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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克莱夫王妃

(电影脚本)

拉法耶特夫人讲述的故事,无非是一席贞洁的盛宴,很难让放荡不羁的青年所接受。也许一种过度的放荡、某种不可能的违抗,以及由此产生的疲惫,能促使青年理解一位女子的怪异态度,居然请求她丈夫防范她感情冲动。

为使一部电影情节短些,我们只作了必要的剪裁,但是保留了小说家与时代雕饰之风相抗衡的那种风格的遒劲线条。我们希望人物的高尚心灵与道德风范,同他们装束的豪华外表相契合,能带着观众跨越时代,而且吸引他们的观兴,也许相当于我们发现遥远而陌生的世界。

我祝贺让·德拉努瓦没有采用过去的时装,而是强化一个逝去的时期的现时感:那个时期如同外星的动物和花卉,与我们的时代有天壤之别。

让·科克托

1961年

分镜头和解说词

(全文)

本故事发生在1559年,是年国王亨利二世驾崩。开场是在这一丧事之前一两个月,大约一年后结束。

亨利二世40岁,王后卡特琳·德·梅迪契与国王同庚。他们结婚已经14年,而国王从18岁起,就有了比他大20岁的情妇,狄安娜·德·普瓦捷,即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

1559年,狄安娜年届60,她同国王的情侣关系持续了22年。

王太子弗朗索瓦15岁,身体状态极差,登基统治数月便夭折。他于一年前同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结婚,称女王太子妃,芳龄17,十分迷恋德·内穆尔公爵,但是从未任情而为。

德·内穆尔公爵20岁。

公爵的好友,主教代理德·沙特尔,22岁,是王后卡特琳·德·梅迪契的情夫,又是克莱夫王妃的堂兄。

克莱夫王妃18岁。电影一开场,我们就在卢浮宫,出席她同年已40的克莱夫亲王的婚礼。

矮小丑是个虚拟人物,不过,这一角色完全符合实际:宫廷小丑恰恰始于亨利二世朝,旨在为国王取乐,他们说话离谱成为传统,受到主子的容忍和鼓励。他们有权直言他们君主的最不堪的真情,而君主也不会恼怒。

卢浮宫大厅

夜晚

六名宫仆举着烛台,走向卢浮宫大厅敞开的宽阔的门:仰摄展现的大厅。(音乐)

宫廷欢聚的舞会。楼梯上方,一宫廷侍官通报:

宫廷侍官 国王陛下!

所有宾客一齐转身,望向好似国王亨利二世现身的镜头。

镜头走下楼梯,从宾客中间推进,宾客都纷纷躬身施礼。

镜头推到王后卡特琳·德·梅迪契面前停下:王后站在她的“侍女班”前头,组成她的扈从队的美丽少女,都是卡特琳从意大利带来的。

一只胳臂伸出来,国王的手臂;卡特琳把手放到她丈夫握着伸来的手上,转身朝御座走去。

国王将王后一直引到御座,一路有玛丽·斯图亚特、王太子和两位王室成员陪同(其一为王妹)。

王太子和御妹等王后坐下才入座。在这一礼仪过程中,矮小丑表明了他的独立性,忽而学一些人的鬼样,忽而模仿另一些人的怪态,他安顿在卡特琳的脚下。

这工夫,国王入座,王太子也跟着坐下来。

一个反打镜头画面,只见全宫廷的人都坐下。镜头同时滑下。王后“侍女班”的美丽姑娘每人一个垫子,都坐到地上。

短暂冷场之后,国王示意乐师们演奏:安置在大厅上方阳台上的乐队便开始演奏一支孔雀舞曲。

国王又站起身。全宫廷的人,除了王后、女王、御妹和王太子,都随之站起来。国王步下台阶。

距御座不远,狄安娜·德·普瓦捷,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十分显眼,由贵妇和达官贵人簇拥着,组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宫廷,其中突出的有德·克莱夫亲王。国王经过他情妇面前时,向她躬了躬身,打了个可爱的手势,请她重新坐下。狄安娜嫣然一笑,表示感谢,显然很满意,重又坐在她那些依然站立的扈从中间。

这时,国王走向其他贵宾,停到一位年轻女子面前;那女子向他深鞠一躬。(斜拉镜头)

国王 (雷蒙·热罗姆饰)夫人,既然这是您的婚礼舞会,您可否赏光,同我一起率先跳支舞呢?

克莱夫王妃听了这话,重又起立。我们第一次看见王妃。她喜出望外,十分激动,手搭在国王握着的手上,由国王带到大厅中央。随后一对对孔雀舞舞伴组成,国王开始起舞。(音乐伴奏)

中心双人舞经过狄安娜·德·普瓦捷和德·克莱夫亲王面前,他们的目光跟随国王的双人舞。推镜头单独拍摄狄安娜和克莱夫。

狄安娜 (安妮·杜可饰)(对克莱夫)克莱夫,您妻子很漂亮,又很年轻。

克莱夫 (让·马赖饰)……(沉默无语)

狄安娜 您不幸福吗?

克莱夫 太幸福了……太漂亮了,又太年轻了。

狄安娜 克莱夫……克莱夫……国王爱上我的时候,正是您妻子的年龄。当年我……您多大年龄啦?

克莱夫 40岁……

狄安娜 好哇……喏……陛下和我……我们一直很幸福,我们的爱情还总这么年轻。

克莱夫 神是没有年龄的,公爵夫人……可惜的是,无论我妻子还是我,我们都不是神。

在这场谈话过程中,镜头移近卡特琳和玛丽·斯图亚特。太子妃神情显得烦躁。她在等什么人。卡特琳定睛望着狄安娜,向玛丽·斯图亚特探过身去。

卡特琳 (莱阿·帕道旺饰)我敢肯定,她又在谈论她的年纪了。

太子妃被唤回现实,朝狄安娜那边瞥了一眼。

太子妃 (勒内·玛丽·波泰饰)陛下应当承认,狄安娜·德·普瓦捷的外表,比实际岁数显得年轻。

卡特琳 那对她再好不过,因为那年岁可是个沉重的负担。

太子妃 国王怎么能依恋一个曾是他父王情妇的女人,而且据我所闻,现在她还是其他许多人的情妇。

狄安娜感到王后和女王在盯着看她,便朝她们抛去一瞥,那眼神足以表明对她们所怀的情绪。

矮小丑 (皮拉尔饰)(狂喜)嘘!

卡特琳 (接上话头)我的儿媳,您为什么不跳舞呢?

太子妃望了一眼太子;太子目光茫然,神态完全淡漠:未来的弗朗索瓦二世眼望着空处。

太子妃 (道歉)因为弗朗索瓦一跳舞就感觉不适。

太子没有反应,只是耸耸肩膀,并未脱离麻木不仁的状态。

卡特琳 我们这下子可好了,我儿子太小,我不再年轻了,而我丈夫的情妇又太老了。

矮小丑 多可爱的一家人!

我们又更靠近前看见狄安娜·德·普瓦捷和德·克莱夫亲王。狄安娜谨慎地指着卡特琳。

狄安娜 (压低声音)那边正谈论我们呢。

克莱夫 (同样压低声音)女王太子妃为什么不跳舞呢?

狄安娜 她一定是在等德·内穆尔公爵到场呢。

克莱夫 她丈夫就不嫉妒吗?

狄安娜 一个15岁的丈夫还算不上丈夫。

克莱夫 人多大年龄都可能心生嫉妒。

狄安娜 (宽厚地)德·内穆尔先生吸引所有人回头,戴王冠后冠的人的回头速度,也不亚于其他人!玛丽·斯图亚特可才17岁呀!……

镜头中景返回王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妃游目寻找内穆尔,越发显出情绪烦躁,双手动来动去。王后将手搭在太子妃手上,俯身进入两个女人单独的画面。

卡特琳 (低声地)不要过分显露您急不可待的心情。

太子妃 (镇定下来)我急不可待?

卡特琳 所有舞会都是假面舞会,我的孩子,人人都戴一副面具。

您的面具不要失落了……德·内穆尔先生就要来了……

矮小丑 (不合时宜地嘿嘿笑两声)

太子妃颇不自在,瞧了瞧她那昏昏欲睡的丈夫。这次切换镜头之后,我们又看到非常活跃的国王,他亲自指挥跳舞的人。在一组迂回舞步中,国王正巧与德·沙特尔代理主教并肩,他边跳舞边同沙特尔交谈。

国王 沙特尔,您见到内穆尔了吗?

代理主教 (亨利·皮盖饰)没有,陛下……我还有点担心呢。内穆尔是最不可能对陛下失敬的人,却偏偏在陛下之后到场。

国王 (宽宥地微笑)爱有其要求。这是一种绝对权力,我们所有人都要垂首听命。

场上跳起圆舞,主教代理正巧与克莱夫王妃并列。

主教代理 (对王妃)您认识内穆尔吗?

王妃 (玛丽娜·伏拉迪饰)我很难回答您,堂兄。您不要忘记,我在宫里不认识任何人。

主教代理 这一点我倒忘了……很难想象一位女子从未接近过德·内穆尔先生。

王妃 他的相貌如何?

主教代理 相貌堂堂,女士们都喜欢。

国王抛下舞伴,拍了拍手。所有贵妇都换了舞伴,只剩一人落了单,碰巧正是克莱夫王妃。国王一摆手,音乐便停止。

国王 (对德·克莱夫夫人)您落了单,夫人,您掌握一个人选。我担保让您选择随便来的什么人。

瞬间拉镜头,只见德·内穆尔公爵刚刚进场,步下楼梯,他的目光盯着克莱夫王妃。

他那神态似乎被王妃迷住,走下最后几级时,他冲王妃微笑。

德·克莱夫夫人一见到公爵,内心也不免慌乱。她略微犹豫。但是很明显,随即向他施礼,脸色微红,说道:

王妃 (对内穆尔)国王担保,大人。我邀请您,您愿意做我的骑士吗?

两个人物的侧影,彼此凝视;中景:国王在对面。

国王 担保兑现!……跳起《光荣》舞!

乐队奏起《万岁》一曲。德·内穆尔公爵拉起舞伴的手,二人起舞。

他们跳舞,逐渐仿佛进入梦幻状态。觉不出有人在看他们了。德·内穆尔公爵的双眼,再也不离开王妃的脸。他以十分庄严的赞赏态度,端详着那张脸。王妃打量公爵,已难以控制内心的慌乱。

这对舞伴吸引来所有目光,因为他们相貌俊美,舞姿又非常协调。

国王见此情景,便将手指放到唇边,示意跳舞的人都避开。

无论王妃还是公爵,都没有注意到这一阴谋。他们被孤立出来,在梦幻中继续跳舞,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二人。

从这一刻起,灯光逐渐强化这种印象,“辐射”在两位主人公身上,而舞场其余部分,则处于半明半暗中。

内穆尔和王妃那边继续跳舞,那么痴迷,好像被施了魔咒,四目相对,再也移不开了;国王和英国大使这边,一面观赏他们跳舞,一面交谈:

国王 大使先生,应当承认,我奉送给你们英国一位英俊的国王!

大使 (安东尼·斯图亚特饰)陛下,我并不怀疑,德·内穆尔先生已经急不可待。我也猜得出来,他能同我们女王结婚,应该感到多么自豪;不过,陛下是否费心通知了德·内穆尔先生,他务必在一周之后,陪同我去伦敦呢?

国王 (心不在焉)我急不可待,大使先生,恐怕与您不相上下,这一点请不必怀疑。

长时间移动拍摄,从宝座后面起始,往下移动;这之后,这场舞即将结束。(音乐停止。)

内穆尔和王妃这对舞伴停到御座脚下。国王已经抽身,又来会合这对舞伴。

国王 (愉快地对内穆尔和王妃)你们彼此知道是谁吗?是否猜出来了呢?

内穆尔 (让弗朗索瓦·波隆饰)对我而言,陛下,我是确定无疑;

然而,德·克莱夫夫人却没有同样理由,能推测出我是谁……

国王微笑转向狄安娜·德·普瓦捷的小圈子。

国王 (招呼)克莱夫!

克莱夫脸色苍白,离开狄安娜,走上前来。

国王 由您来介绍舞伴。

国王说罢离开他们,又示意乐师们演奏一支新舞曲。

重新组合的舞伴开始起舞。

德·克莱夫亲王取代国王,他非常庄重地作介绍:

克莱夫 (对他妻子)夫人,我认为在这里,唯独您不认识德·内穆尔公爵。(对内穆尔)我妻子,德·克莱夫王妃。

克莱夫向妻子伸出握起的手,夫妇二人起舞离开。

内穆尔目送他们。国王回到画面,亲热地拉起内穆尔的胳臂。国王 说说看,乔治!……

国王和内穆尔走了几步。但是,内穆尔还难以从王妃身上移开目光。

国王 (继续讲)……我们可以高兴了,看起来,那位夫人因思念而憔悴了……

内穆尔缓过神来。国王收住话头。

国王 英国大使刚才对我说,女王急切要见您。她不想再等超过一周的时间。

内穆尔一时意乱,望向克莱夫王妃那边。

(短暂冷场)

国王 (呼唤他回到现实)乔治!

内穆尔 (缓过神来)陛下,我耽搁在准备这趟旅行上。我请陛下宽谅。我还需要……还需要三周时间……

内穆尔讲这话时,眼睛望着王妃那边。

国王 乔治!我已经答应了!

(淡出)

克莱夫王妃的房间

德·克莱夫王妃将她的画像摆在一扇朝花园敞开的窗前。

镜头下移,对准特写一幅细密肖像画,一位画家正在绘制。

太子妃 我觉得我这小克莱夫的表情非常真切。

一小圈上流社会人士围着画家,以玛丽·斯图亚特为中心,有内穆尔、德·梅尔克尔夫人,以及几位贵妇和权贵。

玛丽·斯图亚特俯身细看肖像,而内穆尔的眼睛只盯着模特儿。

内穆尔 我倒觉得画家再怎么有才华,也很难达到德·克莱夫夫人给我们的青春和优雅的直观效果。

德·克莱夫夫人佯装没有听见。她的眼睑不易察觉地颤动一下,表露她内心的慌乱。

玛丽·斯图亚特经过比较,附和了内穆尔的观点,同时指出来:

太子妃 依我看,眼神也的确有点冷酷。

画家转过身来,怀着对女王太子妃如此重要人物应有的敬意,回答道:

画家 (蒙科迪埃饰)这是因为,夫人,我还没有点睛呢,中国画家点睛总留待最后一笔。

这时,德·梅尔克尔夫人进入画面,对太子妃说道:

德·梅尔克尔夫人 (莱娅·格赖饰)我们不要只顾着画像,忘记国王约我们打网球啊。

内穆尔瞧了瞧挂在脖子上的怀表,回答太子妃无声的询问:

内穆尔 四点过一刻,夫人。

太子妃立刻走了。

画家深深施礼,权贵们和当即站起来的德·克莱夫夫人,都纷纷躬身送行,玛丽·斯图亚特走出来。

太子妃 (对王妃)一会儿见,亲爱的!

