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跑过了一条街,昕然才敢松下脚步,头上的钗环这一路上也掉了不少,发髻也是散乱不堪。瞧这灯市却不是将歇的样子,昕然又担心钱氏又派人手过来,如今鸳鸯檀云都不在身边,只有她一个小小女孩,又是在这灯市上,一无好友二无亲眷,饶是前世经历无数生死大关,到了今生也是恍然如梦。
心神不宁的荡在街上,又时不时朝后头看看,终是吓得流了两行清泪。
这街头都是带着面具拿着花灯的人,谁知会不会有钱氏的人突然窜出来带走她先是取了性命,在多走几里路到那真正的荒郊野外给埋了,自己就是死了家里人也不知。昕然是又气又急,跑了那么些时,刚刚又给李婆子一顿折腾,膝盖一软又摔到了地上,青石板子上溅了好大一块湿湿的水痕。
这四周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面具,提着花灯,却没有一个与她相关。恍若又回到了前世的皇宫,彼时她还是皇后,阖宫上下没有不敬畏她的,可是他的夫君夜夜宿在别处,甚至宠幸她的妹妹,宫嫔妃子们却无一人愿意与她结交。尽管权势滔天却还是孤单一人,这漫长的孤单与寂寞环绕在她身边的金碧辉煌之中,所有人待她如同一个熟悉却又纯粹的陌生人,用着空洞而乏味的恭敬的话语对待她这个一国之母,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百花争艳的妃子如同一个个过客在她醒来时跪拜而后带走所有的欢乐与充实。
昕然抱着自己坐在一旁的青石砖上哭,这哭声呜咽,窸窸窣窣像虫儿在夏夜的鸣叫,被一阵又一阵的鸣锣声,锤鼓声盖了过去,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幼小的孩子。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可是走丢了?”那个声音温柔而舒适,如同清风又好似丝缎带着少年人常有的清郎。昕然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怪异的昆仑奴。
“你是哪家的女儿?我可以问问我母亲,若是认识的人家我也可以送你回去,你这样小心给人抱走了。”那人见她没有回答,也蹲下身来,那怪异的昆仑奴面具下是一身象牙色的五花圆领直缀,围着一件猩红羽纱面白狐皮里子的斗篷,露出一节白如暖玉的脖颈。
“小姑娘可是吓着了?”那人见昕然还是没说话,忍不住想晃一晃,却又想起家中人常说男女有别,只伸出五根白净的指头在昕然眼前晃了晃,似是再看这个有些狼狈的玉女般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吓出了什么病。
昕然却是突然伸手拿下了那面昆仑奴的面具,一阵风抚乱了那人垂下的发,乌木似的的头发下是一张生的极为好看的脸。鬓如刀裁,眉如墨画,挺鼻若胆,目潋秋波,一说妒杀檀奴又说嫉逝周郎,妙姿英容,态若璜璧,二说掷果盈车,又道看杀卫玠。昕然看着,眼泪却停了,许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天人之姿,又或是一路二来的大起大伏,倒叫她不知如何自处,只是呆呆的拿着面具,眼神四散不知何处停放。
“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去回了我母亲,若是认识的便送你回去,看你扮相,也是富贵人家,许是我们家也认识。”那人看她呆坐着,又拿着自己的面具,却也不好扔下不管,只再问了一道。
“我是孟家的,这位公子可认识孟家。”
“是哪位孟家?应天府孟家还是?”
“虞国公孟家,公子若是认识劳烦公子了。”
“你是孟泽睿的家里人吧,孟贤弟乃是在下同窗,自然是认得。”
瞧着昕然红着脸擦了擦眼泪,许是刚刚摔了弄脏了手,擦得一张笑脸有了几条黑道儿。那人拿出一方水蓝的缎帕擦了擦昕然又是灰又是手印的脸,倒是羞的昕然别过脑袋低着不肯抬头。
“你瞧,好容易擦干净了,你又别过头了,这种天气你又穿的如此单薄,仔细着了风寒。”说罢脱下那条猩红的斗篷披到昕然身上,小心系好锦带,由扣上暖帽,却是小心谨慎。
“你不冷吗?把斗篷给我了你不冷吗?”昕然抬头望着他,葡萄一样的眼里闪着星光,纯澈而清冶,倒映出那张宛如画中走出的面庞。
“自然是冷的,不过你年岁小些,又是女孩儿,自然是要照顾你。”那人只说着,将昕然搂了起来,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没多少重量,女孩儿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不是往常女儿家身上的熏香味儿,也不是一般孩童身上的奶腥,似有似无,似兰似草,只让人闻着舒畅。
“可别再哭了,我出来的马车在西街那头,我抱你过去吧,瞧你你个女孩儿摔打成这样,真是可怜又可惜。”那人见昕然一直不说话,老是闭着眼垂头不说话,逗也逗不着,也熄了一颗玩儿心,老老实实的抱着这个女孩。
很多年后昕然已然会怀念五岁的那个上元灯会,两颗素不相识的心依偎在一起,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异常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