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搬到这里了,你们也能找到,能力不可小觑哇?”青萝抱着肩挖苦站在楼梯口的少年。
少年未曾回话,只是笑而不语,望向楼上来。
青萝瞅着少年,甚是不耐烦:“别望了,楼上没人。”顿了下,又改口道:“就算有,你今日也甭想见到。”
“既然姑娘执意不让我见秦姑娘,那就烦请姑娘将此名帖帮忙递给你家姑娘,届时还请务必参加,侯爷小侯爷在府中恭候二位大驾了。”少年说完,行了礼便去了。
茶室里,语书趴在桌上,撑着头看着窗外,受了伤的那只手臂转动着青瓷杯,思量着这次宴请的目的。名帖上倒有解释,雪琂伤好之后,尚未感谢救命之恩,故特摆家宴,以表感谢!可她就是打心底里觉得,这宴绝不仅仅是谢恩而已。
这座茶楼并非位于闹市,故而街上行人不多,商贩亦少的可怜。之前在颜渊花楼,门外小吃摊贩比比皆是,想吃什么甚是方便,如今搬了过来,竟连惹她嘴馋的东西都没了影,难免失落。若今日赴宴,也算开开荤腥,解解数日来的馋。
楼下传来响动,看了看天色,应该是侯府的人来请了,遂从椅子上起来,推门出去,却是一愣:“你怎么亲自来了?”
“听说你受了伤?没事了吧?”辰雪琂清澈的眼神投射到她左肩,然后神色一紧:“若是不方便,我改日再来!”
“不用,今日就好。”她可没有那么娇气,何况伤势确实好的差不多了。
“当真?”
“当真。”本想推他下楼,夏侯夜寒在陪念儿玩耍,指不定何时会出来,他们虽然并非不能碰面,可现在见面却有不妥,遂道:“走吧,你既然来接了,那就不耽搁了,免得让侯爷担心你。”
闻言,雪琂一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像是在压制什么。
心下暗叫不好:“那个,走吧走吧,不然青萝又该矫情了……”
雪琂被她推着出门,管家看见了,先是一愣后立刻拉开了车帘,垂下头去:“秦姑娘,这边请。”
马车高大华贵,完全能容纳三个人,可他却派了两辆马车来,心中奇怪,却也没在意。
青萝听到声音,从后面稍微小一些的马车里探出个头来:“师姐师姐,你能不能快些啊,你师妹我可饿着呢!”
那日帖子送来,说晚宴在三日后,青萝两日前便开始节食,她声称今日一定得将安国侯府给吃到喊穷为止。
虽知她在玩笑,还是免不了数落她一番。
安国侯府地位尊贵,身后有良田数亩,门店无数,乃富贵人家,哪里是她一顿饭就能给吃穷的,不觉得羞愧一笑:“惭愧,师妹医术高明,却是个十足的吃货。”
“能吃是福,何来惭愧。就若语书你,不也是个十足的吃货吗?”上了马车,雪琂在她身边坐下,平静的说。
“我?”指着自己问,他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故此,多少让她有些局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恩,你。”雪琂点头肯定:“从前,可是吃货中的极品!”
“哐当……”
“小心……”手中的暖炉坠地,里边的炭火蹦了出来,四散在马车里。雪琂却不顾炭火落在脚边,只抓着她的手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哪里烫着?以前是,怎么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可有哪里伤到?”
能有哪里伤到,不过暖炉掉了而已。只是他眼中的担忧,话语里的熟稔的急切,可不是对谁都是的,暗暗咬了咬唇,盯着他问:“你可是全都知道了?”
若说他不知,定然是不可能了。雪琂与凌瑄是铁哥们,就算有她的事加在中间,那也不妨碍他们成为好兄弟。
既然凌瑄已经认出她,她也亲口承认了。凌瑄没有不告诉雪琂的道理。只是如此一来,她假装不知,倒显得那样可笑,他还陪着她演。
雪琂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回视过来,眼神中带着责备和愧疚:“我不该瞒你,只不过想听你亲口承认。但我的演技实在是拙劣,你一眼就能看穿。”
不是他演技拙劣,是他太过在意她这个朋友,才情不自禁的表现出来:“其实你刚醒的那日,我本想告诉你,但到时凌瑄和付箐都在,我没办法开口。”
“恩。我知道。若是能说,你一定不会隐瞒我。相识这么多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雪琂的语气,变得轻快自然,心尖一暖,鼻尖泛酸。
“我身份这件事,侯爷可知道?”
雪琂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若是他知道,以他对你的喜欢,一定会让你为难。”
心尖酸胀一点点散开,眼角燥热:“谢谢你,雪琂,替我保密。”
“我知道,你不说,必定是有你的难处。”雪琂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的眼神瞬间将她的心灵防线击溃:“你回来第一个见得人,是我不是吗?”