德·克莱夫亲王刚进来,在门口躬身闪开,让太子妃过去。这个小朝廷的人随同玛丽·斯图亚特出去,唯独内穆尔落在后面,他向王妃躬身告别之后,还在注视她。

德·克莱夫亲王恰巧撞见内穆尔看他妻子的眼神。好在内穆尔及时发觉,没有再盯着看,造成尴尬局面;但是也为时稍晚。让德·克莱夫先生注意到了。内穆尔出去了。

所有客人都走了,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画家收拾好画笔和颜料。

亲王看着他妻子,她移开目光,(近景)回身,卸下只为画像戴上的首饰和饰物。

画家告辞。

画家 (施礼)夫人……大人……

画家也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克莱夫和他妻子,他走过来,坐到离王妃不远的床角。王妃一边往匣里装首饰,一边问道:

王妃 (语气尽量显得自然)先生,我不在网球场露面,又不显得失礼,您认为可以吗?

克莱夫 为什么不去?

王妃 老实说,我略感倦怠。(停顿)要知道,我有时宁愿和您单独在一起,难道您不会更高兴吗?

亲王拉起妻子的手,深情地亲吻,然后他抬起头,眼睛却流露出忧伤之色。

克莱夫 您的话,本应该使我成为最幸福的男人,可实际上我却不然,我觉得您对我只有一种不能令我满足的善意。

王妃 我不知道在我所做的之外,您还能期望什么。难道我不是您妻子吗?

他的双手依然握着妻子的手。

克莱夫 我承认丈夫的身份,给予我很大特权,但是在您的心中没有给我另一个位置。

王妃 不要怀疑我的爱。不过,也许这种爱,不适应这样一个心灵真实占极小位置的世界……

她突然地抽回手,走几步,拿起放在一件家具上的一只铃铛。在她摇铃唤仆人时,亲王站起身。克莱夫 夫人,请原谅我用言语折磨您了……不过,如果说我坚持让您同意随我去,也是因为我不愿让人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和。

王妃 (以极为顺从的语气)您说得对,不能产生任何不和。

网球场

白天

国王发球,镜头跟随网球飞向屋顶,冲进对方场地,内穆尔接住球,一拍子打到墙上弹回去(注:16世纪的法国,打的是老式网球,不同于现代网球。)。

接着,我们看网球厅里打球,两对组合:内穆尔和主教代理一边,国王和吉兹在另一边。背景为包厢。网球赛进行得很精彩,每位运动员都把球打到壁上,弹回到对方场地。吉兹追上球打回去,主教代理没有接住。包厢里的观众鼓掌。

裁判 (报分数)15分!

观众席上,我们首先注意到两个中心包厢,一个由王后占用,另一个由狄安娜·德·普瓦捷占用。王后和狄安娜都坐在头排。

英国大使站在王后身后。矮小丑守在王后附近。

两位贵族和一位贵妇陪伴狄安娜·德·普瓦捷。所有人都鼓掌。

卡特琳王后 大使先生,在这里,一切都从属于网球。国王只爱青春和运动!

王后强调这句话,嘲讽地瞥了一眼狄安娜·德·普瓦捷。王后 (继续)我们仅仅在巴黎,就有250座网球场。贵国打网球的人多吗?大使 我不认为,夫人,网球运动能有机会在英国传播。我想不可能。

又一发球局,这回内穆尔—沙特尔组合领先。

裁判 45分。

狄安娜在包厢里鼓掌。

狄安娜 (她那意大利口音的叫好声相当做作)Bravo!

卡特琳仰望天空,耸了耸肩膀。

又一发球局,从包厢角度拍摄。内穆尔在近景,接住一个特别难的球,远景的吉兹再一回球给主教代理,而主教代理却笨拙地失误了。

国王狂喜。

国王 30分!

国王同队友交换位置时,又补充一句:

国王 加油,吉兹……我们一定要拿下!

从王后的包厢里发出许多掌声。大使俯身对王后:

大使 我猜想,国王是位出色的网球手。

矮小丑 他打球臭得很。

王后 他是个出色的球手,从来不输球。

新的发球局。国王回球击墙,落到对方场地。尽管是个容易打的球,内穆尔却失误了。于是国王占先,凸显他的勇猛。

裁判 占先!……(对内穆尔)乔治……真让人以为您是故意失误。

内穆尔双臂一张,表示无可奈何。主教代理同他换位,经过面前时对他说:

主教代理 (低声,挖苦地)他什么都看得出来!

内穆尔 (同样低声地)我尽力而为……

在太子妃的包厢里,玛丽·斯图亚特和克莱夫王妃坐在近景。

克莱夫亲王站在妻子的身后。他们每人手持一块装框的金属网,不时举起来护脸,以防打飞的球。

太子妃 (俯身对王妃)德·内穆尔先生连输球都带智慧。(停顿一下)他真了不起!您不觉得吗?

王妃首肯,神态极不自在。

最后一个发球局。主教代理接飞了最后一球。

裁判 (宣布)比赛结束!

(热烈鼓掌)

几位赛手走向包厢,在中央包厢脚下的一条长椅前站住。国王喜不自胜,他已汗流浃背,急忙擦汗。一名青年侍从递过一杯水;这时,其他球手也在擦汗。

国王 您喜欢网球吗,大使先生?

大使 我尤其赞赏陛下打的网球。

矮小丑 您的口味倒不刁!

内穆尔走到太子妃的包厢前面,俯下身去(移动拍摄全景)。

克莱夫王妃以为是来看她,要同她说话,因此她眼睛转过来,感到他近在咫尺而颇不自在。讵料德·内穆尔公爵又抬起身来,手上拿着一只新拍子,击打几下试了试,又把擦汗的围巾搭到包厢的前沿儿上(一条淡红色与黑色的围巾),他走出画面。

这场戏终于搅乱了王妃的心思。在这场戏的整个过程中,这条围巾就仿佛内穆尔本人在场,与王妃的围巾(一条蓝围巾)毗邻,一直吸引王妃的目光。

太子妃 内穆尔打球太投入,到我们面前甚至视而不见。

王妃 这我就奇怪了,因为,他的眼睛只盯着殿下。

太子妃 (略微伤心地)不错,我认为他曾有意向我表露,他并不憎恨我;可是近来一段时间,他似乎忘记了对我说过话。

国王在卡特琳和狄安娜面前,还继续擦汗。

狄安娜 您这种状态不正常!……您应该披上一件外套。

她本能地拿起他扔在包厢前沿儿的外套递给他。

国王 撂下吧,夫人……撂下吧……

卡特琳 听她的话,亨利……她说得对。(对大使)公爵夫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位母亲!

矮小丑 说的是啊!我的老太婆!

国王正要回到球场上,大使抢着对他说:

大使 陛下!

接着,他以询问的神情,指着画面之外的内穆尔:

大使 内穆尔?

国王 (匆忙的神色)抱歉。要想赢,我还得打一场球。等一会儿我再跟他讲吧。

国王快步走向球场,对手们在场上一边练球,一边等他。太子妃 内穆尔若是明天就动身去英国,我会大吃一惊的……王妃 显而易见,除非像您这样一位王妃,才能让他忽视英国女王。太子妃 果真是我的缘故,我会知道的。我可以回答您,我不是他对英国的王冠无动于衷的动因。我能肯定。德·内穆尔先生热恋了,但是他在极力掩饰。

(停顿一下。)

克莱夫王妃尴尬到了极点。太子妃瞬间走了一下神,又叹息道:

太子妃 我看打网球不免疲倦……

王妃 您不说疲倦,我还真不敢向您承认我也疲倦了……

太子妃 那好哇!我们走吧。在网球厅里,国王允许自行离开。

两个女士站起身。太子妃头一个往外走。王妃没有发觉,顺手拿起内穆尔的围巾,跟着太子妃。德·克莱夫亲王则殿后。

镜头停留在王妃的蓝色围巾上。

(短促化入化出连接)

裁判 比赛结束!

一场球赛结束。球手走向包厢,纷纷评论这场球赛。

移动拍摄,我们看到狄安娜·德·普瓦捷、王后和所有观众都起立,为国王鼓掌。国王以相当满足的神情向观众致意。

内穆尔边走边和国王及吉兹交谈,从包厢前走过。他收拾起几只拍子,顺手拿起留下的围巾,王妃的蓝围巾。

他将围巾围在脖子上,如网球手通常做的那样。接着,他跟主教代理和吉兹向王后躬身告辞;最后,他朝衣帽间走去。

(叠化)

网球厅衣帽间

白天

有人帮国王穿衬衣,正是内穆尔和吉兹从两边拉着衬衣。国王只穿着衬衣讲话。离开几步远,主教代理已经换完了装。网球厅的仆役忙着给各位递衣服。

在谈话中,内穆尔等网球手都穿戴整齐。主教代理更快些,已经对着镜子戴上主教帽。

国王 乔治,您后天动身去英国。

内穆尔 (戏谑的口吻)最终我会相信,陛下,就是想要把我打发掉。

国王 (同样戏谑的口吻)最终我也会相信,内穆尔,您讨厌我从事的行业。为什么您不愿意当英格兰国王呢?

内穆尔 (笑道)陛下!……西班牙国王是我的情敌。

国王 只需您露面就行了。

内穆尔 那么大比武呢?

国王 真见鬼!您说得对!我这脑袋,净想什么啦。

内穆尔 陛下忘了是同我组成一队吧?

国王 一点不差!

国王转身向他的对手们。

国王 先生们,从明天起,我们就要争个高低。我们什么都放下,只想着大比武。

一名仆役递给国王帽子,另一名仆役递上一面镜子。这时,矮小丑突然闯进来,他蹦蹦跳跳,一直到国王跟前。

矮小丑 (对国王)我说里凯,你就打算在这儿混一辈子呀?

矮小丑说着,抢过一顶帽子———内穆尔的帽子———对着镜子学着国王做怪样。

国王 (笑道)这个嘛,是王后传来的信儿!(呼唤)沙特尔!

主教代理准备走了,又回来见国王。国王 (对沙特尔)您去对她讲,我向她道歉,我们立刻就动身了。

内穆尔猛地一把抢回帽子,矮小丑向他伸出舌头,做了个极可怕的鬼脸。

停车小巷和网球场王后客厅

白天

沙特尔穿行停靠马车的小巷,走进一幢楼房,登上一条窄楼梯,到了楼上,几乎紧连着候见厅,王后的侍女都站在厅里等候。

沙特尔从她们中间往前走:

沙特尔 (对侍女们)国王派我来向王后道歉,原谅他耽搁了。车驾五分钟之后启程。

第一侍女 好的,主教代理先生。

第二侍女 我们禀报给王后殿下。

沙特尔转身正要返回,却被王后叫住了:

王后的声音 (呼唤)沙特尔!

近景,两名侍女打起帘子,从一间小密室出来,施礼闪到两边。

让出路来:沙特尔要从两侍女中间走过,才能进去见王后。

一名侍女挑着门帘,沙特尔走进昏暗的小屋,只见王后对坐梳妆台的背景。梳妆台上点着一支蜡烛。王后叼着一根细长的雪茄烟。

沙特尔躬身施礼,走上前去。

走到王后跟前,沙特尔拿起蜡烛,给王后点着雪茄。

主教代理 夫人,国王道歉……

卡特琳 (打断他的话)知道了,知道了……他总是迟到。

卡特琳 (声音极低)要当心,沙特尔……我就憎恶别人欺骗我。

主教代理 可是,夫人!

王后 不要为自己辩解啦!假如我知道您有情妇,让我拿到证据,您就要付出惨痛代价!

主教代理 我以对陛下应有的敬重起誓,我对宫中任何女子都没有爱慕之情。

王后特写镜头。她继续表述,神态极为高贵,但是声调却透出一种孤独的伤感,声音很快就含泪了:

卡特琳 我愿意相信,因为我希望相信;而我希望相信,又因为我渴求您完全依恋于我。我选择了您,向您倾诉我的所有伤心事,以求帮我缓解。国王依恋狄安娜·德·普瓦捷,我表面上不大难过,内心却很痛苦。确实让我难以容忍,是她控制着国王:她欺骗他,还藐视我。我身边所有人都听她的。玛丽·斯图亚特,没有向我尽到一点孝道……我的心里话,迄今为止,未敢向任何人表露。我向您推心置腹。千万不要让我后悔。

主教代理 我的整个生命都属于殿下。

王后从镜子里看他,从肩上伸过手来。沙特尔赶紧抓住这只手,虔诚地亲吻。接着,他又吻了王后的肩膀。

王后 但愿如此,因为,我是意大利女人。一定要畏惧意大利女人,沙特尔,一定要畏惧她们。

听完这话,沙特尔退出。过了门帘,他又从侍女们中间穿过小候客厅,而那些侍女纷纷向他施礼,都面带讥讽的神色……他正要下楼时,最后一名侍女拦住他。

这位年轻女子脸上毫无讥诮之色。恰恰相反,她的表情很严肃,也很紧张。她避开其他侍女的眼睛,偷偷将一封信塞进沙特尔的手里,随即急忙回到同伴的身边。

听得见侍女们小声议论沙特尔来见王后,憋住的哧哧笑声。

主教代理神色骤变,显得十分厌烦,他将信藏进袍襟里,走下楼去……进入停车小巷;恰巧这时,国王、吉兹和内穆尔从门前经过,一边交谈,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向车驾。矮小丑跟在后面,伺机捣乱。

沙特尔叫住内穆尔,指了指他脖子上围的蓝围巾。

沙特尔 喂,内穆尔,您要当心那些做丈夫的,您戴的围巾,是我堂妹围巾的颜色!

内穆尔诧异,瞧了瞧围巾,又望了一眼后面,看见几对夫妇正朝马车走来(其中有太子妃和太子、王妃和克莱夫亲王)。内穆尔不免微笑起来,心想这一偶然拿错,倒让他拥有了这条蓝围巾,于是又往脖子上紧了紧,迈步跟上去。

与此同时,主教代理一往后撩袍襟的当儿,那封信失落到地上。

突然,一只脚踏到信上。矮小丑的脚。也许,他甚至没有分辨清,信是两个男人中哪个丢掉的。不过,他那歹毒之心醒来,很快就知道如何从这意外拾物中获益。

矮小丑拾起信,掉头往回走,嘿嘿冷笑,往四周扫视一眼,那一小群四个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已经离得稍远了。近一点的是太子妃和弗朗索瓦,已走到他们的马车旁。太子头一个坐上车。矮小丑将信藏在后背,喜不自胜,凑到太子妃跟前。

矮小丑仗着身量小,动作隐蔽,能避开别人的眼睛,他拿信给太子妃看。

矮小丑 (一副同谋的样子)玛丽,这是一封女人的信;从德·内穆尔先生的兜里掉出来的。

太子妃 (表情不自在,悄声地)谁写的信?

矮小丑 (悄声地)没署名。

太子妃 给我吧。

这时,太子从敞着的车门探身。

太子 (阿兰·费拉尔饰)(抱怨的声音)玛丽,快上车呀,国王要走了……

太子妃 (低头对矮小丑)我没时间看了,交给我那克莱夫小妹吧。

让她设法给我辨认出是谁的字迹。

太子妃上了车。矮小丑将信藏进紧身衣里……疾步冲向国王的车驾,绕过那一小群停在小巷中央讨论的四个男人。他赶到马车前,正巧王后准备上车。他甚至搂起王后的衣裙,帮助她登上马车。

矮小丑 卡特琳!你就那么相信你的主教代理!你错啦!他兜里揣着女人的信到处转悠,结果丢失了。

王后 拿来。

矮小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王后 当成个下流东西。拿来!

矮小丑 拿来什么?

