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到虹桥机场即使有点堵车，也不过四十分钟，况且从这里上高架很近。他在门口对她说要到店里去买点衣服。她手上提着盒子，动作很不协调，她讲话时带了点厌恶的意思，没说买，也没说不买，虽然站到了白天做活动留下的那个木台前，木台上有刘嘉玲的大幅照片，代言的是化妆品。他一时也没了主意，难道自己就这样招手打辆的士去机场，跟她结束这十五年以来的首次会面？他不仅觉得残酷，还十分无聊。他于是痛下决心，一定要带她从左边的石块路向深处的商场大门走。他是拉了她一下的，她很生气，但他没能感觉出来。他的反应有些缓慢了，这时他的心理几乎崩溃了，拼命要到商场去给她买点衣服，心想把衣服买了，至少表明不那么简单，不那么司空见惯，至少让她会有所念想，对于这次会面，他什么都把握不住了。他似乎和她在往里走，可她已经落后了一大截，走了三分钟，他才回头，发现她面色铁青，几乎没有挪步，僵硬地伫在回廊那儿。
这时他才记起十五年前，年轻的时候，他们争嘴吵架的时候，她多半也是这样的。他竟愤怒起来了，在前边喊，你快点不行么，又不是去受罪，是买衣服，是穿在身上的衣服。她肯定是说了句话，他却没有听出来，假如他现在就走，穿过石块路打车，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弄清她的脸色到底为何成了这样。然而他反身回来了，这一次他是把她的手给握住了，即使昨夜住在一起，他也没有这样仔细地体味她手里的那种劲道，不说手心的口子，手指的糙皮，单就那挽住的牵着的力，就有一种他不能懂得的焦灼和稀有的烦厌。他真是难以抑制，觉得讨厌和悲苦，甚至有一些想呵斥她的念头，但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把她往里边深处的商场门口拉，她对他说，你还要上飞机，不走了。他却拼命地往前挣。没人关注他俩，他俩不重要，别人都很和气，恋人也有，朋友也有，年轻人则更多，谁也不像他俩这样是往商场里挣着去。终于到了商场门口，她是猛地把他的手给打掉了，他这才发现她的脸红得让人发慌，脖子也红了，在这商场入口处光线强烈，那只黄色的背包，因为过于劣质，在刚才的挣脱中，被绞了一下，包带子向下松了一截，挂在身后，另一只手上的比萨盒也拧成了一团。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说，别给我买东西，要买，那就到金茂去买。他一下子就觉得她跟十五年前还是一样，有她的脾气，不愧是苏北人，不仅硬，而且硬得有办法。他一下子被打击得无言以对，他生气了，像个傻子那样，僵在商场门口。他装了不少钱，他有一种要给她钱的冲动，但是假如现在掏钱出来呢，也许情况会更糟。过了好几分钟，他意识到再这么耗着，飞机不等他了。
他向商场里看了一下，恰在这时，手机来了条短信，是张英发来的，她说她已经到了静安寺门口，等他呢，要在他走之前，跟他见一面。他合上手机，心想张英真神经。不过这时张英的短信救了他，他对她说，那我走啦，你自己回去吧。她扭过头去，她也没说再见，什么表情都没让他看见。他不敢留在这儿了，这会让他疯掉的，他于是向商场那边的街口走去，从那儿向左一拐，出一家商店，就会上那条弯着朝向静安寺的有不少林阴的老街。他走得快，不敢回头，心想世上本来事就多，人也多，而且人与人不一样，张英在静安寺等他，张英比她好相处，比她有意思。他直冲冲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