稳定好情绪后,将手帕还给雪琂,帕子她并没有来得及用:“其实这些年,我有将消息传回来过,但似乎并不理想,全都失败了。”
“是有人暗中阻挠吗?”雪琂有些吃惊。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心里有个人影闪过,苦笑着摇摇头:“事后想想,当初确实是我考虑不全。明明已死的人出现在皖国,若此人亦与你相识,这要被有心人晓得了去,后果不堪设想。我并不想连累你。”
雪琂浅浅一笑,阳光般温暖:“我都知道,你若是不轻不重的什么都不顾,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丫头了。”
没有责备,没有怨怼,更没有哭诉。就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就让这件感伤的事情如清风一般拂过,并未曾留下多少难以忍耐的伤痕。这,应该就是最懂你的人之间的坦白吧!
“对了,既然凌瑄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你,那付箐可也已经知道了?”
“付箐?”雪琂愣了一下,浅浅摇头:“我想,应该不知道吧。我知道,也算是巧合,那日凌瑄喝的烂醉,应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喝的烂醉?”
“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想,和你应该有关系,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喝的是,凌汐决!”
“奥……是嘛!”心脏有一瞬的酸痛感,但只是一瞬:“想不到,那些酒,一直藏到现在。”
“他一直藏着,从来没让人动过。”
“最主要的是,没人敢动吧!”将雪琂整理好的暖炉重新抱回手中,就算是烈日当空,她依旧觉得冷,深深吸了口气,垂下头:“杀害太子的人酿的酒,谁敢沾染呢……”
“……”
马车走的很平稳,没有一点波动,这完全依赖路面的平整和侯府高大、华贵的马车所昭示的身份。
坐在车里,能清晰的听到街道两边叫卖的声音,这里应该是到了长安城最繁华的集市了。茶舍距离侯府有些距离,不过没有必须走这里的理由。但既然是雪琂选择的路,她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似乎方才她将话说的狠了些,雪琂不知道该接什么,就沉默着只陪她坐着,车内一度安静的气氛有些吓人。
“其实吧……”
“三年前……”
四目相对,然后相视一笑:“你先说!”
雪琂没有客气扭捏,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三年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和凌瑄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她关心的,既然想查清楚当年柳府有没有被冤枉,必须把当年的事情重新整理一遍。
想了想,道:“这件事要说,应该得从太子说起。”
“太子?可我记得,我们三人与太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交集啊?”
“我们是没有,可我爹有!”
“丞相大人?”
“恩。”
“也是,他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中的权力大到可以压过太子。太子若想日后为君,必先拉拢这个权臣。”
“所以,太子就当真这么做了。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一点,无论谁做太子,我爹都没理由需要去依附任何一个,他明明从来不涉党争,却与太子暗合。”
“你知道他们之间有往来?”
“不是知道,而是发现。”稍微顿了顿,这件事每每想起,她都心痛万分,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满脸不解的雪琂,将那段带有背叛性质的过往一一说了出来:“那夜,我从北苑回来,因实在太晚,遂偷偷翻墙进府,恰巧经过后院,发现有人与爹爹在密谈,要是往日,我定然不会贸然去听,只不过恰好听到了凌瑄的名字。然后我就悄悄靠近,才发现与爹爹说话的人是太子,而他们谈论的内容,却是如何置凌瑄于死地!”
“太子想杀凌瑄?为什么?”雪琂大吃一惊。
“也许是凌瑄的优秀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也许是被凌瑄抓了什么把柄,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太子就是执意要杀凌瑄。”望住雪琂,苦苦一笑:“你知道的,凌瑄于我的意义,我不可能允许他们那样做。”
“所以,你出去了?”
“没有,因为情绪波动,被太子的护卫发现了。”
“那然后呢?太子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若只是为难就好了。”
“……嗷……”疑惑不解的雪琂突然恍然大悟:“所有,太子用凌瑄的命要挟你嫁给他。而你,为了保住凌瑄的命,不得不答应嫁给他?”
当年的真相被说破,她竟觉得心尖瞬时豁然一片,如释重负。原来,这么多年,压着她喘不过气的东西,竟然是这件事。
“没错。凌瑄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他死,便是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都愿意,何况只是另嫁他人。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总之都还活着,还能再见……只是我没想到,太子会死。”
雪琂问:“太子之死,确实是个迷,究竟是谁会想杀太子,而且还是在那一晚,对于这件事,这些年,你一直没有一点头绪吗?”
惊讶之后,再次摇头:“没有,我被送进婚房后,收到一个纸条,要我去九龙池,我刚到,就被打晕了,再醒来时我人在冷宫,太子躺我在身边,已经断了气。”
“这明明就是个圈套,究竟是谁,这么可恶,陷害你……”雪琂愤然怒斥,却突然皱眉:“那纸条,你可认识上面的字是谁写的,也许是条线索……”
谁的字?
