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桑那州的天气一点儿也不好,夏天可持续五个月,这不仅意味着外面会很炎热,你还会感到你的皮肤细胞被太阳灼伤而死掉。这里下雨时也不怎么样,我们一般都不把下雨看作通常的下雨。这里有它自己的季节——季风气候——这种气候会在夏天的最后两个月到来,伴随而来的有暴雨、闪电、灰尘和更可怕的平均时速可达30英里的沙尘暴。
到七月底,空气已经失去了燃烧的刺痛,尽管太阳仍然毒辣,但空气变得黏稠而沉重。每次大雨袭来,我几乎都能看得到蒸汽从地上冒出来。
沿街的储水池涨到足够高的程度,以至于我们的一些邻居把皮艇和车胎都搁进了这个临时池塘里,这并不稀奇。
开车成了一种战斗运动。所有的雨把油和污垢都冲到了路面,使它们变得湿滑不堪。加上几乎为零的能见度和被水淹的地下通道,汽修店的生意也随之有了很大起色。
对此感到高兴应该是不对的吧,但我却很高兴。
大量消费者的涌入可不仅仅是因为季风季节,还有我、克莱尔和肖恩疯狂发广告传单的功劳,我们发到手上被纸切破的口子比完好皮肤还多。然而,直到八月的第一个星期,我才意识到妈妈之前说广告能让生意红火是对的,我们能做到,不仅仅是能让汽修店生意红火了,还能和爸爸在一起。
从上次见到妈妈之后的每一天都感觉不像真的。我们不再收到律师的来信或她的电话了。我会在床上醒来——我开始试着回床上睡——我也不会相信她真的走了。
想要笑着哭是很难的。她是我的妈妈,她永远是我的妈妈,所以情况永远不会像选择恨她或是不恨她那样简单。
我需要和丹尼尔谈谈这件事,就像我需要空气一样重要。我非常想和他聊聊,我很想他,但我又担心,也许我对他的思念还不够。
他两天前就回家了。我看见了他的吉普车,但没看见他人。这几天晚上,我一直想去屋顶看看他是否会溜出来找我,但我仅是凝视着紧闭的窗户,没有进一步动作。让他溜出来找我对他来说不是个好主意,这对我们俩都不公平。而且看起来他也没想要找我,也许这样更好。
所以,我白天上了屋顶,而不是晚上偷偷溜上去。
我通常坐在遮挡后面露台的平平的屋顶边缘上,但这一次,我坐在了离边缘更近的地方,当我用手掌托着脸颊看日落的时候,就让光着的双腿放松地垂在屋檐下面。
西边还能看到一小角金色的太阳,深紫色的天空被鲜亮的粉红色和橘红色穿透,看上去那么不真实。甚至在近十七年之后的今天,亚利桑那州的日落仍然带有一种庄重的色彩。它看上去更像一幅小孩子的画儿,只是这画画得太完美了。
我当然能看到丹尼尔的家,我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家。
只有两个人住在这里。我的手在瓦片上滑过,用手掌抓住瓦片粗糙的表面。
当肖恩把头从屋檐边缘探出来时,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我看着他的捷达熄了火,知道爸爸会告诉他我在哪里的。
一个月前,和肖恩一起分享这个屋顶的想法会让我非常震惊。因为那时,他是我最想要逃避的人之一。但我现在觉得没必要再对他隐瞒了,我愿意让他和我待在一起。在坐在旋转木马上度过那晚之后,和肖恩一起看日落的想法——或者和他一起干点儿什么别的想法不再让我感到害怕了。
他敲了敲屋檐,逗笑了我:“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这是我‘让吉尔爱上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之后他把什么东西扔向我的头。
他的电话,接着是他的钥匙,两样东西都差点儿砸到我的脸。
“这就是你试图让我爱上你的做法?”
肖恩咧嘴笑着说:“呃。我扔给你的都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不过还挺酷的,一举多得。”他又朝我扔了一件东西。
当我抓到这个密封的袋子,打开它时,浓郁的黄油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子周围。我喜欢电影院的爆米花,有时我甚至不看电影也会去买,就算冷了也很好吃。
肖恩给我买了一包:“你看了什么电影?”
“没看电影。我猜,和鲜花相比,你更喜欢这个。”
重新爱上肖恩仿佛一点儿也不难,你在不经意间就沦陷了。
直到这时,他的多任务处理能力还让我印象深刻。
“你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表示要邀请我上去?”
