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然收下手钏忙道谢,又见鸳鸯远远的就跑来了,来不及见礼便是一把跪在地上。一旁的几个小丫头忙递了一杯茶,鸳鸯喘了好半天气儿才吃了茶润口道:“姑娘,我说姑娘屋里的丫头在山上走丢了,寺里的沙弥小姑子就打了灯引我上山。我半道儿扯了个谎骗他们到柴房去了。才一开门就瞧着李婆子伸着舌头吊死在房梁上了,大半夜铁青着脸怪吓人的。”
昕然心中叹气,果然如此,果然是身边进了别人的探子,这李婆子果真熬不过今晚。想了半刻,便见屋子里飞进一只只有拳头大的通身漆黑的鸟儿。月儿‘咕唧’叫了一声,那小雀子便是停在她手上,脚上挂着一段布条,上面写着三个字:人无事。
昕然才放下心来,若是莺儿也没了那怕是以后再不能提及此事了。
看着天色暗了,昕然别过孟娴雅回了自己禅房,才进门就看见一人坐在椅子上,紫燕正取了药粉为他包扎,正是胳膊裂了三寸长两寸深口子的挑芸,他手里提着一个还往下滴血的麻布包袱,脸上看不清神色。
“姑娘您回来了,我才等了有些子时间,就看见挑芸提着这个进来了。”紫燕手上没停下,只寒暄一番算过见礼。
“你受伤了?”
挑芸没说话,只是把手里头那个包袱往地上一甩。那上头原本就没打结,这一扔便是正正当当的显在众人面前,里头是一颗下头脖颈处已经用草木灰填了的人头,闭着眼睛,正是今早还和人说话的檀云。
屋子里还好没几个人,今天夜深了,刚刚出门时昕然便赶了那几个帮忙的小姑子回了房。如今屋内也就紫燕、鸳鸯、金雀三个丫头,凫儿云雀鹦哥三个年级太小便让她们回了自己房子睡了,金雀虽小,跟着鸳鸯学了一段时日倒也伶俐。如今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几人倒吸一口凉气,鸳鸯稳重些忍着发抖也没叫,引得挑芸赞许的点点头。
紫燕金雀二人虽小也只世事,忙捂了自己嘴,这屋里除了淡淡的血腥气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也正是几人都能稳住自己,这才没惹了一群人过来。
“这是檀云吧。说说怎么回事儿吧,我孟昕然的命真是值钱,这么好一颗暗子早早的便弃了,也真是舍得。”昕然冷笑,一脚将那头踢开老远,全无一个五岁娃儿该有的稚气。
“姑娘好眼力,姑娘是想听些什么?”挑芸看也没看昕然,自顾自让紫燕包扎胳膊,又取了一个杯子倒了茶,就着桌上的面果子吃了起来,好似只是听一场评书。
“看来,你是不服我了。”昕然看他做派自然明白他是不愿意受一个小儿的差遣“也罢,我便自己个儿问问吧,挑芸,檀云的手臂上可有锐器划痕?不过四寸长半寸深的口子,不止一条可是?”
挑芸手里的杯子顿了一下,不由得转头望向昕然,不是刚刚那副游戏人间模样,也是从头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姑娘。形容尚小,却也是文采精华,明明是稚青笼中金丝雀,何管那事务繁沉;却却如老成宦海沉浮客,竞阅了人心复杂。
“姑娘好见地,不知姑娘何出此言?”虽也是坐着,到底不是刚刚一副浪荡模样,语气也是和软了好几分。
“鸳鸯递给我的钱袋子,你自己也看看”说罢把那钱袋子扔过去。
挑芸接了袋子看了一番,除却几个血点子再无其他,便是摇摇头已示不明。昕然却摇摇头道蠢材蠢材,叫鸳鸯夺回了袋子,把里头的银两全倒在了桌子上,共是四十五两银锭子。又把钱袋子翻了过来,对着烛光细细瞧了。
光线一照,布帛不由得显得薄如蝉翼。再看那几个血点子,最外道血迹淡薄,偏左边厚了几分,最里间已然是看不清明界线,倒是明明灭灭的可以感到并不平均。昕然又刮了刮布缎的丝,除却这一头有血污外其余经纬竟是洁净,只有些淡淡灰尘。
“枉你学武多年,却是不知血迹走向吗?”昕然瞥了他一眼,见他已然站起身,又继续道“她故意追上去假意追回钱袋,其实不过自编自导罢了。几日前我便知晓她手上功夫了得,一个功夫如此的人,摸了鸳鸯的钱袋怕是不难吧。况且灯市人来人往嘈杂至极,只是擦肩而过的便是不下百人,先是摸了又假意追前头的追灯队跑的人,是正像追偷儿吧。”
挑芸此时已是走在昕然身边,昕然只当没瞧见,继续道:“她的原意是拨开鸳鸯,叫我一个人落单让那李婆子好下手。又怕人说她会武连个偷儿都搞不定,故意拿簪子划了手臂留了些子血下来滴在钱袋子上,只是我这提花的缎子不是市面上那些纬编的缎子,是姑姑自留的一点经编缎子,这血浸上去了只是朝经向走,她怕不真实,又划了几道滴了想浸了,可惜错了打算,这虽有好几个血点子,但是却一点溅出来的小血珠子都没有,挂了丝又看,这界线分明,旁的一点都没有,可不是她不仔细了。这也真真是好打算了,只是见识少了点。”
“更让我起疑的是明明只是一个灯队,怎么就能冲散了?我回来到母亲那儿时偏鸳鸯挨了打,众人都没瞧见她脸上妆容打点的得体,发髻都没几丝碎发,可不是慢条斯理逛了一条灯市街,只是不知道钱氏那么小一个门庭,哪儿来的那么多鬼祟事儿,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养这么一个暗子。”
“姑娘果然巾帼英雄,非寻常女子可比拟。”挑芸此刻已是全然心悦诚服,跪在昕然脚边,伏在他踏脚凳儿上等她差遣。“只是姑娘如何断定就是钱氏为黑手呢?”