心口狠狠的抽了一抽,轻轻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醒来,宫外火光冲天,皇帝带着御林军突然破门而入,将我团团围住……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不知是谁呈递了柳府通敌的证据,可那些证据我真的不知道。虽然父亲与太子有关系,可父亲一生清正廉洁,真的从未做过什么不干净的事,何况是通敌之罪?”
“这一点我信,爹爹也不信丞相大人会做那样的事,就是因为不信,爹爹才自告奋勇的请旨去搜查你家,却不想……”雪琂顿住,不敢再说。
“却不想果真在我家搜出了更多的证据来。”无奈的摇头苦笑,若真是有心人陷害,又怎么会搜查不到?“所以啊,我百口莫辩,父亲也不曾辩驳一二。”
“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将你家害的这样惨。”雪琂一拳头打在车壁上,车身也跟着抖了一抖。好在他家车子结实,不然一定得散架不可。
“所以这次回来,我就是为了给柳家还一个清白的。我不信爹爹会通敌,而那些证据,我更不会相信是真的。”
“我陪你一起查,我一点要揪出当年害的你吃尽苦头的人,究竟是谁?”雪琂语气严肃,薄怒潜藏。
她本想拒绝,最后只能浅笑道好。雪琂是真心想帮她,她明白。只是这一路太危险,敌人在暗,她在明。重点是,她现在连敌人是谁都没有头绪。怎么能带着他陪她冒险?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过那场大火的?”雪琂突然浑身紧张起来,声音都变得低沉带恸:“我从马背上下来,恰恰看到你纵身火海,我都来不及救你……”
“怎么逃过那场大火啊?”应该是没有逃过吧,就算她逃得过,也逃不掉凌瑄给她心口的那一剑啊,那一剑才是要命的:“我也不清楚,但我确实感受到身体被火烧的疼……嘶……”心口猛地剧烈抽疼了一下,却只是一下,都足够她疼的浑身发抖,卷缩一团。
“小汐,你怎么了?”雪琂赶紧扶住她:“可是闲水居的伤势发作了?”
“我没事,一会就好。”不能告诉他是她的回忆激怒了魔塬石,这才要命的心疼。
“真的没事吗?”
“真的,我休息一会就好,别担心。”
斜靠着车壁闭目休息了会儿,心口不再那么痛了,这才缓缓睁眼,却恰与雪琂四目相对,雪琂满眼急切,额上有颗颗汗珠,看来,他真的是急坏了:“若是难受,我叫青萝过来陪你,今日就不去侯府了,改日等你完全好了再去。”
“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的事?”
“我是说,不用,今日就很好。”完全好,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只能奢望着多活一日是一日。反正,暂时死不了。
“你别骗我,我不想你受委屈。”
“我知道,放心吧,我还是我,没变。”
“那好。”雪琂坐回位置,目光扫向马车一角,然后看着她,安心一笑。
“那你呢?”不知道他这三年过的如何,遂问道:“你呢?这三年,还好吧?该不会还是顽皮到让侯爷举着鸡毛掸子追着你满院子打吧?”
“咦,哪有的事。”雪琂有些不好意思。
“当真没有?”眼前的这男子,小时候可最是顽皮:“对了,小雅呢?她陪了你这么多年,你们也是时候把亲事办了。”
雪琂不料她会说这个,闻言后十足的一怔,继而摇头笑问:“怎么,你见过她了?”
点点头,笑着道:“上次在侯府见过一面。看大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那张小脸,倒越发的美丽动人了。所以,你打算何时娶人家?女孩子家,可别让人家等太久。”
“你这话说的怎么和父亲一样,我倒是想来着,只不过,似乎小雅不大愿意。”雪琂看过来,眼中有些许无奈。
“不愿意?怎么说?”
“起初是年纪小,尚未考虑过婚姻大事。后来你家又出了事,我心情不好,更没心思再想。再后来,父亲看着同我一般大小的人都差不多娶了妻,便开始催我。所以我便去问她,她却说等三年,也就是你的孝期过了再说。前几日我再问她,她却总是躲着不见,说只要一辈子伺候我左右便心安意足,不想其他。”
“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一个女子愿意用一辈子陪你,不求回报,这不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又是什么?
“我知道,但她却不肯嫁给我。”
“那她可是,在意自己的身份?”
“我想应该是,她曾委婉的说过她是穷人家的孩子,又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如今有安息之地已满足,不敢奢望更多。”
“这个傻姑娘。”摇头叹息:“明明喜欢,却又要强自忍住,这不是苦了自己吗?”
“你知道的,我并无门第之见,父亲也从未嫌弃过她。可她自己不情愿,我不想强求她,所以……”
“所以,今日家宴,其实是想让我帮你去劝劝她?”
“知我者,果然只有你也。”雪琂粲然一笑:“我本想着要你陪我演一出戏,害她难过一回,明白自己确实放不下我必然会答应。但又怕她真难过,直接离开,遂就想你去劝劝,毕竟你的话,她一直都听。”
雪琂之所以这么说,原因便是多年前她们一起救的小雅,还送了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