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日山寺危机,已有半月有余。那日昕然好好劝了鸳鸯一番后,那丫头竟有了发奋之心,昕然年纪尚小,丫鬟仆妇却是众多,多有闲余时刻。鸳鸯便是趁着这时请教杨媳妇诸多事宜,杨媳妇也乐得多了交心之人,更是看重鸳鸯,一时间虞国府的丫鬟小幺们均是看重鸳鸯,管事婆子们也都给她三分薄面不敢怠慢。
金雀儿更是跪着求了孟娴雅身边的月儿为师傅,已是跟进了郑府日日学艺,每旬得一日回孟府打点,由此更为昕然看重,少了金雀一个,其余一干小丫头均做轮班领金雀每日事务,领事者每月多发一百钱。由此,整个蘅芜苑上下一心竟围得如铁桶般滴水不漏。
这日昕然请安时见孟泽睿仍留在府里,忍不住问了他是何事。只见他是锦衣管帽,做盛装打扮,如是要迎接重要客人。
“哥哥是要做什么,穿的这般贵重,可是有贵客?”
孟泽睿身上穿着花青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勒着双龙出海抹额,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著蝴蝶落花鞋,不像是平日里素净便服模样。
“你呀皮猴儿一样,今儿叫鸳鸯给你拿的衣裳怎么没换上?”孟泽睿不语,坐上首的河氏倒是开口问了昕然为何不换上她准备的衣裳。原本河氏是叫鸳鸯拿了一件大红绣秋海棠出风毛圆领长袄和一条白玉色的缂金穿云金凤连云四合如意马面裙,配上一件红梅金小小缎肩膀褂,也细细嘱咐了紫燕务必要带上累丝金凤衔珠步摇钗,那样绝是光彩照人。可昕然如今是做了家常打扮,藕色绣玉兰花的交领褙子,一条墨兰米色百褶裙,头上只随意梳了发髻,耳边用红缎条儿绑了小辫儿,身后头发也是分了两根辫儿。
“族里的一位如今入主凤藻宫,封了端嘉娘娘,如今也有些年岁了,今儿适逢娘娘诞下的七殿下殿考拔了头筹。圣上特许娘娘回娘家看看,娘娘如今是该回来了,只并无省亲御照。但按理礼数也要周到,你如今这般素净,又见外客,别白的失了礼数。”
河氏也是盛装,头上戴着绯红冠额累珠点翠金凤冠,身着大红苏缎绣凤纹蟒袍,外罩海蓝如意纹领补子比甲,套大红祥云四和八宝纹广袖朝服,又有青翠帔子点缀,像极要见重客。
“七殿下?”昕然却是有些陌生,前世七皇子早早的封了宁王去了云南,天高皇帝远,也算离了这些纷争。夺嫡之战中这个富贵闲人一直置身事外,直到魏越彬登基,也未尝削藩夺爵,其生母端嘉太妃也入住宁和宫享尽富贵。只是不知道,这端嘉娘娘竟也与孟家有联系。
忽听一小幺远远的跑来,跪在门外道七殿下来了,孟泽睿忙跑着出了二门同虞国公孟明杰一道率众族亲在西街口候立,河氏赶着叫鸳鸯领了昕然去换礼服,又领阖府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却是又大半个日都静默无人。
忽见两个太监骑马缓缓而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先是对着孟明杰拱手又退至一边等着;小半日后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又过约莫一二刻,只见现有一二队龙凤旌旗,又有宫人打扮的少女举了曲柄凤伞,后边跟着执事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再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又有八个太监抬了一顶尽顶石青绣五爪蟠龙的大轿,又有缓缓行来。河氏忙拉了昕然连忙跪下。
早有太监过来,扶起众人等来,又招呼孟府婆子将顶那銮舆共抬入大门往东的碧霞馆前,龙轿由孟明杰招呼家仆抬入大厅右间的会客堂院中停下,跟着的又有彩晶彩莹二人随女眷候在舆前。
彩晶彩莹二人屏退众小幺管事后由宫娥递来一柄赤金蟠龙红宝挑,轻抬了凤驾软帘门,引了凤驾中端嘉皇贵妃孟香橼下舆,一时间众女眷皆跪拜,待众人结结实实跪拜下后,端嘉皇贵妃才轻声道:“快些起来,一家人莫因礼数伤了和气。”等彩晶彩莹二人向众人虚抬一下,众人才以河氏为首逐个起身。
昕然这是第一次见了端嘉皇贵妃,只见她合中身材,肌肤微丰,鸭蛋脸面,如丝眉眼,鼻若悬胆,眉如新柳,唇似红梅。头戴大红冠额点翠金凤冠,流苏珠串长及腰侧,又有粉红博鬂一对。外罩深绯红绣金龙盘翔霞帔,里头是一件翚翟纹杏红大缎绣花朝服,又有明黄金丝缎八团凤凰牡丹江牙海水圆领蟒服。由彩晶扶着,手如新荔脱壳,柔若无骨,音色七分肃然三分媚,身段六分庄严四分娇。
河氏躬身寒暄一番后引了昕然见礼,端嘉皇贵妃见了做含笑状,伸手扶了跪拜的昕然,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拉远了看了身段才回身对着河氏赞道:“果然钟灵毓秀之地才可孕育出这么美人儿,这形容倒是有几分东平老太妃的模样,怪不得如珍似宝。”又回头握了昕然手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可读过哪些书?”