王后 信啊。

矮小丑 哦!去问太子妃吧。信在太子妃手上。

矮小丑跳下车,正巧国王到了,准备上车。小丑一跳闪开,滑稽夸张地施大礼。

他极其卑躬地说道:

矮小丑 (对国王)上车,里凯!做丈夫的,必须跟随妻子!

国王被逗笑了,登上马车。

现在,我们在德·克莱夫亲王的车厢里。亲王刚刚坐到妻子的身边。车门啪的一声关上。(听得见马车启动的声响。)。这时,亲王才发觉,王妃拿在手上的竟然是内穆尔的黑红两色围巾。

克莱夫 (惊讶)怎么,夫人,您没有拿自己的围巾!

王妃慌了神儿,瞧瞧围巾。

亲王 (补上一句)这是德·内穆尔先生的围巾。

王妃 我没注意拿错了。

她放下围巾,动作显得有点急促。

克莱夫 一定得还给他。

王妃 (极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明天我就派人送去。

马车车厢里

内穆尔和主教代理乘坐的回程马车里,主教代理寻找那封信,显得非常不安,内穆尔不免问道:

内穆尔 您怎么啦?

主教代理 我找一张带在身上的字条。

内穆尔 您在哪儿丢的?

主教代理 不知道。因此我很担心。我们回去找找。

矮小丑出现在车门窗口。他在马车行进中跳上了车。

矮小丑 您找一封信吗?

主教代理 拿来!

矮小丑 这么说,是您的信啦!

主教代理 对,拿来!

矮小丑 不在我的手上。在女王太子妃那儿呢。

主教代理 女王太子妃?

矮小丑 她把信交给了德·克莱夫夫人。您是她堂兄,就冲她要去吧。

矮小丑跳下行进的马车。

主教代理急忙探出车窗张望,随后又重重坐回来。

内穆尔 事情严重吗?

主教代理 非常严重。

内穆尔 一封女人的信?

主教代理 如果传到王后手上,我就完蛋了。

内穆尔 信上签了名,写了地址吗?

主教代理 没有。不过,王后非常警惕。内穆尔,救救我吧。您就对我堂妹说,这封信是您的。

内穆尔 可是,沙特尔,这不可能啊。

主教代理 我恳求您了。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内穆尔 沙特尔,我也有我的麻烦事。女王太子妃可能认为,这封信是写给我的,那么给我带来的烦恼就没法估量了。

主教代理 那就更有理由阻止了,到王妃那里为止。王后知道了,非索要不可。如果说信是从您兜里失落的,玛丽·斯图亚特只会发发脾气;换了王后,那可是另码事,她能痛下杀手。

内穆尔一边听主教代理求情,一边思考,这是再见到王妃的好时机。他不由自主地抚摸系在脖颈上的围巾。内穆尔 (思索)您是想说这封信,不让王妃交给女王太子妃,怕太子妃再转交给王后殿下吗?主教代理 我正是要求您帮这个忙。唯一要冒的风险,就是在我堂妹的眼里成了魔鬼,我堂妹可是位圣女……

(短促化入化出)

克莱夫公馆

王妃房间

王妃特写镜头:她躺在床上,陷入沉思。全景镜头,沿着她的胳膊,最终能分辨出她手上拿着那封信。(听到开门的声响)那只手立刻把信藏起来。

克莱夫亲王走进来,又关上门,走近床铺。王妃近景:她支起身子。

克莱夫 夫人,您再怎么觉得怪异,我也要请您接见德·内穆尔公爵。

王妃的头重又落到枕头上,同时说道:

王妃 我刚吩咐人对他讲了,我不接待任何人。

克莱夫 德·内穆尔先生来同您谈谈,令堂兄主教代理的一件不幸事。

王妃 我身子太虚弱,觉得没有那份精力。

克莱夫 这次求见,夫人,如若断然拒绝,就表明看得太重了。接见他吧!

王妃 (叹息)我听从您的吩咐。

王妃又起身,坐在床沿儿上,这时亲王已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请内穆尔进来。

在内穆尔进屋这工夫,王妃已经站立起来。

克莱夫引进内穆尔,便退出去,让他单独同王妃交谈。

内穆尔 夫人,我执意见您,想必让您觉得难以容忍。

王妃 我只是听从我丈夫的吩咐。请您讲吧。

内穆尔 是一封信的事。

德·克莱夫夫人将手上拿着的信扔到桌上。

王妃 信在这儿。

内穆尔 我很高兴看到,夫人,信还在您手中,因为,引起的后果可能很严重。

王妃 (冷淡地)这我毫不怀疑。

王妃边说话,边绕着桌子走。内穆尔听她讲,不过,他见自己的围巾放在桌子上,便拿在手中摆弄。

王妃 女王太子妃委托我鉴别字迹,而这样一封信会是写给您的,恐怕她不会欣赏。

王妃站住,勇敢地直面他。

王妃 (继续讲,声音极力显得坚定)最好还是去面见女王太子妃,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您对这封信何以感兴趣,既然已经有人对她说,信是您失落的。

内穆尔没有松开围巾为自己辩解,他心中窃喜,感到王妃有点醋意了。

内穆尔 夫人,我不知道别人能对太子妃讲些什么,但是,我同这封信毫不相干;信是写给德·沙特尔先生的。

王妃 跟我说没用。有人对女王太子妃讲的情况恰恰相反,而且,主教代理先生的信件从您的衣兜里掉出来,太子妃也会觉得不大可信……因此,除非您有某种理由,要向女王太子妃隐瞒真相,否则,我还是劝您向她承认了吧。

王妃口气如此严厉,倒向他透露了真情,内穆尔内心一时狂喜,放下围巾,凑到王妃近前。王妃刚打开窗户,立在窗口。内穆尔 我没有什么要向她承认的,夫人。这封信也不是从我兜里失落的。(声音里含着某种柔情)如果说我希望说服什么人的话,那绝不是女王太子妃。

王妃 我倒愿意相信您这话……(她当即纠正)我的意思是说,我讨厌生活放荡,而男人收到这种信函,那必然心术不正。

内穆尔 一封情书不是犯罪,而且我也不知道,主教代理是个放荡之徒。

王妃 这封信,您看过了吗?

内穆尔 夫人……夫人……显而易见,您还不相信我的话。

王妃 (冷淡地)要知道,公爵先生,这封信是写给这个人还是另一个人的,对我实在无所谓。

内穆尔 夫人,如果我胆敢相信,我的行为令您失望了,那么我的机会就会很大了。

德·克莱夫夫人在桌子前停住脚步。她凝神注目,不知凝视围巾还是信件……(冷场。)

突然,她作出决定,拿起那封信,快步走向一张小桌,桌上枝形大烛台点着蜡烛。

通过斜拉镜头,只见她手拿信放到一支蜡烛火苗上点燃。

等信点燃了,王妃就转向内穆尔。

王妃 这回您满意了吧?

她将信扔到一只盘子上,直到信烧成灰烬。

内穆尔 您怎么向女王太子妃交代呢?

王妃 您丝毫也不必担心。我会开导玛丽·斯图亚特,让她明白您始终无愧于她的青睐。

内穆尔 (殷勤而温柔地)您应该明白,夫人,女王太子妃的青睐,不是我最看重的。

王妃深受感动,就在要信服的当儿,开门的声响令他们回过身来。

克莱夫进来,随手又关上了房门。

克莱夫 实在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谈话。卡特琳王后已完全知晓。

内穆尔 王后?

克莱夫 她派人来取信。必须立刻将信交出去。

王妃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我已经把信销毁了。

内穆尔 主教代理这下子完了。(又一阵沉默)我只好说信是写给我的了。

王妃 (急切地)不行……这样不妥……王后心思极为缜密,欺骗不了。

内穆尔 夫人,您就这么确信,您!

克莱夫 (对王妃)这封信必须交给王后,而信已不复存在。唯一能救主教代理的办法,就是复制这封信,德·内穆尔先生揽在自己身上。我负责敷衍矮小丑。你们就留在这里,关起门来。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封信复制出来。

亲王已朝门口走去,王妃又叫住他。

王妃 可是,德·内穆尔先生并未看过这封信……唯独我知道信的内容。

亲王返身回来。克莱夫 (对他妻子)这封信您还记得相当清楚,能写得下来吗?王妃 我?克莱夫 是啊,夫人,您。我猜想这样一件活计,一定令您十分反感。唉!……实在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内穆尔 亲王说得对,夫人。这封信必须重写,以女子的笔迹,又不像出自您的手笔。王妃 我感到改变不了自己的笔迹,若是缺少合适的词语,我也臆想不出能骗过人的。

克莱夫 只能这么办。

内穆尔 我来帮您,夫人,既然新写的这封信是给我的,我可以肯定有我相助,作假决看不出纰漏。

克莱夫 实在抱歉。夫人,这种讨厌的事,我强加于您,极不符合您的天性。

王妃 (控制了一下情绪)既然事关我堂兄的性命。

王妃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亲王这时已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又返身回来。克莱夫 你们要抓紧,尽快写好这封信。这期间,我去稳住矮小丑。

克莱夫公馆的前厅与候见厅

矮小丑近景背影。他悄悄地上了楼,一直溜到这里,似乎已经听见亲王、王妃和内穆尔的谈话。

他一瞧见亲王要离开王妃的房间,就三步并成两步冲下楼梯,到了候见厅,停在一件艺术品前,佯装凝神欣赏,好似一个行家。

克莱夫公馆

王妃房间

王妃坐着写信,内穆尔在她身后来回踱步。

内穆尔 (沉吟一下,口授)我的爱……

王妃 您不觉得这样有点直白了吗?

内穆尔 那您来提议吧。

王妃 我觉得信要这样起头:“我心爱的……”

内穆尔 就用“我心爱的……”

内穆尔 (口授)我心爱的……

王妃 等一等……

王妃 (她在思索)我感到我们的恋情是一种极大的危险,时刻威胁着你。

内穆尔 (嘿嘿一笑。)

王妃 我说什么了,这么可笑?

内穆尔双手扶住桌子。

内穆尔 这种极大的危险,是对谁而言呢?

王妃 我们抓紧吧。我几乎能肯定就是这样。

王妃书写。内穆尔走开。

王妃 (书写)“我感到我们的恋情……恋情……”

她朝内穆尔那边瞥了一眼,吃惊地停下笔,因为公爵仿佛被摆在家具上的她那幅细密肖像画征服了。

王妃 (书写)“……是一种极大的危险……”

内穆尔现在转向王妃,肖像画不见了。

王妃 (书写)“……时刻威胁着你……”

内穆尔走上前,停在王妃的身后了,王妃抬起眼睛看他。

内穆尔 字写得真漂亮。继续吧……

王妃 我想不起来了。

内穆尔 无须绝对准确,重要的是大意。我建议……

王妃等待他要讲的,心里越来越受感动。

内穆尔一只手扶着桌子,一直朝她俯下身子:内穆尔 (俯身向她,口授)“我越看你,就越崇拜你……”

这句话,与其说是给收信人,不如说是给她本人的,德·克莱夫夫人不会误解。她勇敢地面对:

王妃 嗳,您错了。这可是断绝关系的信。

内穆尔 那就加上:“唉!……”

王妃 (书写,冷淡地默写)“唉!我越看您就越崇拜您。”

内穆尔坐到一张靠近的圆凳上,在王妃书写的时候,一直深情地端详她;她抬起头,等待下文时,内穆尔微笑着指出来。

内穆尔 这些写得非常好,不过,您的笔迹变了。

王妃咯咯笑起来。

王妃 我又恢复自己的笔迹了。还得重来。

她撕了信,又抓起一张纸。

内穆尔 照这样写,到明天也完成不了……

二人一起大笑。

前厅

在一排房间的走廊,听得见从那房间传出德·克莱夫夫人和德·内穆尔公爵的笑声。

克莱夫和矮小丑,一个俯身,一个挺身,参观完了府邸。

矮小丑 (神气活现)德·克莱夫先生,您这府邸非常华美。

克莱夫 比起您住惯了的地方,这就不算什么了……

矮小丑 卢浮宫是不赖……稍微大了点儿……但是不赖。

又爆发一阵笑声,从王妃的房间传来。

两个男子扭过头去。

矮小丑 贵府上的人倒不寂寞。

亲王的脸色黯淡下来。他走向楼梯。矮小丑陪伴他,二人开始下楼。

克莱夫 (从画面上消失之前)王妃有个客人。一会儿她亲自来见您,把那封信交给您,这种幸会的机会,她不愿意让给任何人。

王妃的房间

内穆尔坐到王妃的座位上写信。王妃从他的肩上俯身看。

内穆尔 (笑道)您别以为,学女人的笔迹就那么容易!不过您得承认,我写起来比您顺手!

王妃 写完了吧……

内穆尔 我听您口授。

王妃逐渐回想起来,通过她自己的情感,“重温了信中的词语”。

王妃 (口授)“我是担心失去您,才不得不远离您……”

内穆尔写完这句话,回过头去,见她一动不动,便对她说道:

内穆尔 (轻声地鼓励她)说呀……这很完美……

王妃听了这话,面颊贴在床柱上,边想词边缓慢地口授……渐渐地进入状态。

王妃 “不要怨我,心爱的,如果我离开您的话。我早已打定主意,让您相信我不爱您了,然而做起来又没有勇气了……”

镜头缓缓从王妃身上移开,她还以同样方式继续口述:

王妃 “只因迫不得已,我不能再爱您了,就越发爱您了。别了,我心爱的,别了……”

她的眼中漾出泪水。

为了克服激动的心情,她转向内穆尔,见他扬起头,也同样非常激动。

内穆尔 看来,夫人,这封信您能背诵下来。

王妃 (内心慌乱)赶快再看一遍,这封信就结束了。

内穆尔 我一个字也没有写。

王妃 这太荒唐了!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王后等着呢。

内穆尔 再口述一遍……

王妃 我不知道了……我办不到。我觉得无能为力了。

内穆尔 您放心……我记忆好。我来写吧……

他又操起羽毛管笔。

内穆尔 (念他已经写出的句子)“不要怨我,心爱的,如果我离开您的话。”(他边写边说)“我早已打定主意,让您相信我不爱您了……”(他犹豫起来。)

王妃 (又想起接下的句子)“……然而做起来又没有勇气……”内穆尔写下来。

内穆尔 “又没有勇气了……”

王妃和内穆尔 (缓慢地一起讲)“……就越发爱您了……”

卢浮宫

卡特琳王后套间

夜晚

卡特琳·德·梅迪契,鼻梁上架着眼镜,靠近窄窗,借着透进的黄昏的余光,看完了这封信。看得见窗外巴黎的部分夜景。

卡特琳 (念信)“只因迫不得已,我不能爱您了,就越发爱您了……”

她摘下眼镜,回过身来,目光显得严厉。

卡特琳 这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矮小丑背着手,谨慎地立在稍远处,让人感到他心神不宁。

矮小丑 (口气不大肯定)这是信啊。

卡特琳 这是信?