我笑得更灿烂了,是的,是啊。
肖恩在离我所坐的屋檐边缘几英尺的地方停下脚步:“你为什么不往里面坐点儿?”
我拍了拍身旁的平台:“坐这儿挺好的。”
肖恩走了一小步,然后停在原地:“不行,我没法坐那儿。”
“肖恩,”我跪在地上转过身,把爆米花放在一边,“你恐高?”
“是啊,”他说,“过来这里安抚一下我吧!”
我笑了:“房子就一层楼高。”
“如果你恐高,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因为我很有动力啊!”肖恩说这话的时候连眼都没眨,这让我觉得他其实一点也不害怕。
我走了过去,刚一伸手碰到他,他就把我拉了过去。甚至在我们坐下来之后也没有放开我,好像他以为我们中的一个或两个人随时都会掉下去。我退了回去:“你知道你终究还是要爬下去的。”
“我会的,”他说,“我有个计划,你先下去,然后接住我。好计划吧?”
“我可以每次都叫我爸爸来接住你。”
“那不行。”他向我这边挪了挪,把一只手放在我旁边,“我会失去跳下去的动力的。”
我笑着把他推了回去,心花怒放。
“另外,这是我今天唯一能想到的见到你的方式。”
“我差不多每天都见到你啊!”
“我知道,为此我很伤脑筋。”
我对他扬起了头:“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没什么能难倒我们的。”
“要我给你点儿提示吗?”然后他笑了笑,我的脚趾蜷缩起来,“有些事情有点儿尴尬,所以尽量不要嘲笑得太厉害。”
然后他告诉我。
“你的自行车毁了我的后座,但为了能让我继续开车送你回家,我用毯子把它包了起来,这样损伤会小点儿。”
我试着观察在他周围的事物,看看我能不能从他停车的地方找出点儿什么线索来,但是肖恩猜到了我的行动,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有时候我会把车胎里的气给放了,这样你就会帮我换胎。”他的拇指开始在我手腕上沿着血管滑动,令我的脉搏加快,“看到我的保险杠了吗?我两天前故意倒车撞上一棵树,为了你。嗯,实际是为了我,因为你帮我修车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我做了个鬼脸。
“我告诉你这些有点儿尴尬。”
“不,不会。”我的手在他的手里扭动了一下,“但是你一定要把你的车弄坏吗?”
不管肖恩期待我说的是什么,都不会是这句。他露出了酒窝。“我刚才说的话让你感到烦恼吗?撞坏我自己的车这种事。”他举起我的手,直接放在胸口上,心脏的上方,“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把它开进运河里去。”
“别那样。你无法想象水对汽车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害。”
“那我就把糖放进油箱里。”
“这一点儿也不好玩。”
“下次我干脆——”
“求你别说了。”我紧闭双眼。
“——我会的,只是,继续,开车。”
“肖恩,”我睁开眼睛,“如果你做这些事,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真的?”
我感觉就像心中有根划着的火柴、启动的引擎、烟火绽放的瞬间。这并不是过去那种让我窒息、绝望的感觉,或让我大多数时间里感到焦虑和貌似生病了的状态。它像一朵绽放的鲜花,让我感到坚强、温暖和快乐。
我感觉到手心下轻柔的跳动,我知道我的心跳和它一样快,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和汽车有关的那些焦虑。我感觉到紧握的手指里也在跳动,好像呼吸时嘴唇上也有跳动着的幻影。
当肖恩吻我的时候,我等着那些令我不舒服的画面向我扑来,提醒我,他是妈妈抓着他衬衫的人,是令我伤心的人。
但那些都没出现。
相反,我想到的是他在整晚工作后,还来陪我跑步,那全是因为我;他在不看电影的时候还给我买来电影院的爆米花,就因为他知道我很喜欢吃;当我告诉他关于我妈妈的事时他拥抱我的方式。我痛苦的样子也让他感到伤心,就好像他自己也遭受了同样的痛苦似的。不只是那天晚上在公园时有这样的感受,而是一直都是这样。
我想到了所有让我的心飞扬起来的事情,都和肖恩有关。
于是,我回吻他。
他搂住我,嘴唇紧贴住我的嘴唇,给了我一个最甜蜜的吻。这不是一个绵长的、持续很久的吻。
他的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呼吸和我的重叠在一起,这是最让我沉溺其中的时刻。
当他退后捧住我的脸时,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让我禁不住大笑的神色。肖恩带着酒窝的微笑又使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想笑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我没被那些曾困扰着我的画面吓跑。
但是从丹尼尔家传出的尖叫声却吓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