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寻琴社。找到广陵琴社的电话,打过去,说没有古琴表演,公开表演都过去了。很失望,说老远来的,看来听不到琴了。接电话的郭先生,听上去年纪不小,说那你留下电话,我问问“兰苑”那边有没有活动。
谁知第二天竟然真的去了“兰苑”。是朋友引见的,因听说我想听琴,晚饭后同去。“兰苑”在一片住宅楼里,才上得楼来,就听上面门响,拐上来,见一青年,戴了细长的黑框子眼镜,寸头,圆脸上两个长酒窝陷下去,笑容可掬。此人即是“兰苑”主人,34岁的琴人ZF。我给他名片,他说他没有名片。
琴社就那么一间屋子,不考究,倒也雅致,有四五盆兰草,一张竹榻,一根雕了花的房梁当条案,墙上挂了大幅狂草,有组合式书柜,也不是太考究的那种。琴摆在一张深色写字台上。谈话间,我说起头天参加另一处琴社雅集,请在座的T老师弹《潇湘水云》,T老师说弹不了。ZF说:“你现在让我马上弹,我也弹不了,长久不练了。现在古琴就是这样,演出机会少,很多曲子不常弹,就生疏了。所谓书不离手,曲不离口嘛,下次你来,事先告诉我想听什么曲子,我先练一练。我们雅集一般在深夜,12点以后,夜深人静,灯关掉,点上好多蜡烛,焚香弹琴,唉——”他仰头,叹气,说:“真是好。”
我问他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的。他说:“小康Ⅱ巴,弹琴,读书,不用为衣食忧。”那现在呢?收入靠什么?我问。他说主要靠周末教学生兼给琴厂做顾问,周六周日,他两天要教三十多个学生。他弹了一曲《阳关三叠》,琴声清润透彻。
就说到古琴的近况,因为自身条件和对演奏环境的要求,比起古筝来,不那么容易为大众接受。清代琴家祝凤喈说:“浓艳悦耳,世人多喜,淡泊宁心,知者自得。”(《与古斋琴谱》)
琴就是淡泊名利之人,不会到人前争宠。我原喜欢听筝。及至听了琴,再听筝,便觉得闹。祝凤喈说到他奏琴的体会,非常实在。他说:“予于按奏《潇湘》Ⅸ搔首》、《水仙》等曲,初觉索然,渐若平庸,久乃心得,趣味无穷。凡类此者,可概知也。”(《与古斋琴谱》)
品味琴,如同品味人,道理相通。
弹琴是有讲究的,《文会堂琴谱》中将弹琴的讲究归纳为“五不弹”、“十四不弹”和“十四可弹”。
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
十四不弹:风雷阴雨,日月交蚀,在法司中,在市廛,对夷狄,对俗子,对商贾,对娼妓,酒醉后,夜事后,毁行异服,腋气臊臭,鼓动喧嚷,不盥手不漱口。
十四可弹:遇知音,逢可人,对道士,处高堂,升楼阁,在官观,坐石上,登山埠,憩空谷,游水湄,居舟中,息林下,值二气清朗,当清风明月。
琴本是圣人之制,更来自于自然,原该是对着清风明月、高山流水而奏,或在高堂空阔之处畅响,像这样躲进小楼一隅,关门避户,实在有点委屈了这古来的圣器。比如《流水》、《潇湘水云》,更是唯有空谷水湄或高山秀木之处才配得上它们。
《流水》,号称“七十二滚拂流水”,或“大流水”,滚拂手法气势逼人。我听过苏州琴家成公亮的《流水》,用的谱子是卫仲乐演绎的一种,根据手抄本《琴砚斋藏谱》来的。成先生根据卫仲乐的演奏录音和乐谱自学,演绎出极具个性的处理和表现。他演奏的《流水》清越激荡、气势逼人,而他自己打谱的《普庵咒》则平缓和谐、温柔敦厚,好像寺庙清晨的钟磬,又仿佛香烟袅袅中僧人的低声吟诵。
回去的时候,ZF顺路送我。到了旅社,他说这是他曾经工作过7年的地方,我问做的什么工作,他说厨师啊,我27岁的时候辞职的。未及多叙,他赶去录音棚了。后来看到他送我的光碟上介绍,说他放弃舒适生活和工作,毅然而然,做了琴人。