矮小丑 这是德·克莱夫夫人交给我的。

卡特琳缓步朝他走去,逼得他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隐蔽的角落。

卡特琳 (轻声威胁)这是德·克莱夫夫人交给你的!……

矮小丑 她让我等了一个钟头。

卡特琳 (虚情假意地)她让你等了一个钟头!……

矮小丑被逼进角落。卡特琳抬手够顶棚吊下的一个铁拉手。

矮小丑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

矮小丑 (叫喊)卡特琳!卡特琳!听我说……

卡特琳一拉铁拉手,矮小丑当即从翻板掉下去不见了。

矮小丑号叫。(矮小丑摔下去的声响。)

卡特琳靠近翻板,瞧了瞧掉进洞底的矮小丑。

矮小丑 (哀求)卡特琳!卡特琳!把我拉出去……

卡特琳 动动脑子,小娃娃。动动脑子!我来教你怎么写情书!她松开拉手。翻板重又关上,随即淡出。

矮小丑 (长声呼叫)卡特琳!

克莱夫公馆前厅

夜晚

克莱夫和内穆尔并肩走下由烛光照亮的楼梯。

内穆尔 我执意前来,打扰了贵府的清静,实在不好意思。我很钦佩德·克莱夫夫人不适应我们艳情的手段。我祝贺您……

克莱夫 (沉吟一下)我妻子几乎还是个孩子。

二人在门口站住。

内穆尔 我向您道别,如果您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我倒希望有朝一日,在不这么烦人的情况下,登门来问候王妃。

克莱夫 我也希望如此,我亲爱的公爵。唉!尽管我要德·克莱夫夫人出席比武大会,同其他女子一起尽显华美,她却坚持要我随她到我们领地,库洛米埃住一段时间。

内穆尔 要很长时间,宫廷里见不到您的身影吗?

克莱夫 时间尽量不太久,不过,我妻子认为在巴黎,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太少了。

二人彼此躬身道别,内穆尔出了门。克莱夫那张脸注视他离去。接着,克莱夫朝楼梯大步走远。(又响起音乐。)

(短促叠化)

克莱夫公馆

王妃房间

夜晚

德·克莱夫夫人躺在床上,合着眼睛,一团颤动的光亮靠近她的脸。(听得见脚步声。)

克莱夫 (轻声细语,但口气坚定)夫人,明天我们就动身,去库洛米埃。

王妃慢慢朝丈夫转过头来,睁开眼睛。

克莱夫 (同样的口气)那里召唤我,而我认为到了那里,对您的身体只能有益。

王妃温柔而悠远地微微一笑,表示首肯。

王妃 您总跟我想到一处。我正要请求您前往呢。

烛光离开了,王妃又合上眼睛。

(淡出)

森林

白天

两位骑手一前一后,飞驰而来,越过一个障碍(枯死的树干)。二人正是内穆尔和沙特尔。(远远传来围猎的号角声。)

沙特尔 乔治!

内穆尔非但不放慢速度,反而策马疾奔,拉开距离。又遇到一些障碍。

沙特尔 (呼唤)乔治!

于是他催马驰进一条斜插路,打算截住他朋友的去路。内穆尔在林中奔跑了一段时间,冲出来到了一条峡谷。

沙特尔也从对面冲出来,进入近景的一片灌木丛,挡住内穆尔的道路。两位骑手停下来。

沙特尔 您可真是个魔鬼!您要把我带向哪里?我们错过了打猎!

面对内穆尔梦游般的严肃神情,沙特尔问道:

沙特尔 乔治,怎么啦?

内穆尔 我有一个隐情要告诉您。我是故意抛开围猎。打猎只是我的一个借口,我有个举动,对我比什么都重要。我这就离开您。

您在原地等着我,就装作我们俩迷路了。

内穆尔重又上马。镜头停留在若有所思的沙特尔身上。

沙特尔 (沉默半晌)我只向您提一个问题,您此举时间长吗?

内穆尔 但愿时间长些。不过,恐怕您不会等我太久。

内穆尔双脚一磕,飞骑冲进了森林。

库洛米埃的园子

白天

内穆尔快马又跑了一程,穿过树林;来到一座园子的篱笆旁,跳下马,将坐骑拴在一棵树上,便越过篱笆。

内穆尔在树下往前走,犹如白马王子去树林看睡美人。走了不久,他站住了。

别墅外面

白天

一座别墅坐落在一片空地中央。内穆尔朝那别墅走去。

他正欲绕别墅转一转,忽然发现德·克莱夫亲王和王妃朝他走来。

众多仆人带着几只看家狗,拉开距离跟在主人后面。

内穆尔急忙闪身跳到一旁,内穆尔看准一扇敞着的窗户,便跨窗而入,躲进别墅内部。

亲王同他妻子在谈话。德·克莱夫夫人走路好像病人,靠在丈夫的胳臂上。

克莱夫 近来您喜欢独自一人,这令我奇怪,也让我伤心,因为,这种兴趣把我们分开了。我甚至觉得您比往常更加愁眉不展,只怕您有什么伤心事。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回巴黎呢?

王妃 (窘迫)我的头脑里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宫廷太纷繁混乱了,身心疲惫又得不到休息。

克莱夫 休息不大适合您这种年龄的人。

内穆尔躲进窗洞,往外探探身子,发现亲王和王妃走近一张长椅,正巧就在窗下。克莱夫扶他妻子坐下,同时说道:克莱夫 您的神情和您的话语,让我认为您有理由希望独处,我祈求您对我明讲。王妃 (犹豫一下)不要迫使我向您承认一件我难以启齿的事,尽管我多次打算讲出来。您只需知道出于谨慎,我不宜经常出入宫廷。

克莱夫 您让我怎么考虑呢,夫人!您什么也不对我讲,却又告诉我,我没有判断错。

德·克莱夫夫人跪到地下,双手握住丈夫的手。

王妃 好吧!先生,我要向您承认的,是女人从未向丈夫供认的事。不错,我有理由远离宫廷,要避开我这年龄的人时常面临的风险。我所作的决定,不管有什么危险,我也乐意承担,以便洁身自好,配得上您。请原谅我,假如我有了令您不悦的情感;至少,我不会在行为上令您不悦……对我存点怜悯之心。如果可能的话,还爱我吧。

克莱夫 (深受感动)在我看来,夫人,您比古往今来的女子都更值得敬佩。然而,我却成为最不幸的男人。

克莱夫转过头去,以掩饰内心的冲动。王妃温柔地将手放在他的胳臂上。

克莱夫 极痛深悲。我始终未能激发您真正的爱,看得出来,您是害怕爱上另一个人。(反抗命运)请问,他是谁,夫人,这个令您畏惧的幸运男人?从什么时候起您喜欢上他了?他做了什么能讨您喜欢?

在这段对话过程中,镜头缓缓抬起,推向敞开的窗户,仿佛随同德·克莱夫先生的话语深入室内。

克莱夫 (继续)他找到了什么路径,直通您的内心?我产生了一个丈夫和一个情人的双重嫉妒。都说出来吧,告诉我谁是您想逃避的人。

王妃抽回手,面孔阴沉下来。也许她猛然意识到犯了个错误:自己过分坦率了。

王妃 我恳求您不要再问我了。

克莱夫 我再次祈求,告诉我需要了解的事情吧。

王妃 您催促我也是徒然。我有勇气做到我认为不应该讲的事情。我向您保证,别人从来没有对我讲任何能冒犯我的话。

克莱夫 (激烈地)我不能相信您的保证。我还记得,您的画像不翼而飞的时候,您表情很尴尬……您给了人,夫人,这幅画像我十分珍视,您却给了人……

王妃 像我这样承认一件事,没有任何理由逼迫,您怎么还能认为这里面有假呢?……我的画像没有给人。不错,我看见他偷了,但是我佯装没有看见,就是怕人家讲出我不想听到的话。

镜头对准德·内穆尔公爵。他在倾听,眼中漾出泪水。

克莱夫 那么,对方又如何让您明白他爱您呢?

王妃 别难为我了,让我告诉您那些令我自己都羞愧的细节。

克莱夫 (沉默半晌)您说得对,夫人。我有失公正。今后,我每次对您提出此类要求,您就拒绝回答我好了。不过,如果我向您提出要求的话,您也不必生气……

二人起立,王妃又挽上她丈夫的胳臂。

亲王和王妃重又开始散步,都默默无语,神情忧伤。在远处等待的仆从,又跟随其后了。

(叠化)

森林

白天

在森林里仰拍,我们看到绿色的拱顶,在天空的背景上缓慢地鱼贯而行。

马匹行走的蹄声。

内穆尔骑在马上行进,仰面闭着眼睛,仿佛继续着一场内心的梦幻。他不时开颜一笑。继而,又满心苦恼却强装笑意。

画外音 德·内穆尔先生高兴不了多久,因为他刚刚接连获悉,他打动了德·克莱夫夫人的心,又不能期待什么:这样一位女子能以如此特殊的方式,抵制自己的情感。

内穆尔眼睛直视前方,始终沉迷于梦想中,他询问画面还未见到的对话者。

内穆尔 (沉默片刻)沙特尔,您怎么看待这样一位女子呢?她会爱上一个她从未向他表白过,甚至没有接近过的男人,又会向她丈夫承认这一隐私,以求丈夫保护,防范她自己。

这时才看到沙特尔和内穆尔骑马并行。划过枝叶,闪过光影。

沙特尔 依我看,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内穆尔 令人难以置信,这故事却是真的,沙特尔,刚刚发生在我的一位朋友身上,我觉得非常美妙。

沙特尔 那位丈夫呢?

内穆尔 他心灵非常高尚,又十分赞赏他妻子的行为,尽管如此,他还是难免成为天下最不幸的男人。

沙特尔 您那位朋友……爱那位女子吗?

内穆尔 他一片痴情!

(冷场)

卢浮宫,玛丽·斯图亚特套房

房间与前厅

白天

一扇房门打开。一名卫士引进德·克莱夫王妃。王妃走上前行礼,她一身盛装,出席观赏比武大会。

太子妃 啊!亲爱的……我等您都着急了。

卫士退下。又关上房门。王妃抬起身,走向玛丽·斯图亚特。太子妃也准备出席比武大会,躺在床上等王妃,正做一件针线活儿。太子妃亲热地伸出手去,王妃吻了这只手,犹如举行一种仪式。

太子妃放下手工活儿,拉近王妃,王妃则跪在床前。

太子妃 (兴奋而神秘地)我要告诉您一件奇事,保管您愿意听。

太子妃 (兴奋而神秘地)我们都渴望猜出,德·内穆尔公爵变化的缘故,您知道吗?

太子妃 (继续讲)想来我是了解了,这件事会令您大吃一惊:他狂热地爱上了出入宫廷的一位美人,也得到那美人的深爱。

王妃 出在德·内穆尔先生这样一个男子身上,我看这事儿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太子妃 要知道,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女人爱上德·内穆尔先生,却从来没有对他有任何表示,而且,她怕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恋情,便向她丈夫承认了……我对您讲的这些情况,是德·内穆尔先生亲口告诉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这是不是一个荒诞无稽的故事?

太子妃越往下讲,王妃就越难保持镇定了。恰好选择这种时刻,内穆尔进来了,太子妃从王妃肩部上方,首先瞧见内穆尔,便高声说道:

太子妃 内穆尔,快进来!

王妃猛地回过头去,她惶恐到了极点,急忙站起身,眼睛盯住门口。

内穆尔刚进屋,施完礼,站到王妃一侧,而王妃不敢抬眼看他。

太子妃为了显得更为洒脱,重又拿起针线活儿,马上对内穆尔言语相激,表现出自知不被人爱的少女的那种胆量。

太子妃 我要您亲口告诉我,有人对我讲的一个故事是否真实,您是否就是那个和宫中一位女子相爱的人,而那女子着意对您隐瞒恋情,却向她丈夫承认了。

内穆尔极度紧张,一时语塞。

太子妃 瞧瞧他呀!瞧瞧他呀!您来判断,这是不是他自己的艳事!

内穆尔瞥了一眼王妃,而王妃要遵从太子妃殿下的吩咐,不得不看内穆尔,但是随即又移开目光。这次眼神交换非常短暂。

内穆尔 我承认德·沙特尔主教代理对我没有信守诺言,往外传我一位朋友的艳遇,这让人无比痛心……不过,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这么高看我,把我牵连到这件事中。主教代理不可能说这事与我有关,因为我对他讲的恰恰相反。

在他讲的过程中,王妃面露极大的慌乱之色,她只是以极大的意志才勉强掩饰。

太子妃头仰在枕头上,狡黠地微笑。

太子妃 内穆尔,我看到了您那尴尬的神态。

内穆尔 刚才我心乱如麻,可能要受到我朋友公正的谴责,我外传了一件他视为比生命还宝贵的事。他没有对我说出他所爱的女人的名字……我仅仅知道他是个最多情,又最值得怜悯的人。

太子妃 (叹息)他无需怜悯,既然赢得了爱。

太子妃不再看内穆尔了,而内穆尔回答太子妃的话,实际上是冲王妃讲的。

王妃不再抬眼,哪怕一瞬间也不看他了。

内穆尔 您认为他赢得了爱吗,夫人?您认为一位女子动了真情,还能向她丈夫泄露吗?不可能!

太子妃重又打量内穆尔,一副困惑的表情。王妃快要撑不住了,便装作找点什么事做,走到内穆尔身后,绕着床铺兜一圈。内穆尔则讲下去,显然有意让王妃听到这番话。

内穆尔 (继续)我那朋友不能夸口抱有任何希望,不过,他虽然痛苦不堪,但是庆幸至少引起对方坠入情网的畏惧。

王妃进入近景,她绕到床铺另一边。

她拿起太子妃的针线活,似乎在提醒女主人时间的安排。

太子妃一边坐到床沿儿,一边指出来:

太子妃 (沉默了片刻,又恢复轻快的语气)您朋友的恋情倒很容易满足,我也开始相信了,这不是您的艳遇。

王妃单腿跪下,给太子妃穿鞋。

镜头随王妃下移,只见太子妃背部,她直起身说道:

太子妃 我们去比武大会要迟到了……

她急忙走进卧室,跟进去两名侍女。

前厅的门打开,一名卫士出现。

卫士 国王起驾!

王妃立刻朝房门走去。

内穆尔截住她的退路。

内穆尔 夫人,我必须解释……

王妃 您放心,先生。我不相信您这奇妙故事。能有此举的一位女子,是不可能讲出来的。一位丈夫听到妻子供认的隐情,也不会那么卑劣去宣扬。

王妃走出。内穆尔紧随其后。

内穆尔 夫人……

从大厅传来声音……

数名卫士的声音 (仿佛扩大的回声)国王起驾!

大厅布列了卫士。近景:德·克莱夫王妃从房间出来,德·内穆尔公爵紧随其后。国王健步向前,德·克莱夫亲王和随从护佑,前头有卫士高声开道。

王妃施礼。内穆尔躬身相迎。

国王从一动不动恭迎的王妃和内穆尔的面前走过。

德·克莱夫亲王意外发现内穆尔在他妻子身边,脸色便阴沉下来。王妃抬起头来时,正好碰见她丈夫悲伤的眼神。

王妃明白这种眼神的原因,她好像一时眩晕,抬不起身来。

内穆尔见状,上前搀扶,王妃已无力拒绝了。

王驾走远,停下来。克莱夫回身望去,见王妃瘫软在地,内穆尔朝她俯下身子。

国王 (冷淡地)怎么回事?

克莱夫 陛下,看样子德·克莱夫夫人一阵虚脱。

国王 真不是日子,大比武不能等待。(不悦)去搀起令夫人。

克莱夫走向他妻子,拉起她的胳臂。内穆尔立刻抽身。

亲王扶起王妃。

克莱夫 您病了吗?

