保护我们,假如我再走错路,您就写一张卡片,塞进我的衣兜里。但是,不要用打字机……要用手写。(他拉起弗雷德的一只手,贴到自己脸上,动作亲热而笨拙)

弗雷德 (轻轻拉开帕斯卡尔的手)好了,好了,帕斯卡尔。他们来了。

玛尔戈 (她头一个上场,停在敞开的门前)马克西姆不敢进来……

帕斯卡尔 (张开双臂走向门口)马克西姆!……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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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微笑深爱

    微笑深爱

    对伤害你的人,最大的报复就是让他看到你的笑容,所以,她不要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她决定——要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给展现她最灿烂的笑容。故事悲伤中带着积极的格调,女主角在遭遇到抛弃和全世界的耻笑的情况下,以开朗的态度面对人生,无法从过去的记忆里抽身却坚强地为自己打气加油,故事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积极乐观的爱情态度。【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佛说普贤菩萨陀罗尼经

    佛说普贤菩萨陀罗尼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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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广百论本

    广百论本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DNF无限轮回

    DNF无限轮回

    在步步杀机的轮回世界里,作为一个收费毒奶,黄川默默掏出锤子:“学医已经救不了主C了……”前期:火影忍者,进击的巨人,Fate/Zero后期:漫威---书友①群:708889046书友②群:1002839213验证答案:卢克……新书《漫威熊孩子》已发布!
  • 在崩坏中行走的尘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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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的最强武器是镰刀。希儿:难道说?尘曦:没错就是我。希儿:等我复活了把你们几个都砍死! (事实上即使你复活了你也砍不……你不要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