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戌二刻,自那俊俏公子抱着昕然上了马车,已有三刻。
等到了隆福寺门口已全是仆妇下人,门口的小厮丫头们是先得了消息,巴巴儿的望着停下的车马,打头的是个穿着碧衣小丫头,双丫髻上系着红绸带子,腰间儿扎着一道水系的退了色儿蓝布汗巾儿。
这丫头瞧见这派头不输自家的的马车,猜着就是家里的太太说的那位世家的马车,忙叫了人迎了上去,先是拿了锦缎包着的踩脚凳子,又问了:“可是我们家的二姐儿送回了?”
马车里头走出来两个丫头,分从两头跳了下来又开了木门儿朝里间说了句:“大爷,到了,孟家二姐儿的家里人来接了,且送出来吧,免得孟家太太劳神。”
里头那俊俏少年这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昕然,该是家里缺了姐妹的少年郎,见了可人怜的女娃想要多逗弄一番。拿着个彩玉搭挂在昕然面前晃了晃问道:“女儿家都爱着些玩意儿,你可要?”
昕然哪里理他,他只当自己是五岁的女娃儿,不管那些男女之礼,只扭头不管当是害羞模样。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可有表字?”
“你怎么又不理人了,才给你从那街上抱来了,你又不说话了。”
“丫头啊,且不知道你姓名我倒唐突了。”
外间儿的丫头喊了一句,他又道:“瞧瞧,孟二姐儿,你且到了。”
“我叫孟昕然,表子可不告诉你,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快放我下去,我走丢了我的丫鬟是要被罚的,她们同我一块儿长大,这要是出了事儿,我也是心疼。”
“小丫头,你可知道我妹妹三岁便没了,你那样子,活像我妹妹,这生气的样子更像了。”这少年公子笑了笑,将手里的彩玉搭挂给了她“你便拿着吧,这不是我的,是我妹妹的。”
“你可确定是你妹妹的?母亲可不准我随便拿别个男子的。”昕然扭了头,撅了嘴,又做生气别扭样,心理却是同情了他。自家哥哥对自己也是万分疼爱,有求必应,更别说为了前生为了她跪在几家武将面前求他们支持那个狼心狗肺的魏越彬。
“自然确定。”他听了外头的丫鬟叫了,又抱着她出了马车道:“天冷路滑,你又穿的如此单薄,我抱你进去吧。”
“谁要你抱,母亲又要臊我了。”昕然扭了两下,这少年郎的力气大得很,半天也挣不开,瞧这架势,他身上也该是有功夫在身。见半天他也不放她下来,又出了马车,一边的丫鬟小厮看着他们两个直忍着笑低头,昕然又恼又羞,把小脑袋别过头埋在这人颈窝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又道:“坏人,你且真是个坏人。”
这少年人疼了一下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径自走进了庙廊。一边孟家的丫鬟围拥了堵了上来要接自家小姐,一边这少年郎家的仆妇又围了一片开路,黑黢黢的晚上倒比那白天更热闹。
“都闹什么呢,大晚上的,不得安生吗!巧锁儿,带上二十个人把那一片堵着的分开;巧钥儿,把咱们孟家的不识抬举的全部拉下去记了名字,我回了嫂嫂后由嫂嫂来治了他们,闹个什么,叫别人看见了只说像我们这样儿的家族,还有没有个王法了,去。”
打长廊东头走过来一名盛装贵妇,头上梳着福髻,带着一条赤红波斯洋缎子镶松狮绿玉的抹额,身上披着暗绿雀金呢子夜金裘,袅袅娜娜的走来,步下生风,目光凌厉,同那马上将军一般。
“小侄拜见郑家大姑姑,大姑姑贵安。”见那少年郎正要躬身一拜,那美妇身边又一个打扮光彩体面的鹅蛋脸儿的少女迎了上去扶了一下有些歪倒的昕然,又说:“诶呦呦都是亲戚,别拜了,大爷当心摔着二姐儿。”