国王 赶快,克莱夫!

王妃 (强打精神)您快去伴驾,我也要陪伴太子妃。

女王太子妃走出宫室,带着侍女围住德·克莱夫夫人。亲王无奈离开。

太子妃 您的脸色这么苍白,我的克莱夫小妹。

王妃 没什么,夫人,我准备好了伴驾。

太子妃 出发!

王驾已经走远。

太子妃立在大厅中央,王妃拉起太子妃长裙的拖裾,第二队列启动,跟随王驾。

卫士的声音 (好似渐远的回声)国王!

(叠化)

大比武

白天

俯拍比武场全景,如同当时一幅铜版画所表现的那样(Périssin fecit 1570)。

背景:圣安东尼街的房舍,都装饰一新,用作包厢。看台下面一片观众,甚至上了房顶。王室看台前面正中,有三个包厢,用织有百合花的壁毯搭的帐篷。在中心包厢里,端坐着王后卡特琳,有她的矮小丑陪伴。右边的包厢里,有狄安娜·德·普瓦捷和英国大使。左侧包厢则坐着玛丽·斯图亚特和王太子。

其他包厢(露天)里,有王室成员(长公主玛格丽特和德·萨瓦公爵,宫中正在筹办他们的婚礼)。

与太子妃包厢毗邻的包厢里,坐着德·克莱夫夫人和她丈夫。

其他包厢还安排了显要贵族和宫廷贵妇的座位。

比武场两侧,有几扇高大的门,供武士们入场。

最后,比武场中心放一道栅栏,隔开参赛斗士,每一侧的边缘,都有侍者的亭子,他们负责向赛手提供长枪。

银幕下方边沿儿,一排骑士的后背。

观众欢声雷动,伴随着马踏地面、武器相碰的声响。

两名斗士准备交锋。

骑马的号手已经把号角放到嘴上。

号角吹响。全场相对静下来。赛手催马对冲。

猛烈撞击。一名骑手脱镫坠马。观众一片欢呼,鼓掌。

仆从急忙上前扶起输家,捡拾他那长枪和断杆。

一对庶民夫妇,挤到包厢正下方的栅栏。他们把小孩放在栅栏上,伸长脖子观看王室成员。

男人 跟你说,那不是国王的妹妹;那一位,那是女王太子妃和她的丈夫,“小国王”。

孩子 我要看,妈妈,我要看。

母亲 你呀,老实待着,别让我抽你!

镜头垂直往上移,还听得见民众说话:

民众 您别挤呀,太太,请您别挤。

我没有挤,是别人挤我。

别挤坏了孩子……

有些叫卖饮料和果汁冰糕的小贩;一个盲人哼唱着悲歌,周围没人理睬。

嘈杂声、欢呼声、古提琴的乐声。

镜头上移,移到正上方的包厢,停在克莱夫夫妇身上:二人低声说话,并不对视。

克莱夫 (压低声音)刚才您怎么感觉不适了呢?

王妃 您是问我吗?

克莱夫 我是问您呀。

王妃 我感觉不适,是您的缘故。

克莱夫 是我的缘故,夫人?

号角声起。

夫妇二人的谈话中断,站起身来。

王妃 (停顿片刻)您做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您向外讲了我们在库洛米埃的谈话。

克莱夫 我?夫人!

王妃 您。在女王太子妃那里,我听到人家讲起来,真是羞愧万分,尽管别人不知道是我。

克莱夫 您怎么能相信,我会干出这样卑鄙的事来。

王妃 我可以指望您行事慎重,我也认为……

克莱夫 (打断她的话)回礼,夫人,有人向您致敬……

德·克莱夫夫人还礼。

先上场的两位擂主,披挂整齐,骑马接踵而过。打头的便是德·蒙戈梅里伯爵。

包厢里的观众,除了王后和王室成员,都起立欢迎。

国王也从大门进入,受到特殊号声的迎接。

国王戴着金头盔。

国王披挂的颜色为黑白两色。两名马夫牵着他那匹战马的缰绳。

国王经过时,王后和王室成员起立。

在狄安娜·德·普瓦捷的包厢,英国大使问狄安娜:

大使 国王的披挂,为什么是服丧的颜色?

狄安娜冲着经过的国王微笑,同时回答:

狄安娜 这是我的颜色,大使先生。按照这里的习俗,每位骑士的穿戴,必选他心爱女人的色调。

矮小丑 (国王走过之后)卡特琳,国王为他情妇的丈夫服丧,你认为合适吗?

卡特琳没有答言,她的头转向另一边,微笑起来。

号角声阵阵。

另一位擂主,主教代理沙特尔,驱马径直走近国王。他的旗号是绿色。他出场时,镜头一下子便打到他的长枪尖上:枪尖挂着绿色小旗。

卡特琳重又坐下,她冲主教代理微笑,下意识地抬手按在绿色为主色调的胸衣上。

矮小丑注意到这个动作,仿佛随便说了一句:

矮小丑 绿色显然不那么哀伤。

卡特琳悄悄掐了他的胳膊,以致掐出血来,矮小丑忍住疼痛而未叫出声来,但是做了个极可怕的鬼脸。

我们又回到克莱夫夫妇的包厢。他们重又坐下来,以同样的语气继续交谈。

克莱夫 (压低声音)那次谈话,如果有人复述了,那只能是听您讲的。

王妃 您犯了错,不要反来怪罪我。

克莱夫 相信我好了,夫人,正如我愿意相信您一样。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必须避免传开了。

王妃 宫廷真是个恶劣的地方。我要回库洛米埃,永远不来这里了。

国王放下仪仗的长枪,换了比武的长枪。

国王的对手。德·蒙戈梅里也同样换了武器。

接着,国王放下头盔的面罩。

(短促的号角声,一片寂静。)

纵观比武场。

国王及其对手开始对冲。

撞击。两支长枪都折断。两位骑士身子晃了晃。但是谁也没有跌下马。

(观众喧嚣,热烈鼓掌。)

镜头又切换到克莱夫夫妇的包厢。

亲王停止鼓掌,又以同样急切的口吻接着交谈。

克莱夫 谁在女王太子妃那里,说起了那次谈话?

王妃 是德·沙特尔主教代理,他又是听德·内穆尔讲的。

克莱夫 什么,德·内穆尔先生知道您爱他,而我也了解这件事?

王妃 您怎么总开口闭口就是德·内穆尔先生。他是讲他的朋友的事,而那朋友也没有向他道出任何人的名字。

克莱夫 所有客人您都接待,为什么德·内穆尔先生求见,您偏偏拒不接待呢?像您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夫人,除了漠不关心,一举一动都是好意。

王妃 我对您说过,绝不回答您的猜疑。

克莱夫 您就承认吧,夫人,您爱德·内穆尔先生。

号角声响起。

这回,德·内穆尔公爵从大门进场,明盔亮甲,坐骑披着浅红色护甲。内穆尔高举的长枪尖上系着王妃的蓝围巾。

太子妃的包厢。

玛丽·斯图亚特突然活跃起来,她身子探向旁边的包厢。

太子妃 亲爱的,内穆尔枪尖上系的,您知道是谁的围巾吗?

王妃 这我不清楚。

镜头停在亲王和王妃身上:内穆尔威风凛凛,从包厢前经过,引起全场窃窃的赞美声,这期间,亲王和王妃都不敢对视。

只见蓝围巾从克莱夫夫妇的包厢前经过。

等蓝围巾移出画面,快速推镜头,一直打到这对夫妇身上。

他们二人眼睛都直勾勾的……克莱夫没有朝王妃瞥一眼,喃喃说道:

克莱夫 (低声对他妻子)您说得对,夫人,明天您就返回库洛米埃。

号角声响起。

在比武场上,国王催马冲锋,又一回合长枪对决。

对手也驱马往前冲。

猛烈撞击。———国王的对手落马。

(观众欢呼,热烈鼓掌。)

国王继续奔驰,沿着栅栏兜一圈儿,回到包厢脚下才勒住马。

然后,他掀起护面罩,得意非凡,吻了吻他还握在手中的枪杆儿,便抛在包厢脚下,叫人无法确认是向卡特琳还是向狄安娜献礼。

狄安娜从她的包厢垂首,向国王温柔地微笑。卡特琳从包厢也同样向国王颔首微笑,脸面保全了。

国王回到比武骑士聚集的角落;这时,号角又照例吹响,内穆尔赶紧催马冲向对手。撞击的咔嚓声:对手落马啃泥土。

又是一阵欢呼,热烈鼓掌,内穆尔跑到国王身边站住。国王冲他嚷了一句:

国王 好样的!内穆尔……

国王异常兴奋,驱马一直跑到岗亭,要求再赛一场。

卡特琳看到国王准备再折断一根长枪,就给了矮小丑一拳,急忙对他说:

卡特琳 跑去告诉国王,他处于亢奋状态,再比一场长枪对决简直就是发疯。

矮小丑 他不会听的,他是个白痴,固执得赛过一头犟驴。

卡特琳 (威胁)你还想要翻到那地洞里去?

矮小丑撒腿跑掉。卡特琳瞥了一眼狄安娜·德·普瓦捷。

王后刚才讲的话,狄安娜也听到了。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国王策马一直冲到蒙戈梅里面前。

国王 走吧!蒙戈梅里!上比武场!

蒙戈梅里 我恳求您,陛下,再同我进行一场长枪对决,还是免了吧。我们,陛下和我,都已经非常疲倦了。

国王 (硬充好汉)我要扳回一场!唯独您差一点将我击落马下!

蒙戈梅里 (从命)好吧!

蒙戈梅里离开国王,去站好位置。

只见矮小丑跑来,他从马脚之间蹚出一条路,一直跑到国王跟前,紧紧抓住缰绳,高高举起一条胳膊。

矮小丑 (对国王)里凯,王后要求你老实待着。

国王 去对王后说,我正是为她的荣誉而战。

国王说罢,与蒙戈梅里分别骑马小跑,在各自冲击的起点站定。以便冲到比武场中央交手。

异乎寻常的寂静。没有一声号角。甚至观众都静默下来。唯独一个盲人的声音冉冉升起,他唱起一支哀歌。

狄安娜面失血色,一动不动,受预感的压制,全身仿佛僵住了。她闭上眼睛,开始祝祷。

国王驱马往前冲。镜头跟随,直到两杆长枪相击折断。国王身子摇晃!随即伏在马鞍上。

(观众巨大的喧嚣。)

狄安娜浑身一抖。她翕动的嘴唇刚祝祷完毕,又睁开眼睛,目光便定住了。

(喧哗———喊叫。)

国王的坐骑又返回到比武场中央,已经乱跑起来,接近包厢脚下才停下来,而国王始终伏在马鞍上。

就在马停下脚步的时候,国王从马上滑落地上。四面八方拥上前去救护。

观众骚乱。所有人都站起来,栅栏咯咯作响。

狄安娜·德·普瓦捷一时魂飞天外,唯独她还坐着不动。

已经站起来的卡特琳,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狄安娜这才起立,躬了躬身。

卡特琳走出包厢。

有人将国王翻转过来,让他仰面躺着。

这种救护是让跑来的大贵族做的:内穆尔、吉兹、主教代理先后赶来,人也越聚越多。

国王的状况无疑相当令人震惊,从围拢的人脸上的表情可以判断出来。谁也不敢贸然采取措施。

这时,一位重要人物出现了。他派头十足,分开众人,跪到国王跟前,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掀起国王的护面罩。他便是昂布鲁瓦斯·帕雷。

国王的脸露出来了:满脸是血,长枪破损的一块断片嵌入眼中。国王没有死。还看见他动弹,轻微地呻吟。

围拢的人往后靠一靠,给卡特琳·德·梅迪契让出位置。她脸色惨白,身子挺直走过来,受到所有人致敬。

昂布鲁瓦斯站起身来施礼。

王后看见丈夫的模样,强忍住内心的痛苦。

昂布鲁瓦斯 (于贝尔·德·拉帕朗饰)一块碎片深深扎进国王的眼睛里。这一创伤又深又严重。

卡特琳 昂布鲁瓦斯·帕雷先生,国王的命运就掌握在您的手中。

(淡出)

卢浮宫

国王的寝宫与前厅

夜晚

国王的手搭在床边,因剧烈疼痛而痉挛,抓皱了床单。(低沉的呻吟。)

从街上传来一群民众的喧闹声:他们情绪激动,在窗下大喊大叫。

昂布鲁瓦斯·帕雷俯身察看国王未入镜头的脸,他抬起身来,手上的镊子夹着一块包扎布,丢进德·克莱夫端给他的盆里。

两个男人脸色阴沉,注意观察伤者。

在颤动的烛光中,只见他们周围王室成员一张张纹丝不动的面孔。

街上,民众的喧闹越来越烦人。现在听得见有人唱歌。德·克莱夫王妃站得稍微靠后,邻近半敞开的窗户。她转身决意去关上窗户。

王妃走到窗口,恰巧遇见德·内穆尔公爵。他与王妃不谋而合,都要去关窗户,便在窗口不期而遇。

王妃推上窗扇,公爵插上插销。

(户外的嘈杂声减弱。)

二人迅速交换一下眼色,没有失态,保持处境所要求的表情。不过,王妃的眼神里没有了恼意,而公爵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坚持。

他们各自默默地回到原位,面朝病榻。

(听见国王倒了最后一口气。)

我们的目光重又注视国王抽搐的手。手指叉开。手掌松开,胳臂悬空摇曳。

(开始奏起低沉的音乐。)(玛丽·斯图亚特抽噎。)

在场的除了卡特琳·德·梅迪契,还有玛丽·斯图亚特和王太子、法兰西的伊丽莎白(14岁)、克洛德(12岁)、未来的查理九世(9岁)、未来的亨利三世(8岁)、玛格丽特·德·瓦卢瓦(6岁)、弗朗索瓦·德·阿朗松(5岁)、玛格瓦特夫人(35岁),以及好几位身份极高的姻亲大贵族和贵妇:吉兹、弗拉尔、洛林红衣主教。

卡特琳背对着我们,遮住了国王。她头一个回过身来,脸色惨白,但是身子挺直,没有流泪。她两只手牵着两个最年幼的孩子,开始步下门口的三个台阶。王太子和太子妃随后跟上,在场的所有人物,按照等级的顺序,在后面鱼贯而行。卡特琳到了台阶下面,便侧身闪到一旁,转向玛丽·斯图亚特:她与变得迟钝的太子并肩下台阶;她边走边啼哭;卡特琳语气坚决地对她说道:

卡特琳 请您先走,夫人,您是法兰西王后。

所有人都转向要走出门去的玛丽·斯图亚特和弗朗索瓦二世。卡特琳对着她的儿媳鞠了一躬。

朝臣们散开,纷纷施礼。

前厅

这一对小夫妻,从两排竞相表现的朝臣之间走过,怎么看也没有国王和王后的气派。

弗朗索瓦拉着他妻子的手,犹如一个胆怯的孩子。玛丽·斯图亚特由衷地悲伤,边走边用手背抹泪。

卡特琳紧随其后,当他们走出画面,镜头便引领着她一直牵着她两个孩子的身影。

朝臣们跟在王室后面,都想往前挤,要抢先趋奉新的君主。

卡特琳走了几步,眼睛便凝视旁边,她很快停下脚步,脑袋扬起来,高傲地面对我们没有看到的一个人,但不难猜出是哪一位。

果然,狄安娜·德·普瓦捷由她的侍女围着靠在墙上。她竭力忍住哭泣。

侍女们都显得犹豫而不安。在盯着看她们的恶狠目光下,她们的脸上无不显露同样焦虑的神色。

全体侍女都深深施礼。

(冷场。)

