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开始修理汽车的时候,我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所以第二天早上,当我把丹尼尔的吉普车架起来的时候,一切事情都烟消云散了。事实证明,要拧松这头野兽的螺母是需要费些力气的。丹尼尔出现时我还在修最后一个轮胎。
“嘿。”我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然后回头去看墙上的钟。已经刚好是中午11:00了。
“我来早了吗?”
“不,我只是严重高估了自己拧开已经生锈了的螺母的能力。大约还需要二十分钟,有问题吗?我想,休息室里应该开着空调,还能看循环播放的霍尔与奥兹的演出,外加几期2008年的《原野与溪流》[15]。”通常,我真的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工作。大多数人喜欢问太多问题。丹尼尔没有,尽管我能感觉到他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或者至少是看着我的手。
几分钟后,我在心里骂着最后一颗毫无松动迹象的螺母,所以当丹尼尔提出帮忙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把扳手递给他,看到他在拧开螺母时的费劲样儿,我的自尊心得到了安慰。他让到一边,以便我可以松开卡尺,取出旧垫片,我看到了他手上的伤痕。在前一天黑暗的夜色中,我没有注意到这个。
“手怎么样了?”
并不是不得不问,丹尼尔向后让了让,以免妨碍我。“没事。”他弯了弯手指给我看。我想旧木棚的木头已经腐烂也算是件好事,否则可能会让他受伤。
丹尼尔看着我换下金属垫片和安上新的垫片,又毫不费力地拧上螺母。
我把头朝污水池指了指,跟他一起去那儿洗手。水池前面有一根踏杆,不用碰水龙头就能打开水流。我打肥皂时就站在他身边,当我往前一点儿想要冲掉肥皂的时候,肩膀不小心蹭到了他。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和他的目光短暂相接,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退回去,给他腾出更多空间。
在告诉他我妈妈的事后,我以为我们彼此会感到……尴尬,但却没有。因为我对他也知之甚少,我不需要过分地保持警惕,这样……挺好的。
当我把他的吉普车放回地面时,我启动了发动机,重复点刹为制动系统加压。
“我想,一切就绪了。”我关掉发动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头几次开时小心着点儿。”我把车钥匙交还给他,“如果最初你看到一点点烟的话不用担心。”
丹尼尔看了我一眼,表情一半是笑,一半是困惑:“什么,真的吗?”
“对车我从不开玩笑。”
他看看吉普车,然后看着我,然后重复看了一遍车和我。每次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都会多停留一会儿。
“有时轮子上残留的油会制造出烟。任何一点儿烟,都会在几英里之内消失的。”
“哦。”
“我保证你是安全的。我对车很擅长的。”
我不知道是我的笑声还是我的声音中透出的自信,让他不再盯着吉普车,而是一直盯着我。
“如果这样的话,”丹尼尔把钥匙扔了回来,“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试驾看看,直到把烟雾散尽。”
对这种调情我已经习惯了。与肖恩相比,丹尼尔的这些话几乎不合格。我了解肖恩的调情套路,而丹尼尔,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能听到机器在主车库里运转的声音,爸爸肯定不会同意让我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去试驾,而我也绝不想解释我认识丹尼尔,因为我们在屋顶上聊过好几夜了。
不,不,不。
问题是,我能不能在爸爸发现之前就回来呢?
我正在心里盘算着这事,丹尼尔却以为我是在为另一件事犹豫,他的背变得有些僵硬。
“听着,关于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偷听了多少,但我不是罪犯,我也不会伤害别人。永远不会。”
我的胃开始翻腾。虽然我应该这么想的,但我根本没这么想过。我不了解丹尼尔,他有可能就是他妈妈说的那样。她比我更清楚。只是,在我所目睹的短暂场景里,我更倾向于相信他,而不是那个伤害他的人。她所做的一切——我的眼睛再次看到了之前发现的两处伤疤——他甚至没有出手来保护自己。关于丹尼尔,我仍然有很多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但我怕不怕他这个问题并不是其中之一。
“在往下开个几英里,有一个索尼克店[16]。如果开到那里吉普车还冒烟,那我请客。”
他不动声色地朝我笑了笑。
丹尼尔的吉普车没有空调,所以我们把窗户摇了下来,这样就像在烤箱前摆的风扇一样管用。
我们在索尼克店的停车场发现了一个有点儿树荫的车位,我捋了捋我的头发,点了两杯柠檬沙冰。
太凉了!太甜了!我一口气喝掉半杯,感觉连脑袋都冻住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感觉脑子里有什么在突突直跳。丹尼尔走过来,用他的大拇指抵住我的太阳穴,打着圈帮我按摩。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吓得跳了起来。
丹尼尔收回了手:“这样有用,我保证。”
他等了半秒,然后把手按回我另一侧的太阳穴。他拇指轻柔的压力让疼痛一点点地得到了缓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隐隐的感觉,就像冷空气游离在发热的皮肤上。
仅仅是他的吉普车里外都太热。
丹尼尔离我那么近,我都能看到他脖子上往下淌着的汗珠。他侧了侧上半身,我就靠在靠背上,看着他的胸脯在T恤里一起一伏。我的目光沿着他嘴唇的线条描绘着,就像过去在肖恩不看我的时候我盯着肖恩的嘴唇时一样。
但丹尼尔却看着我。
几秒钟过去了,我头上的疼痛也随之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他手上的余温,和他温暖的呼吸与我的呼吸混合在一起时的骚动,以及突然意识到我们离得如此之近而使我涨红的脸。
丹尼尔的深褐色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目光垂下几英寸,从我嘴唇上掠过。
“这有点儿像你昨晚说的微风,对吗?”他把手松开,“我夸大了它的作用。”
我花了一秒钟才意识到他还在谈论他的大脑冷冻治疗法。我不认为他夸大了任何事:“不,这很管用。谢谢!”
我忍不住偷看他。在那之后,我慢慢地啜饮着,尽管我有种再喝急一次来确认的短暂冲动。如果我再喝急了他会再帮我按一次吗?还会是同样的感觉吗?感觉会不会更好?
我真的在考虑除肖恩以外的人?
“那么,你不修车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丹尼尔提的完全正常的问题让我摆脱了由荷尔蒙驱动着的那些想法,我把柠檬沙冰放进了杯托里。
“我每天早上都跑步。”
“是吗?所以你喜欢喽?”
他转过脸来对着我,我也转了过来。“也不尽然,”丹尼尔扬了扬眉,我向他解释了克莱尔的事,“只在这个夏天,理论上讲,她会叫上越野队的所有人一起跑。”
他向前倾:“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越野队?”
一想到不用再疯跑,我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丹尼尔比我大,但并没大很多;十岁以内都不是问题,但如果我只有十六岁的话,即使相差两岁也会很成问题。我明白,就算他年纪不算大,我们也应该不止差两岁。
“啊,不,是芒廷维尤。”当发现他没有明白时,我补充说,“是个高中。”我觉得我好像在承认自己患有麻风病一样,根据丹尼尔的表情,他也是。
他向后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睛:“等一下,你多大了?”
在我们出发前,我把工作服扔掉了,所以我穿着一条牛仔布长裙和一件汽修店T恤。我不觉得自己过于有心机。“快十七岁了。”还有不到四个月就过生日了。
丹尼尔的眼神有些异样。
“你多大?”
他说:“不是十七岁。”此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尽管只有三十六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