昕然见她笑有七分假,赞有六重虚,只低头做羞怯模样:“草木之名昕然,如今五岁了虚岁有六,只跟着女夫子粗粗认了几个字,并不大读书。”
端嘉皇贵妃听后又赞了几句,随机与河氏唠起家常,断不理会身后吴氏钱氏等人,更是忽略了一旁目光有刺的孟沅琦,只与河氏聊起府里的花圃山水。
行至大堂时,河氏早早命人打点,帘垂珠挂有银练悬瀑之态,麝脑飘香呈桂殿兰宫之姿,香屑满地非凡尘俗扰之地,金窗玉槛乃钟鸣鼎食之家。四下仆妇皆候墙角门栏后,唯有杨媳妇、秋棠、雪梅、等得力大丫头侍奉,余下服侍人等均为宫中太监女婢。彩晶彩莹二人着银灰丝缎绣金鹤穿云八宝如意团纹圆领袍,锦翟额冠,女官模样。
端嘉皇贵妃现行入座,茶三献方得进,河氏先行一礼,端嘉贵妃降旨免礼方站立原地。又见彩莹挑开珠帘一角道:“坐。”众人方才依长幼尊卑之续入座。钱氏坐主位左侧下首处后一座,主位左侧留下首空位,其意为尊过世一品原配老虞国公夫人,其下是孟沅琦,苏姨娘站在门边挑帘处候立;河氏坐右边主位下首处,后有吴氏,最后为昕然。
“跟着我们怪无趣的,快叫孩子们自己下去顽去吧。”端嘉太妃悠悠说了一句,昕然会意这是要谈宫内事宜,不宜留自己与孟沅琦两孩童,便急匆匆告退朝一边去玩。
孟沅琦却是见苏姨娘使了眼色,盈盈一跪:“沅琦愿留侍在侧听娘娘差遣,还望娘娘莫嫌沅琦年幼愚钝。”
端嘉皇贵妃未尝露出什么不悦神色,只是笑笑道:“你倒有孝心了。”
一边的河氏只得接上以免冷场,心里却是恨死了,如今端嘉皇贵妃是要商议提孟泽睿为七皇子伴读一事,本不便留孩童在场,在之童言易流,孟沅琦又是个松嘴巴,保不齐就漏了消息,苏姨娘真是想尽了办法攀高枝儿。只得笑着说道:“素日沅琦这孩子就很孝顺,只是身子弱,不常来,如今是拖了病体也要服侍娘娘,不像昕然那个小皮猴儿,一听能去顽闹,虎了吧了就跑了,也不顾及娘娘在场。”
孟沅琦听了却以为河氏在排揎自己,忙又道:“沅琦平日没得机会见母亲,今日见了娘娘只惊为天人,竟是国母之态,让沅琦见了好像见了母亲,所以才自请留侍。”
此话一出,河氏惊得吓得要掉了杯子,还是身边的秋棠眼快扶了一把,饶是后宫斗争多年的端嘉太妃也没了面上功夫,只是端着假笑道:“倒是有心,只是莫要再说此类之语。”
门外昕然尚未走远,听了孟沅琦的话直偷笑,但面上并无表现。如今端嘉皇贵妃是靠着孟家做靠山,其生父母均过世,算不得什么直系亲戚,靠着七皇子与美貌才得了圣宠,但根基比起其余各妃还是太过浅薄。孟沅琦却说她有国母之像,这若是哪位有心人听去了必定是个祸患,一是端嘉皇贵妃要受罚,二是会牵连孟家。怕是今日端嘉皇贵妃便会无声无息的做掉一批宫人。孟府也要有一批哑仆。
刚刚昕然一直在与门口几个宫婢笑闹,又赠了她们几人银锭钱串,昕然深知此类宫婢虽身份低微,但正是由着她们这样才好从中打探消息,前世三皇子妃就是自幼与各色宫婢结缘,倒是依着她们口中的话把皇宫形式推得七七八八,也叫她和魏越彬逼宫一事差点走漏风声。这些宫婢有部分乃是各地秀女入宫由于各色因由未能一朝得封,等到年岁稍大便一个个分作宫女,都有着顶好的外貌和不算太差的家世,保不齐哪日就能飞上枝头。
昕然还记得前世先皇的禧嫔就原是秀女,由于得罪了储秀宫的掌事女官被拖延着连画像都一直不得面圣,甚至无缘殿选,后分至庄妃宫中,由于善抚琴,被先皇相中封了宝林。又诞下三位公主一位早夭的皇子,升了嫔位,那储秀宫掌事自她得势一天便分作不得宠的张采女宫中的二等宫女。
宫中种种皆有因果,正是要广结善缘,但这些宫女需要走自己的路就需银钱,若是首饰玉器,哪比得上金银有用。几个宫女见了忙连声道谢,昕然也只做小儿无知模样笑了一会儿便去一边的花园子里散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