卡特琳背对着镜头,乐得维持众人惶惶不安的状态。

她扫视一圈之后,目光又回到她深恨的那个女人身上。

卡特琳 您也该向我们交账了,夫人。

狄安娜 现在我没有主人了,国王托付给我的那些珠宝,今天晚上就交还到您手中。

卡特琳 那我会非常感激,夫人。

卡特琳说罢走过去。

卡特琳走出画面,身后跟随一帮朝臣。

狄安娜站在原地,眼神凝滞不动。她那些侍女都在犹豫,等待她一句话。有几个更为急切,抛弃她去追随新王后了。

狄安娜 (对她的侍女)你们跟随宫廷去吧,女士们,你们自由了。留下来的侍女不用她说第二遍。

最后只剩下一名侍女,拉着狄安娜的手。狄安娜忍住眼泪,轻轻地挪开少妇的手,眼睛没有看她,对她说道:

狄安娜 (温和而坚定地)我的孩子,您也得走。我命令您离开……已经结束了。

那少妇遗憾地走开。狄安娜孤单一人,用双手捂住脸。

远处,朝臣闹哄哄的队列越走越远,而狄安娜·德·普瓦捷独自留下,陷入无限哀伤中。

有几个落伍者,从她身边跑过,甚至没有瞥她一眼。

一个女子失落了扇子,回来寻找,遭到丈夫的斥骂。他们要迟到了。

(混乱队伍的喧闹渐行渐远。)

(音乐重又响起。)

国王遗体停放间

守灵

一名仆人举着烛台穿过房间时,有四个男人(克莱夫、内穆尔、吉兹、沙特尔)抬着覆盖殓布的国王遗体,安放到摆在房间中央的桌案上。

另一些人物来来往往。大总管、一些仆人,以及一位准备给国王头像制作模子的雕塑家。

一名仆人走到窗口,打开窗户。民众举的火把光亮映在墙壁上跳动。那仆人走到窗洞露面的时候,民众的喧闹声立即平静下来。死一般的肃静,从聚集在卢浮宫铁栅栏外的民众中升起来。仆人三次举起烛台……

一个声音 (在外面)国王驾崩!国王万岁!

特写:镜头对准已死国王的侧影,同时呼喊声起……

民众高呼 “国王驾崩!国王万岁!”

(叠化)

香堡

白天

睡着的弗朗索瓦二世的侧影,叠印在逝去国王的侧影上。

(一个喷泉的潺潺声。鸟雀的鸣叫。)

时值1559年7月酷热的一天,在香堡花园的树荫之下。

一只苍蝇从年轻国王的脸上爬过。

一只手,玛丽·斯图亚特王后的手,进入画面,驱赶苍蝇。

国王躺在长椅上。玛丽·斯图亚特王后和卡特琳王太后,坐在椅边看护他休息。

德·克莱夫亲王稍微靠后站着。

在这王室小圈子的周围,有些朝廷的权贵和贵妇,都伫立在那里,以各种相当滑稽的方式遮阳,忍受着烈日的烧灼,从而表明他们的耿耿忠心。

背景则为城堡。

卡特琳 天气太热啦!

矮小丑蹲在卡特琳脚下,臂肘撑在双膝上,一只手托着下颌儿,另一只手扇风,他说道:

矮小丑 (忧郁地)真让人好受!

(冷场。)

内穆尔身穿旅行装,前来觐见,他对着玛丽王后鞠了一躬。

内穆尔 请王后殿下向国王转达我的歉意,我没有拜见国王就动身了。

矮小丑站起身,他拖着脚步,绕着这一小伙人转悠。

玛丽·斯图亚特王后 (即前太子妃)他简直累得要死!

矮小丑 他总是累得要死。

玛丽·斯图亚特抬眼望望内穆尔,那眼神还闪耀着一种失意的爱。

玛丽王后 但愿您在巴黎的家事别拖住您,让我们太久见不到您的身影。

内穆尔一如来时那样,躬身告退。

卡特琳、玛丽·斯图亚特和克莱夫亲王,都各怀心事,目送内穆尔走远。

玛丽·斯图亚特一声叹息。卡特琳敏锐的目光瞥她儿媳一下。

(又一阵冷场。)

克莱夫 (语气力求自然)我倒希望,德·内穆尔公爵不会有重大的碍难吧?

玛丽王后 据我所知没有。他向我请求,给他24小时自由支配的时间。

(又一阵冷场。)

卡特琳有意适时地问道:

卡特琳 (对克莱夫)尊夫人身体可好?

克莱夫惊跳一下。

克莱夫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正在库洛米埃休息。

矮小丑总是不失时机,他用臂肘轻轻捅了一下卡特琳。

(所有人都沉默,一动不动。)

卡特琳 德·克莱夫夫人独自一人,不感到寂寞吗?

克莱夫 她喜欢清静。

这时,小国王翻了个身,跟个睡觉的病人似的呻吟,王后、王太后俯身看他,都表现出母爱的那份担心。

玛丽王后 (排除一切谈话)嘘!……

她将手放到国王的额头上,国王才平静下来。

矮小丑也俯过身去,以关心为由,瞟了一眼克莱夫之后,便凑近玛丽·斯图亚特,对着她耳朵悄悄讲了什么。

王后深感意外,她思考了片刻,才问道:

玛丽王后 (低声地)你想什么呢?

矮小丑 一个念头……

玛丽王后 (沉吟一下才明白)荒谬的念头。

国王醒来,抬起身来,又倒下去了。

矮小丑 (继续讲他的念头)那就走着瞧。

(冷场。)

玛丽王后 (含混地)滚开!

矮小丑若无其事地走开。克莱夫觉得蹊跷,便凑到近前。克莱夫 我能冒昧地请示,王后给予德·内穆尔先生的恩惠,也能赐予我吗?

玛丽王后 嗳,克莱夫,您连想都不要想!内穆尔走了。谁给国王穿衣服呢?

克莱夫躬身而退。

克莱夫 我遵从陛下的旨意。

城堡内

夜晚

矮小丑换上旅行服,从城堡一道暗门出来。推镜头:他会合一名等待他的骑手。一名仆人将矮小丑抱上马,在骑手前面坐定,再把行李提到骑手的身后。

(闪电……听得见滚滚雷声。)

那骑手及马上的负载渐行渐远,这时我们能注意到,克莱夫的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矮小丑出发。

他的脸呈现惶恐不安的表情。

一道闪电光芒将他罩住。

(淡出)

森林

夜晚

内穆尔骑马,背对月光停下。他的身影由萤火虫穿过,划出鲜亮的装饰图案。

(音乐。)

户外

库洛米埃别墅

夜色

我们透过树木的枝叶,从内穆尔的目光望见别墅。

月光———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萤火虫和发光的昆虫。

别墅的窗户亮着灯光。

内穆尔将坐骑拴在一棵树下,一直走到篱笆园墙。

到了篱笆墙,他从熟悉的豁口溜进园子。

内穆尔走出画面时,我们分辨出矮小丑:他从藏身的矮树丛中露出面孔。

内穆尔在树林之间穿行,一直走到有亮光的别墅。

(音乐。)

王妃的房间

夜晚

内穆尔顺着别墅正面墙根游走,接近一扇开着的窗户。

他往室内窥探一眼,看见王妃的侍女们准备睡觉了。

内穆尔矮下身形,从窗下溜过去,又靠近第二扇敞着的窗户,能清楚地看到王妃正在休息的房间。

柔和的灯光。

王妃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其实她半睡半醒,继续做着一场令她意乱,又令她欣喜的梦。

她的秀发随意扎束,松散在她的肩头。内穆尔的围巾她始终没有还回去,现在她用手扯着交叉在胸前。

房间里没有了萤火虫,但是有几只飞蛾围着夜灯飞旋。

王妃没有睁眼,头微微转向窗户,冲着她的梦微笑。

内穆尔面对这样的王妃,一时心慌意乱,不免犹豫,继而,仿佛受到不可抗拒的吸引,他跨过了窗户。

王妃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由月光衬出的内穆尔不动的身影,还以为是仍在做梦。

这一形象显得不大真实。

王妃重又合上眼睛,以便完好保存这种幻影,而且她也不怀疑这是她的想象。她又喜悦又心慌,头朝后仰去,拉紧她系在脖子上的心爱之人的围巾,恍若无形手臂的搂抱。

内穆尔抑制不住欲望,要前去相会。他缓慢地走了几步,眼睛紧盯着王妃。不料,他碰到一件物品,猛地站住。(撞击声响———音乐戛然而止。)王妃突然转过头来,抬起身尖叫一声,回到了现实,一时间仿佛怔住了。

在一片寂静中,只听惊起的侍女们的喧哗和脚步声。

内穆尔迅速判断面临的危险,急忙躲进一道帏幔后面。

好险:房门打开。两名侍女出现在门口,紧接着又来了一名侍女。

第一名侍女 出什么事儿啦,夫人?您不是惊叫一声吗?

王妃 这有可能,也许我在梦中喊叫了。

王妃想要逃避内穆尔,同时也怕侍女们进一步探询,她便起身下床,说道:

王妃 这小楼太孤独,我愿意回到城堡。帮我一下……

王妃走向房门。侍女们让路。两名侍女跟上去,第三名侍女则走向窗户。

(音乐声又起。)

园子

夜晚

矮小丑一直在窥视,从他藏身之处看到……(音乐)第三名侍女关上窗户,熄灭了夜灯。矮小丑狞笑了一下,一副诡诈的样子,消失不见了。

(叠化)

园内

别墅

凌晨

晨曦透过关闭的窗户进入房间,照见内穆尔跪在空床前,头埋在他的胳臂里。

画外音 (朗诵拉法耶特夫人作品的片断)“……这位王子此刻的爱,从未达到如此缠绵而炽烈的程度,他让在心间冲荡翻腾、难以控制的爱情发泄出来,不禁潸然泪下。”

内穆尔微微抬起头,露出半张脸,洋溢着微笑。他依然闭着眼睛,用脸颊爱抚王妃睡觉的地方。

画外音 (继续朗诵)“然而,这洒泪的眼睛不仅仅包含着痛苦,还掺杂着柔情蜜意,以及唯独爱情才有的甜美。”

镜头缓缓从这场景上移,只见这形象沐浴在阳光中,就好像阳光突然涌进了房间。

(叠化)

香堡

克莱夫的房间

白天

克莱夫亲王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后面;额头顶着玻璃,脸色极度不安,他在等待……(音乐。)

他惊跳一下,仿佛听见有人敲一下门,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得见他说了一声“请进”,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镜头一直在外面。

看不见进去的是什么人,不过,克莱夫一见来人,表情更加悲伤了。看得见他在说:“哦!是你呀!”随后,他的脑门又贴在玻璃窗上。

走近前的是矮小丑。他还穿着旅行装。他颇为奇怪王爷的态度,便寻思如何射出毒箭。

(音乐终止。)

克莱夫始终面朝窗户,始终背对着矮小丑:矮小丑还在思考他这一击。

克莱夫 (沉默半晌,没有动弹)你想怎样?

矮小丑 要为您效劳。

克莱夫 (不受蒙蔽)又打什么歪主意?

矮小丑用眼角余光窥测克莱夫的反应,徐徐说道:

矮小丑 (不经意的口气)我从库洛米埃赶回来。

不出亲王所料。这头一击,尽管重重打到他的痛处,他还是没有回身,也没有答言。装出这种无所谓的样子,矮小丑有点诧异,他干脆爬上扶手椅,安稳地坐下来。矮小丑 我觉得跟踪德·内穆尔先生挺有意思……您听我说吗?

克莱夫一直不应声,不过,他的额头更加沉重地顶在窗玻璃上。

矮小丑 他是在您那小楼里过了一通宵……大概他喜欢清静吧?

克莱夫 (没有回身,声音低沉地)走开!

矮小丑 ……两个人的清静……

这回,克莱夫转过身来,以威胁的语气,但是声音里含泪:

克莱夫 走开!这是我对你的劝告。

矮小丑跳下座椅,赶紧撤退,他还加了一份小心,绕开眼盯着他的克莱夫。

矮小丑 我嘛,我对您说的事儿……

矮小丑走到门口,还嘲弄地深鞠一躬。

克莱夫按捺性子没有杀了他,几乎吼叫道:

克莱夫 出去!

矮小丑胆战心惊,一闪身不见了。(房门啪地关上。)

克莱夫背靠窗户,感到他整个人垮掉了。

这是一只受到致命伤的野兽。

(长时间叠化)

香堡

户外

夜晚

王妃从库洛米埃赶到,登上外楼梯,穿过露台,匆忙地走进套房。

(音乐。)

克莱夫在香堡的房间

夜晚

沙特尔和医生站在床前,仔细观察病倒的德·克莱夫亲王,但是镜头里看不见病人。医生神态严肃地摇头。

(音乐渐起。冷场。开门的声响。)

两个男人回头望去。

一名仆人引进一身旅行打扮的德·克莱夫王妃。

沙特尔迎到门口。

王妃大惊失色,她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丈夫的病榻。

沙特尔 (悄声地)他有五天不省人事了……推测是害了昏厥症。

王妃 为什么不通知我?

沙特尔 他不准人通知您,无疑是怕您担心。可是,我看他的病情太严重,就认为必须通知您了。

王妃 (惊愕)这一切,我觉得令人难以置信。

她离开沙特尔,独自走到床前。医生向她躬身施礼。她瞥了医生一眼,却视若未见。

医生 (雅克·希林饰)(意欲辩解)我做了不可能的事,夫人……

王妃 (仿佛自言自语)……令人难以置信……

医生没有坚持,跟着沙特尔出去了。王妃失神地凝视她丈夫。

(寂静。)

亲王闭目躺着,双手平放在被子上,消瘦的脸没有血色,转向床铺过道。他一动也不动。

面对此情此景,王妃不由得热泪盈眶,再看这房间,就好像从未见过。继而,她绕过床铺,到床头停下,慢慢地跪到地上。王妃拉住丈夫的手,将流泪的脸贴在这只手上。

(寂静。)

亲王渐渐从迟钝的状态中醒来,他朝妻子半转过头,但是没有睁开眼睛。他轻轻地抽回手,用手指抚摸王妃满是泪水的脸。

克莱夫 (声音悠远)您流了这么多泪,哭一个因您而死的人,其实这不可能引起您所表现的痛苦。

克莱夫的头完全转向他妻子,也睁开眼睛,带着无限的哀伤注视她。

克莱夫 如您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行为,怎么能沉入诺言中消失呢?

王妃 怎么,在如此严重的时刻,您还敢指控我说谎吗?

亲王又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克莱夫 您永不再见德·内穆尔先生了。我相信了您的话,随后您就欺骗了我。我要死了。不过您要知道,您剥夺了我对您的敬重和爱之后,生活就引起我的憎恶了。您让我欣然求死。

王妃 您这可是妄想,不然我会疯掉……告诉我明天……

克莱夫 (打断她的话)明天?……明天,您就可以给德·内穆尔先生幸福,而又不至于犯罪了!