“哟,这不是屈家大侄子嘛,我是说怎么今儿走了一半儿就有喜鹊停在我马车檐子上叫啊叫的,原来是屈家大侄子这白玉一般的人儿到了,我说呢怎么尽是吉瑞相。”这盛装丽人正是五年前十里长街送嫁娘的‘孟三郎’,如今人都管她叫诚大奶奶,多年来积威在身,可谓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十个男人也顶不过她一个。郑家与屈家乃是世交,已有三代,去年郑家二房的一位嫡小姐嫁了屈家三房的一位公子,更谈得上是姻亲。如今她尚且只有一子,对娘家侄女更是百般疼爱,瞧见是自己的大侄儿,便是了然放心道:“屈家大侄儿怎么抱着我这内侄女,她今日走丢了,我这嫂嫂可是又气又急啊。”
“郑大姑姑可知我是哪儿找到的这个小精灵,我且是灯市外沿找到的,瞧她一个人坐在一块青石板子上,穿的又单薄,那神态倒像我妹妹,走近了瞧,她眉眼有点像大姑姑,我便猜着是大姑姑什么人,一问可了了,是大姑姑的侄女。”屈家的大公子先是寒暄了一番,又抱着昕然跟着那诚大奶奶孟娴雅往里边孟家的禅房走,一路上也不晚调正一下,生怕箍着了怀里的昕然。
“诶哟你瞧你,抱着她这么重,放下来吧我叫后面的妈子抱着,诶哟我的大侄子哟,怎么穿的这么单薄,我赶明儿回了老爷好好治治那群叫你养刁了的奴才。”孟娴雅瞧着这屈家大公子穿的这样单薄,又抱着自家内侄女觉着不妥,又想到自家侄女也才五岁,也不算逾礼,但总觉得会落人口舌,还是劝了一番。
“她能有多大,我这么多时日都是父亲叫了教习师傅锤炼了一番的,要是连个女娃都抱不动,那可是贻笑大方了。这衣裳嘛,我瞧她一个人穿的这么少,便是给她披了,也免得这么小就着了寒。”
“你只管宠着她,她叫我嫂嫂宠的忘了形走丢了,你还助她的歪气,行了行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管不了了,诶哟大侄子你这利嘴,我也比不得。”
“大姑姑巾帼英雄小侄哪里比得,不过学着大姑姑一星半点罢了,这丫头是叫昕然吧,活似我妹妹,我喜欢她。”
“哟我的大侄子,话可不敢乱讲啊。”孟娴雅瞧这屈家大公子越说越忘形,忙扯开了话题。屈家少爷何等高洁品性她是省得的,可昕然毕竟是女儿家,这传出去可不太好。
“喂,你叫什么,我却不知道呢。”窝在那人怀里半天的昕然突然回了头朝自家姑姑吐了吐舌头,瞧她无奈的叹气又转头朝这人颈口里豁风,这让她咬了个牙印子经那冷风一吹倒是不疼,只是身上倒是有些冷的发颤,不过是男儿身,没女儿家那么怕冷。
“昕然却是肯理我了,我刚刚不是,把你惹生气了。”他又端起了这般调笑口吻。
“谁叫你喊得这么亲热的,我,我不理你了。”
“诶哟生气了?诶,你哥哥可有说过学里有位屈大哥哥?”
“哥哥同窗海了去了,都是名门公子,可没你这般胡闹的登徒子,瞧你枉生了好皮囊。”
“昕然别瞎说,这是屈家大爷,可有着名望,话不可乱讲。”瞧这两人像是冤家一样要吵起来,孟娴雅赶忙住了自家侄女的嘴,若是因此得罪了这个大侄儿,他可有的是歪招儿,别看他翩翩公子的样子,小时候可是个皮猴子,连她也被整蛊过一番,也是领教了他的厉害。
“不碍事的大姑姑,我和她置什么气啊,我不是说了我喜欢她嘛?她闹一闹又有何妨?”屈家大公子笑着拒了孟娴雅的好意,又扭头逗着怀里小仙娥一般女童“那你哥哥可有说过夫子的关门弟子‘屈瑾瑜’?”
听这三个字,昕然心中一凛,只内心说是冤孽,前世魏越彬可是诬赖自己和这人有染,哪晓得今生碰见了,却是一桩孽缘,真真是前尘散不净,今生还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