“哼,便是今日没有这大厅的闹剧也猜的着。前些日子才说怕小丫头贪顽,强行塞了个婆子进来,今儿一早又给我下软脚无力的药,又派了檀云这个暗子,想的是叫我落单,再叫李婆子找个人伢子把我给卖了,一了百了,也是好打算。只是算错了亮点,一是这檀云不可一世,会两招就狂的和什么一样,全没有把我留了那药粉帕子的事儿告诉李婆子。”昕然伸手,鸳鸯忙倒上茶又捧了个粉彩的手炉给她抱着,等润了口手上稍微暖了几分后昕然才继续道:“二是这李婆子真是奴大欺主小瞧了我,当我是瞎子傻子,一路上她眼睛可是不离那些乌漆抹黑的小暗巷子,又当我跟没腿儿的狗儿一样不会跑,只会当个桩子让她推拿,倒是被我反将一军,拿帕子捂严实了。”
鸳鸯看昕然这般辛苦,心里更是难受,又气自己不会功夫,急的眼圈儿也红了,只告退了进暖屋收拾去了,一边的金雀瞧见她干姐姐有心事,又进去了,紫燕又脱不开身,忙也进去了看看是有些什么。
昕然自然是晓得鸳鸯想的是什么,这个丫头甚是难得忠诚,知道如今自己遭了罪她又没能做些什么,只生自己的气。只是,孟昕然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她有自己该做的事,如今钱氏的势力已然到了能在她一个堂堂国公府小姐的身边埋暗子的程度,叫她不得不防。鸳鸯也不过是个十二的半大娃儿,哪里有她活了两世的经历,只是委屈她了。
谴退了挑芸,叫他把这地上一片收拾干净后才带着紫燕进了里屋,里头鸳鸯正蹲在一边儿哭,半截袖子都让眼泪打湿了。金雀儿正劝着叫她放宽了心,说着姑娘并不是嫌弃她无用云云。
“妹妹你不知道,我打小跟着姑娘,姑娘比我自个儿更重要,要说我这人身边那些人最重要,那第一肯定是姑娘,然后是太太,再是我老子娘,我自个儿对我自个儿来说都不算个什么,如今姑娘这般聪慧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难为她小小女孩要担心这么多。就是如沅琦姑娘那般也好,无忧无虑的。”
“姐姐快别多虑了,姑娘也不是嫌弃你些什么,姐姐何苦自寻烦恼,要我说如今之计更是要用心伺候姑娘,切莫在叫她为我们分心才为上,姐姐快些别哭了,赶叫姑娘进来了要笑话你了。”
金雀还在拉扯,鸳鸯却是一直低低的哭着,抓着帕子,眼泪秫秫的掉下。昕然叫紫燕先别出声,只径自走了过去蹲下身,拿着自己绣金合欢的罗帕擦了她一脸的泪痕道:“这怎么又哭了?我才拔了一颗钉子,如今你也笑话我吗,这哭的真可人疼,快些歇了眼泪,别叫成了干道道了。”
“姑娘,是我没用,原我就是个草木之人,命贱如斯。当初姑娘点了名要我,我就当姑娘是一辈子的主子一辈子的恩人,如今姑娘几遭大劫,我却像个傻子一般什么也不知道,白叫的姑娘伤心,原是我做奴才的不是挨了打,姑娘却和几个主子们争起来,如今老太太是不会放过姑娘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配跟着姑娘了,姑娘卖了我吧。”
说着鸳鸯又嘤嘤哭起来,昕然却笑了,前世,她也是这般,一心只为了她,眼泪就如同那黄河之水流不干,这是这般好的女孩儿,却叫那孟沅琦糟蹋了,她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