王妃 我!犯罪!先生,我的所作所为,您无不可以见证。我就觉得是在做梦,仿佛听到您谈另一个女人。您这是在讲谁呢?

克莱夫 我在谈我的妻子,她同另一个男人过了一夜……

王妃 不,先生,您讲的不是我。我从来就没同德·内穆尔先生过夜。我从来就不允许他碰我,我向您发誓……

克莱夫的双手重又垂放到身体两侧,仿佛认命了。他的体力已经透支了。

克莱夫 不要再说了。承认还是虚情假意发誓,对我都来得太迟了……

他双眼圆睁,盯着天棚。

镜头轻轻抬高,逐渐俯拍他。

克莱夫 (轻声)我感到死亡近在咫尺,不愿意看到任何会让我留恋生活的事情。

克莱夫合上眼睛,眼缝间溢出泪水。王妃凑近丈夫的脸,又握住他的手。

王妃 您听我说!眼睛看着我!……我不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我的眼睛不可能说服不了您。德·内穆尔先生去了库洛米埃。这一点不错。我恍若看见园子里有人。我甚至认为那正是德·内穆尔先生然而他一跨进那窗户……

德·克莱夫先生似乎转过身去,他的头歪向一边,静止不动了。

王妃 (又改口)……我是说,他,企图跨进那窗户……

这句话未说完,她猛然一阵恐惧;她还握着亲王的手,看看这只手丧失了活力,便又放下了。

(音乐声又起,强调这只手的垂落。)

王妃急忙离开床铺,退后两步,逃掉。

王妃 我的上帝!

前厅

王妃正要跨出门,却停在门口。特写镜头:沙特尔和医生,以及前来会合的内穆尔正在交谈。

王妃 完结了!

沙特尔和医生赶忙冲进屋,还留着敞开的房门,唯独内穆尔待在原地不动。

王妃靠在墙上,眼神凝滞,处于衰竭的状态。

内穆尔略一犹豫,朝王妃走去,走到她面前时站住。王妃抬起眼睛,仿佛这时才明白内穆尔在场。

王妃 (低声,嗓音破裂)您杀害了德·克莱夫先生。

她未等回答,就匆忙回屋,关上了房门。

内穆尔万分沮丧。他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

突然,他感到有眼睛盯着,猛地回头。

通外廊的一扇门敞开,矮小丑正在那里窥伺他。

他被抓个正着,便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着口哨走开。

(淡出)

香堡

玛丽王后的房间

玛丽王后靠近一扇敞着的窗户坐着,正在弹吉他。她边弹边不时抬眼望望窗外。

香堡外面

露台

俯瞰可以看清王后从窗户望见的景象:内穆尔倚着露台的栏杆,正凭高远望,似乎沉浸在一种忧伤的梦想中。

玛丽王后的房间

白天

王后一直在弹吉他,不时游目四望。(音乐。)

十来名使女仆妇围坐半圈(大部分老迈或者丑陋),她们聆听,都是一副想要开窍而冥顽不化的神态。

玛丽·斯图亚特打量这些面孔,叹了口气,又朝窗外望了一眼,接着,她突然停止弹吉他了。

王后决意放下吉他,站起身来,而她的随从立刻效仿。

玛丽王后 请原谅,各位夫人,请你们在这里等我吧……身为王后,有时也喜爱独自散步。

那些女人颇为吃惊,分开两侧让路,躬身让王后出去了。

香堡外面

内部大楼梯

白天

王后走出由两名卫士把守的门。

卫士长一见是王后,便趋步上前。王后脚步未停,说道:王后 您不必费心……

卫士长有点惊讶,施礼送行。王后走到楼梯,开始上楼。

香堡外面

露台

白天

内穆尔倚在栏杆上,受到一阵笑声的打扰。

他扭头望去,叹了口气,直起身来。

三个人散步,谈笑风生,两位朝臣陪伴一位女士。

内穆尔正在深思冥想,他离开栏杆,去寻找一处更安静的角落。

香堡外面

内部大楼梯

白天

王后继续上楼:走向露台,(音乐响起。)她来到露台,便径直朝她刚才看见的内穆尔所在的地方走去。她到那里,只遇见三个谈笑的人。他们认出王后,停止笑声,施礼恭迎。

玛丽·斯图亚特和蔼亲切地点了点头,她佯装到此散步,眼睛却寻找内穆尔,她停靠在栏杆上,正是内穆尔刚才所倚的地点,假装展望全景,其实在等待那几个人知趣走开。

三人组合消失了,王后便放眼观望四周,发现内穆尔上到塔尖的圆露台,靠在一根柱子上,继续遐想,眼无余物。

王后踏上螺旋形楼梯,登上塔顶。

香堡外面

塔顶平台

内穆尔独自一人,无比惆怅,目视远方。

王后 抱歉打扰了您的清静。

内穆尔吃了一惊,回过身来施礼;王后则走近前,停在柱子的另一面。她讲话语气直接,近乎突兀,难以掩饰她对内穆尔放不下的情感,也难以掩饰同他见面所引起的内心的慌乱。

王后 您不必奇怪我来见面。王后可以做太子妃不敢做的事,也不会损坏自己的名誉。对您讲话的是另一个女人了,内穆尔,而这个女子处境奇特,要可怜一个她从前失慎迷恋上的男子的不幸……

内穆尔 夫人……

王后 请让我讲下去……

王后转到内穆尔面前,眼睛并不看他,拉开一点距离,停靠在扶手上。王后 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应该超越那种庸俗的争风吃醋。正是基于这种缘由,我才毫无顾忌,违反礼仪和常规。

(停顿一下。)

她目光敏锐,从肩上向内穆尔瞥了一眼。

王后 您坠入情网,正为失意而痛苦。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内穆尔在回答中,夸大了他心生的感激。

内穆尔 我不能期望任何人,会如此慷慨大度地表现出一种同情,我怎么能用谎言来回答呢?

王后 我向您提供的,甚至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帮助,请您相信,抗拒您的那位夫人,如果可能被说服的话,那么派去任何说客,也不如我的话对她起的作用。

内穆尔 我不敢向您表达我的感激,夫人,也不敢对您讲我实在惊讶:如此罕见又如此高尚的一种举动,我还从未见过先例。

王后注视他,一副看透了的娇嗔神态。

王后 我们还是理性一点儿吧,内穆尔,假如您还能做到的话。我想起来了,德·克莱夫夫人坚持服丧,并且怪罪您,无论找什么借口都不肯见您。

内穆尔 不错,夫人,我真的很不幸。

王后转向内穆尔,边说话边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露台。

王后 面对任何女子都会得意的爱意,一位王后毫无理由漠不关心。

从塔尖俯拍,表现一小伙朝臣显然在议论,王后何以在内穆尔身边。

王后 (沉默片刻)有人在看我们……我们还是走一走。

王后 (继续)我特别同情您的痴情,如果心生嫉妒,我就得责怪自己了……要当作同谋那样利用我吧:这个同谋对您只保持一种真正的友谊,而且很高兴帮您解忧。

内穆尔 我已经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于出现奇迹,得到非同寻常的救助。

王后停下脚步,转向内穆尔。

王后 我向您提供的,就是这样一种救援。

王后向他伸出手。他感激涕零,单腿跪地,亲吻王后递给他的手。

(叠化)

克莱夫公馆

王妃的房间

白天

德·克莱夫夫人脸色特别苍白,坐在窗前看书,肩膀上搭着披巾,时值冬季,看得见房顶覆盖积雪。

(传来低沉的隆隆声:一辆马车行驶在积雪的铺石马路上。)

王妃放下书,俯窗观望街道……看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下了车,走进公馆。

一个待在车厢里的男子的手放在车门的边沿儿。

街道积满了雪。

(听见正门开启的铃声。)

王妃深感意外,有点不安。她不认识进来的那个人,也不熟悉那辆车———她心头一紧,隐隐有种预感,就好像料到要接收一条坏消息。

她站起身,思考一下,朝燃着柴火的壁炉走了几步。

继而,她改变主意,一直走到桌子前,对着摆在桌子上的一面镜子,察看了一下她的发髻。(有人敲门。)

王妃惊抖一下。她停了一会儿,才说道:

王妃 请进!

王后总管进来,相当兴奋地禀报:

总管 王后求见殿下。

玛丽·斯图亚特并不等待,擅自进入房间;也摘下了面纱。

王妃立刻弯下身去,深深鞠躬。

王后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抓住她的肩膀,硬把她拉起来。

王后突然造访,倒让德·克莱夫夫人一时失语。

王后 我们不管礼仪规矩,您只把此举视为您的闺蜜来访。

王后拥抱她,又朝壁炉走了几步,边走边脱下手套。

王妃 恳请殿下原谅,其实,殿下来到这里,只能看到悲伤,也唯独我对殿下的虔敬,才规劝我打破我决意了此一生的孤寂。

王后转身背靠炉火,往后伸出手掌取暖,她开门见山:

王后 我的克莱夫小妹,只要您还是克莱夫的妻子,我就只能赞赏您抵制内心冲动的定力。

王妃 夫人……

王后 (打断王妃的话)我知道您要对我说什么……

她凑到王妃跟前,眼睛盯着眼睛,直截了当地道出来意:

王后 您还年轻,现在自由了。我就是您执意拒绝的一个男子的使者。您这样隐居是在折磨他,而现在您再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了。

王妃 夫人,假如您不是王后的话,我就会恳请您走人,不要再对我讲德·内穆尔公爵。

王后 这可是您道出他的姓名。

王妃试图重新整理思绪,她背对着王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王后则默默地观察了她一会儿。

王后 好了!……不要硬挺了,固守一种非人道的态度,要相信一个有上千种理由作为您的情敌去行事的女人,而且,德·内穆尔先生的悲苦也能说服您放弃严厉态度,我确信您本心并不赞同如此严厉。

在这段辩驳过程中,王妃转向自主意识,又恢复了一定程度的激烈语气,以表明自己苦恼的理由。

王妃 看起来,我必须坦诚地告诉您,夫人,德·内穆尔先生的失慎态度,正是德·克莱夫先生的死因,我不能忘记这一罪行。

王后 即使德·克莱夫先生对德·内穆尔先生隐隐产生不安,最终耗尽了自己的精力,那也不能称之为罪行,这样指控一个人不公正;他唯一的罪行,就是因为爱您而轻生。

王妃 有罪的只是我一个人,夫人……

王后心中产生一丝怀疑,便若无其事,试图弄清楚。

王后 真的呀!您还会失身于德·内穆尔先生?

王妃 不,夫人。

王后 (不咸不淡的语气)您爱他吧?

王妃 我若是爱他,就得自责犯罪吗?

王后站起身,说道:

王后 那我就不理解您了。

王后从王妃面前走过,靠近炉火。

王妃 我向德·克莱夫先生承认了这种爱,以期他促使我远离那种感情;可是,德·克莱夫先生认为我有罪,而在他辞世之前,我未能为自己辩白。

王后停在炉火前,伸手烤火。她不可能看不出,王妃的意志在摇摆,如果她愿意的话,王妃就可能被她说服。难道这不正是她向内穆尔许诺的吗?

然而,这种爱一旦供认,玛丽·斯图亚特内心便痛苦,不免犹豫起来。于是她考虑只需坚持就够了。

王后终于作出决定。不过,是要拱手让了这一局。

王后 我真佩服您。我所认识的女子,还没有一个像您这样,将德操举到如此高度,不肯屈从自己的欲念……

王妃 唉!夫人,我还是责怪自己,勉勉强强才战胜自己。在孤寂中逃避滑向德·内穆尔先生的斜坡。

呼求帮助几乎不假掩饰。王后非但不趁机利用,反而继续观火,双手取暖。

王后 (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如果我们不必战胜自己,那么操守又会怎样呢?

(冷场片刻。)

王妃 我能否请求王后就任由我痛苦吧,不要再逼我展示令殿下伤心的景象吧?

王后朝王妃斜视了一眼,几乎残忍地问道:

王后 您崇拜他吗?

王妃眼含热泪。王后却继续注视炉火。

王妃 不要再折磨我了!……只差一点点我就要被说服了。

王后 现在他若是问我,我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王妃转向王后,向她展示了一副凄苦的面容。不过,王后心意已决,她拥抱了王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逃离了。

王妃背部近景,鞠躬送行。可是,等房门重又关上时,德·克莱夫夫人没有抬起身;她体力透支,昏倒在炉火前!只见火光在她的脸上跳动。

小街

白天

从等候的马车上,一名仆人打开车门。王后从克莱夫公馆出来,横过街道,上了马车。

王后进入车厢,重又坐到内穆尔的身边,绷着面孔,半晌未说话。

内穆尔心里七上八下,等待对他的判决。仅仅出于对王后殿下的尊重,他才按捺住,没有发问。

突然,王后以肯定的语气宣称:

王后 内穆尔,王后的权力,并没有自尊让我理解的那么宽。德·克莱夫夫人拒绝见您。她永远也不会同您见面了。

内穆尔闭上眼睛,沉默无语。

王后 (对仆人)好了,走吧。

(淡出)

沙特尔主教代理公馆

白天

前厅的门由一名仆人打开,内穆尔出现,一副伤心的样子。他走了三步,脱下大衣。背景一扇房门开了。主教代理走出房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快活心情迎接内穆尔。沙特尔 快进来,内穆尔。

房间

沙特尔关上房门,回头亲热地拉住内穆尔的胳臂,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沙特尔 我邀请您来,因为您曾帮了我大忙,我会很高兴地回报您。

两个男人站到窗前,现在依然是冬季。内穆尔伤怀难释,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等待沙特尔要对他说什么。

沙特尔抓住他两只胳臂。

沙特尔 既然情况变化,再也没有碍难了,而您现在的状态需要帮助,我责无旁贷,就想到必须同德·克莱夫夫人见上一面了。

内穆尔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挣脱了沙特尔。

内穆尔 (不抱幻想)她把我拒之门外,即使王后出面,也未能打消她的保留态度。

他走过去,坐到一张石凳上。

沙特尔 也许她有理由,即使王后出面也不肯接待您;但是,什么也不能阻挡她来我这里谈谈家事……她就在此。

内穆尔 沙特尔,这不可能!

沙特尔 (微笑)这非常可能!

他拉着内穆尔走向一道门。

沙特尔 甚至我还确信,她不会责备我施展这种小伎俩,让她终于决定同您见面。

沙特尔拉着内穆尔走出屋;内穆尔非常激动,像个孩子似的由人牵着走。

走廊

沙特尔和内穆尔沿着一条狭窄而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一扇关着的房门前,主教代理站住了。

他捅了捅内穆尔的肩膀,微微一笑鼓励他,向他示意就是这里,随即走开了。

内穆尔独自一人了,他推开房门,心怦怦直跳。

(音乐。)

书房

内穆尔悄悄走进一间书房,里面生着炉火。

王妃在屋里,站在壁炉前,背对着房门。

内穆尔进来,她有预感,浑身颤抖一下,但是并没有回身。

她闭上眼睛,心慌意乱到极点。她等了片刻,容自己镇定下来。继而,她从容转身,面对走到她近前的内穆尔。

内穆尔 德·沙特尔先生想出了这种见面方式,您能宽谅他吗,夫人?

