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玉如听见水珠溅落在金属雨篷上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但她弄不清自己是先听见了声音才醒来,还是先醒来了才听见声音。声音是从对面那栋楼传来的,叮叮咚咚,很好听,有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味道。
这声音既像雨声,又像是对面楼上的人家浇花后水珠滴落的声音,它们撞击在金属雨篷上,欢快地跳跃着,再从雨篷上蹦到地面。从地理方位来讲,这个院子是旁玉如住的楼盘的前院,却是另外两栋楼的后院。三栋楼像一个盒子的三个边,另一边沿围墙望出去很远是一些延绵不尽的山,山脚下围着一些低矮的民宅,住着一些外来的打工族。三栋楼的三条边围成的院子很大,是一家单位以前的停车场,早听说要修建商务楼,投资公司也做了勘测,两年了却一直没有动工,你家能看见我家的,但相互看见了又彼此不熟,见了面也不相识的。
通常都是浇花的人离开后,旁玉如才会听见水珠坠落的声音。她不知道对面是谁在浇花,每次她看见对面楼上有人出现在窗边时,都不是她听见水珠坠地的时间。既使每天都能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这声音仍然是具有某种感召的,对旁玉如来说,具有一种隐秘的真实,既陌生又亲切,既隔离又安全。因此对她来说,什么人在浇花也不是重要的,她要通过窗口来看的也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来自内心的自己也说不清的渴望,和通过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来寻找的一种不确切的答案。
对面楼上人家浇完了花离开后,水顺着花钵的泥土层渗透下去,然后淅淅沥沥地坠落到一楼金属雨篷上,再往墙脚留下一溜水迹。下雨就不同了,听声音同浇花没多大区别,但水珠坠到这种水泥地面上是轻易看不出来的,它们在撞击到地面的瞬间会裹上一层薄薄的尘埃,顺势弹跳一下或滚上几圈,从圆形变成扁圆,然后就伏在了地面,瞬间就被地面吸收了。吸收了水分的地面有点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有点包容一切的样子,之后整个院落才随着雨量变大后渐渐湿润起来。这种水泥地面是生地。院子里有些地方是生地有些地方是熟地,生地在天气干燥的时候尘土飞扬。一般铺完水泥地后还要趁着水泥地未干,在上面盖上麻布袋或毯子,浇水保持几天潮湿,然后水泥地就熟了。熟了的水泥地不会尘土飞扬,一遇雨水浸润还能泛出青灰的光泽。
旁玉如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守着屋外传来的水滴声一动不动。叮叮咚咚的声音坠在这么大的院子里是很清空的,这种清空的感觉进入旁玉如的心里就唤起了记忆深处某些不可知的东西,里面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这些感觉又都带着一些回忆、期盼、盲目、无奈和忧郁,因为它们是隐藏着的,也就又带上了对某种已经逐渐消逝的情感的唤醒和复苏。它们在旁玉如内心的深处响应着她,响应着她的身体和情感;但是它们又是被一块块的巨石压制着的,每时每刻都燃烧着,不被人知的不可抑制的,像星星一样明了又灭,灭了又明。每一次,旁玉如伏在窗口向外看的时候,那种潜意识中的东西在她将窗帘拉开一小个角的同时,就悠然而逝了,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不太明确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瞬扑到窗台上看外面,而外面的一切又和她所见到所感到和所经验到的其它时候的一切有没有区别,她不知道。
旁玉如习惯了躺在床上听窗外的声响,有时候会有鸟鸣声隔着窗帘透进来,有时候会有阳光探进窗帘缝隙,这样的早晨,她的心情就格外地好。房间里很黑,旁玉如从床上撑起身子去够窗帘,厚厚的窗帘像幕布一样垂着,给人一种安全感和一些并不明朗的期待。她将窗帘掀开一个角,屋外的亮光哗地一下就伸了一只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