德·克莱夫夫人倦怠地冲他微微一笑。

王妃 您不要以为,公爵先生,我的堂兄要我到他府上来,所讲的理由能骗过我。我就知道在这里能见到您,我祈求您听我说,不要打断我的话。(停顿一下。)

她转身走去,坐到炉火前的一把扶手椅上。

王妃 ……我不会对您说,我没有看出您对我系恋;等我亲口告诉您,也许您还不会相信……

内穆尔单膝跪在她面前,禁不住打断她的话。

内穆尔 您既然看出来了,夫人,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难道我在您的心中,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吗?

(音乐又起,非常轻柔。)王妃 (沉吟一下)不瞒您说,您唤起我在认识您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而现在我向您承认这一点,就少几分羞惭,只因此时我这样做,就可能不是罪过了……

她又冲他微笑。

……不过,我告诉您的情况,您早已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

内穆尔拉起她的手,怀着崇敬的心亲吻。

内穆尔 啊!夫人……偶然得闻,或者听您亲口讲出,该有多大差异啊!

王妃抽回手,但并不显得突然。

王妃 不错,我就是要亲口告诉您,而且对您讲出来,我也感到甜美。然而,承认了,也不可能有结果。

她的头转向炉火。

内穆尔 您不要这样想,夫人。再也没有义务束缚您了……您是自由的人了。

王妃 (凝望着炉火)我知道情况有所变化,如果我们彼此约定,公众也许没有理由责难……

王妃回过身,微笑着打量他,表现出一种惆怅的温柔。

王妃 不过,在这种海誓山盟中,男人能保持炽热的爱情吗?我能期望一个有利于我的奇迹发生吗?

内穆尔 嗳!夫人,您太不公正了,让我看到有人在您面前说了我太多的坏话。您担心什么呢?我的爱在您眼里,为什么那么可怕呢?

王妃以同样惆怅的温柔,继续打量他。

王妃 什么也不能阻止我认识到,您天生讨人喜欢。所有女人,不管出于虚荣还是爱慕,都情愿同您建立密切关系。极少女人看不到您的魅力。我凭经验就相信,没有任何女人您讨不到欢心……我处于这种状态,别无出路,就只能忍受痛苦。我甚至说不准我是否敢于抱怨。女人可以责备情人,可是能责备丈夫吗?要责备也只能责备他没有爱了。

(停顿片刻。)

内穆尔又要拉起她的手,可是她却避开了。现在,王妃好像突然换了一双眼睛,严厉的目光盯着他看。

王妃 为什么我非得指控您害死了德·克莱夫先生呢?

她猛地站起身,内穆尔也紧随着起来。她走了几步,仿佛要摆脱内穆尔……

内穆尔 德·克莱夫先生不了解实际情况,以为我很幸福,他在想象中……

王妃 (打断他的话)不要再提起那个意外事件……提起来就让我羞愧,产生的后果也给我造成太多的痛苦……我永远也不能习惯这种不幸,总看到德·克莱夫先生指控您害死他……责备我爱您并嫁给了你……(以痛苦的决绝)不可能跨越如此强大的理由!

王妃朝她的大衣走去。内穆尔紧随其后,感情炽热而坚持。

内穆尔 您认为您的决心,在一个崇拜您,并相当幸运讨您欢喜的男子面前,能坚持得住吗?抗拒一个我们喜欢并爱我们的人,比您想象的难得多。

王妃 我并不期望战胜我对您的倾慕。(她的声音嘶哑了。)这种倾慕会使我不幸,但是我避而不见您,不管我多么强制自己。

她已热泪盈眶,为了逃避伤悲和她的薄弱意志,她突然朝房门走去。

内穆尔跟在后面,绝望地试图说服她。

内穆尔 根本没有障碍了,夫人。这样一条清规戒律,同理智和德操都毫不相干,纯粹是您强加给自己的。

王妃到门口站住,似乎平稳一下喘息,才回过身。

内穆尔就在她身后。

内穆尔 您爱我。我知道自己的幸福。让我看到您的真情,停止铸成我的不幸。

王妃转过身去,最后一次努力保持冷静:

王妃 我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做什么都难。您就等待时间如何处理吧……

在她说话的工夫,镜头缓缓地前移。

王妃 不过,但愿您别有新欢,赢得一个如果一生见不到您,绝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女子的心。请相信我对您的感情,将恒久不变,不管我的行为如何,都将同样存在……别了!

内穆尔想要拉住她。

王妃 我以我对您的全部影响力祈求您,不要谋求任何机会同我见面。

内穆尔放开她的手。她快步走出去。内穆尔额头顶在石墙上,无声饮泣。

(淡出)

户外

库洛米埃

白天

惨淡的冬日透过树叶尽脱的树枝,斑驳树枝间能望见城堡。画外音 (引述德·拉法耶特夫人的话)“德·克莱夫夫人认为只有远远避开,自己才能增添几分力量。然而,她的精神受到了强烈刺激,一到地方就病倒了,病情很严重……”

(化入化出连接)

室内

库洛米埃的房间

白天

透过玻璃窗,只见德·克莱夫夫人模糊的脸,她怅然地向外张望。

画外音 “……在数月间,她不嫁给德·内穆尔先生的理由,在她看来,从她操守的角度,是很强大的,从她爱情的角度,则是不可逾越的……”

(叠化)

户外

香堡

白天

内穆尔顺着小教堂的墙壁站着,头顶着砌石,目光淹没在黯然的思绪中。(音乐掺杂着教堂的钟声。)

画外音 “德·内穆尔先生听说王妃这次远行,伤心的程度就像一个男人死了情妇那样……”

镜头后移,发现主教代理沙特尔正走出小教堂,寻找他的朋友。

他一瞧见内穆尔,就急步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臂,急忙把他拉到一旁,同时小声不厌其烦地劝他谨慎。

画外音 “……他痛苦到了绝望和精神失常的程度,德·沙特尔先生费了好多口舌劝阻,不让他公开表露自己的感情……”

只见玛丽·斯图亚特带着几个随从,从小教堂走出来。

内穆尔和沙特尔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免得引人注意。

玛丽·斯图亚特经过没有看见他们,与随从朝城堡走远了。

画外音 “……他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打消内穆尔亲自去探视王妃病情的念头……”

(叠化)

户外

小楼

白天

小楼,夏季灰蒙蒙的一天。

一些工人在修缮美化小楼正面。

仆人们正搬动家具。几名园丁在拔草。

一名骑手从前景经过,直奔城堡。那正是主教代理沙特尔。

他跑到指挥干活的王妃总管面前站住。

画外音 (接上画外音)“……然而,几次徒劳之后,有一天……”

主教代理招呼总管,总管认出他来,上前恭迎。

主教代理 总管先生!这里真忙碌,让我好不惊讶……这是准备什么活动呢?

总管 王妃吩咐我们,要将这栋小楼修缮一新,穷极想象,尽量豪华。

沙特尔 我原以为王妃已决定隐居,只愿意过清静的生活了。

总管 一点不错,大人。可是上星期,王妃就派我们翻新小楼。毫无疑问,她要在这里举办什么聚会吧?

沙特尔惊奇转为欢喜,刻不容缓,他一催马,直奔城堡。

户外

库洛米埃城堡

白天

沙特尔一路小跑,马停在城堡前面,仆人迎上来。他跳下马,将马交给仆人,急不可待,立即跑向城堡。

(短促叠化)

室外

城堡大楼梯

白天

沙特尔三步并成两步,登上拱顶精工细作的文艺复兴风格楼梯,在楼梯平台遇见一位下楼的老者。沙特尔停下脚步。

沙特尔 (愉快地)真的吗,大夫,我堂妹同意接待我啦?

医生点了点头,极力掩饰他的忧虑。

医生 是的,大人……德·克莱夫夫人从窗户看到您了。

室内

库洛米埃的房间

白天

房间笼罩在半明半暗中。里面的百叶窗并没有关闭,而是推开了一道缝。天光透过缝隙,投进室内微弱的光亮。王妃坐在高背扶手椅上,从后面看去,形体几乎全被遮住了。背景的房门敞着,地面形成一长条亮光。

沙特尔进来,停在门口,打招呼问候。

王妃 沙特尔!真让人惊喜呀!

仆人又关上门。王妃从扶手抬起手,指了指摆在稍远处的一张圆凳,仿佛她现在渴望主教代理离她远些。

沙特尔走过去坐下。

沙特尔 尤其对我,是一种惊喜,夫人。我本来担心您会回绝不见,不敢奢望您会接待我。

(冷场片刻。)

沙特尔受到感染,颇不自在,便主动打破沉默。

沙特尔 看到您重又焕发青春,一扫先前让我们揪心的忧伤所造成的憔悴,夫人,真让我感到无比欣喜。

现在才发现,王妃身处昏暗中。她那张笑脸似乎涂了过多的脂粉,却掩盖不住十分苍白的面色。她的全部姿态显露,她有意呈现出超出实际的健康。

王妃 您别操之过急,我的堂兄。您看到我待在昏暗中。如果说我谢绝见您,那只是我以泪洗面,担心容貌变化吓着您。

沙特尔 您那些朋友从我口中获悉,您始终那么美丽,并且决定结束害得我们见不着您的隐居,他们一定会欢欣鼓舞。

王妃 只不过,我得带着病后恢复期的笨拙,尽力重新生活。

(沉默。)

主教代理的目光,被王妃的手吸引住:那两只手在摆弄她一直放在双膝上的内穆尔的围巾。

王妃 您瞧见了,主教代理先生,久而久之,撕肝裂胆和痛苦也会平复。我先前渴望离开人世,现在却想重新生活了。

沙特尔 我可否冒昧地向您承认,夫人,我来是要闯开您的隐居,以便答复一位朋友的心愿。

德·克莱夫夫人双手突然停止不动了。

(在随后的寂静中,音乐又轻轻响起。)

沙特尔 这位朋友并非别人,正是德·内穆尔先生:他那惨不忍睹的状态,引起我极大的担心。

王妃 莫非他病倒啦?

沙特尔 没人能接近他,夫人,而您的心灵特别高尚,不会佯装不知道您了解病因的一种痛苦。

王妃 沙特尔,我遭受了太多的痛苦,不会再用世人无聊寻开心的花招诡计。我也不向您隐瞒……

王妃的双手拿着用围巾遮掩的一封信。

王妃 我就盼望您来……

王妃将信递给主教代理。

王妃 这封信带给德·内穆尔先生。他的痛苦也许能从中得到缓解吧?我隐居果真连累了他,那么他得知我打算结束这种生活,一定会非常高兴。

主教代理站起来,接过信。他单腿跪地,吻了王妃的手。

王妃 不过,我很遗憾,我所做的一些安排,可能蒙蔽了您;可惜不能答复您的期待。

王妃请他起来。

王妃 您要留在我的身边,沙特尔,听我说……

王妃的头枕在椅子靠背上,闭起眼睛,就好像刚才使用了极大的气力。

主教代理俯身看她,又关切又惊讶。

(音乐声渐强。)

(叠化)

户外

库洛米埃城堡

白天

医生在沙特尔的坐骑不远处等待,他扭头望望城堡大门。沙特尔走出城堡,来同他会合。

沙特尔已经失态了。

医生尊重他的沉默。等到沙特尔终于能说话了。

沙特尔 我实在没有料到,这次探望的结果引起我惊慌失措。

医生 这是她的意愿,主教代理先生,她的意愿是不可更改的。

沙特尔 可是,大夫,您就不能强行帮助她吗?

医生 有些柔弱,比什么力量都强大,我们可怜的医学也无能为力。

主教代理连连摇头,就好像在他内心展开一场痛苦的搏斗。

他步履缓慢,回到自己的坐骑前。医生在一边陪伴。

医生 她请求您效劳,不管您觉得多么不可思议,也应该照办。

沙特尔 她有可能误判自己的状况,并且发现出乎她预料的幸福机会。

医生 不,大人。她活着是个奇迹。她勉强撑着,就是为了等您来见面。她那可怜的小火苗几乎熄灭了。

沙特尔下意识地望了望王妃的窗户。他已经热泪盈眶了。

医生 她是这样吩咐的:她的生命一旦不能再维系了,我就立刻通知您……

沙特尔 那我就等您的信儿了。

他抓住缰绳,飞身上马,突然启程,跑远消失不见了。

(音乐。)

(叠化)

室内

沙特尔公馆

白天

沙特尔手执王妃的信,递给德·内穆尔公爵;公爵接过信,万分激动地端详,还下不了决心拆开。接着,他又看沙特尔。

沙特尔 读读信吧。

内穆尔 我没有这种勇气。

沙特尔抬手按住朋友的肩膀。

沙特尔 王妃可有勇气给您写这封啊。

内穆尔 我恍若在做梦,一旦拆开信,梦就会惊醒了。

沙特尔 您不是做梦,王妃还等您的答复呢。

内穆尔 这封信的内容,人家跟您说过吗?

沙特尔极力掩饰他的惶恐心情,过去脱掉大衣,摘下手套,然后回到内穆尔面前。

沙特尔 她把信托付给我时,说了这番话:“这封信带给德·内穆尔先生。我隐居果真连累了他,那么他得知我打算结束这种生活,一定会非常高兴。”

内穆尔又瞧了一眼他手指尖夹着的这封信。

内穆尔 这封信,可能是因为过多想象了,一见着令我惊恐,拿着烧手。

他避开沙特尔,一直走到窗口,坐下来,终于决定,打开信,开始贪婪地读起来。

在他读信过程中,镜头缓慢地向他推进。

推进到终点:沙特尔的手放在内穆尔的肩上。

内穆尔看完信,向他朋友抬起一张笑开了花的脸。

内穆尔 沙特尔!沙特尔!没有再见她的面,我不会死去……

他站起来,抱住沙特尔的肩膀。

内穆尔 ……正是为了接待我,才把那座小楼装饰一新!王妃告诉我,要约我在那里见面,而且很快就会通知我。

他投进沙特尔的怀抱,而沙特尔已经热泪盈眶了。

(变换音乐。)

(淡出)

森林

夜晚

内穆尔手挽缰绳,沿着一片森林的边缘奔驰。

(音乐。)

内穆尔在林中前进,穿出一片雾障,逐渐靠近跟随他的镜头。

户外

小楼

夜晚

我们来到小楼前。小楼装饰一新,仿佛为了节庆,玻璃窗闪闪发亮。

地面笼罩着同样的雾气。

内穆尔走向梦境中的小楼,停到从窗户投下的亮光里。

王妃的声音 “您来小楼同我相会吧,还是走那天夜晚您把我吓坏了的那条路。我会等着您,能自由向您敞开心扉了:这颗心当初拒绝您奉献的心,主要不是过分顾忌,而是害怕有一天会伤心而痛苦。”

小楼

夜晚

镜头缓慢地穿过明亮的窗户,发现房间改为气氛热烈的祭祀堂。

高高的追思台取代了床铺,去世的王妃躺在上面,满面笑容,比生前更美丽。

周围摆满鲜花,大量点燃的蜡烛。

死者身旁立着一个男子,正是沙特尔。他扭头发现内穆尔走过来,脸色十分苍白,眼睛盯着死者。

他走到追思台脚下站住。

沙特尔 我们祈祷吧。她不再害怕这个世界了。

内穆尔看啊,看啊,眼睛里充满了创剧痛深的形象。

镜头沿着王妃的躯体后撤,一直上移到绝色的遗容:那张笑脸静止不动,已经安息,围着内穆尔的那条围巾,至死都要珍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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